当笑笑在思存画会门前遇见温家兄妹的时候,也不由被西子今日的清丽吸引了目光。
“瑛园今日怎么得空儿来逛画会, 以为你还为广告画刊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呢!”西子极少梳垂髻, 今日却松松地绾了遮耳的垂挂髻,显得格外温婉娇羞, 而且头上一点首饰也无, 只在额前簪戴一串玻璃珠子制成的额饰。
“总算是整理好了那些稿子,才刚交给印社去印刷了。”笑笑道, 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温至?,只觉得此人今日罕见的话少。
“一道去画会瞧瞧么?”西子发出邀请。
温至?这才回过神儿来似的,灿然笑道:“醉墨先生的山水, 很有些半途山人的风骨。”
笑笑见天色不早,只得作罢:“明日立秋, 家里要摆立秋宴,我这会子该回去帮忙了。”说着又对温至?一笑:“醉墨先生的确神来之笔,这一回广告画刊上的‘海之神女’图,便是选了醉墨先生的作品。”
温至?闻言直问西子:“伯父伯母这回倒是开通,同意用你的画像了?”
“用的只是五分像的画, ”西子语气一转, “连江秋怡那样即将为新妇的人都不计较这些呢, 居然让二哥哥找瑛园疏通关系, 非要用上一幅她的画像不可!”
“谁让新郎官儿直接找到我门上来的,”笑笑不觉一笑,“恰巧老杏斋愿意做金首饰的广告宣传,你二嫂头上的那一顶金雀钗冠便也有了出处, 我何乐而不为呢。”
老杏斋是京都老字号的首饰铺子,专以黄金首饰见长,笑笑的业务小团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谈下来这位客户,相当于在现代的杂志上刊登了某凤祥、周大某的首饰专版,背后的广告利润自然可观。
再说,江秋怡为出风头也是下了血本儿,她未婚夫就是直接揣着大银票去跟笑笑谈的。
不要钱的模特,形象也不错,且还自带银票,这么划算的买卖,笑笑才不会错过。
看西子为江秋怡的事儿撅了撅嘴,笑笑便呵呵笑道:“你占最主要的页面,她不过是后面的广告页。”
(西子姑娘,你是书城首页vip金榜第一名,她是偶尔在小广播一闪而逝的信息,还是靠她未婚夫温老二狂投深水鱼雷得来的……不能比的。)
西子并不爱出风头,只是凡事一涉及到她未来的二嫂江秋怡,西子就像打了鸡血似的,任何事都要跟对方一较高下。
温至?对于此类话题也不好发表意见,便问笑笑道:“这次立秋,瑛园要佩戴什么树的叶子?记得令堂是浙江人士,用的该是红色石眼树的叶子吧?”
石眼树也就是石楠树,笑笑不觉感慨温至?的好记性,隐约记得自己只提过一次母家在浙江,偏偏他就记住了:“我父亲专门买了朱红色的小石楠树,这时节摆在院子里也是好看的。”
说到过立秋,西子便像个小孩子般道:“可惜那些红叶树要到深秋才能变红,越是经了霜的红叶才红得更耀眼!”说着耸了耸肩膀:“我们家这回打算用朱蕉叶子。”
“我觉得最好看的红叶子还是红枫叶,”笑笑也觉得这个时节枫叶没有变红很是遗憾,“我打算把红石楠树叶剪成五角枫叶的形状,佩戴在头上。”
(红石楠树表示很尴尬……)
西子突然又开心道:“明日立秋的时辰是巳时二刻,陪长辈过完了节,后晌应该就没事了!这些日子星纹湖上来来往往的全都是采莲船,咱们一起去买莲货可好?”
“好,咱们叫上瑞彩!”笑笑点头道,今年为了准备玫瑰宴,大家都没能参加观莲节,立秋大概是最后一场莲事了,笑笑不想错过。
“瑞彩也不知整日在忙什么,玫瑰宴后就没见过她的人影儿。”西子摇了摇手里的方形纨扇,上面绣的是寒柳残蝉,“前两日在薛家的紫薇宴上,也没见到她人。”
笑笑也不觉蹙眉,最近这十来日的确没有瑞彩的半点消息,莫非……瑞彩母女已经展开行动了?
西子打断了笑笑的思路:“我前儿送你的玫瑰花瓣儿薄被可还喜欢?”
“喜欢的很,就是舍不得盖。”说到这些礼物,笑笑突然就想起那只大白鹦鹉来:“丫头们也没说清楚,不知那只白色的鹦鹉是谁送的。”
西子一怔:“他还真把他的鹦鹉送给你了?”
“谁?”笑笑之前以为是温至?送的,因为送那堆礼物的人独缺温至?,经西子这么一说,又猜不出是谁了。
西子笑道:“是我四哥。他前一阵子听说你的蝈蝈死了,就想着给你买一只蝈蝈的,后来又听说你那院子里没养着小活物,索性就要把他那只白鹦鹉送给你,反正那鹦鹉一直跟着他,怕是一辈子也学不会说话。”
这是觉得我平日话多,干脆把鹦鹉送过来让我教它说话呢?
“那鹦鹉可有名字?”笑笑问。
西子仔细回忆了一下:“雪?怠15┫?1?ㄗ印9?浴12±婊ā??凑?蠹移咂甙税似鹆诵矶啵?钪找裁欢ㄏ吕从媚母觥!?br>
笑笑:……
温至?笑道:“咱们这些名字要么穿凿,要么拗口,瑛园定然能给起一个更好的。”
笑笑无声地笑了半天,最终憋出一句:“翠袖争浮大白,皂罗半插斜红……”
“把西江月这个词牌送给鹦鹉做名字,偏偏就你能想得出来!”西子嫣然一笑。
温至?也道:“灯花零落酒花?。妙语一时飞动。 ——瑛园定然能令鹦鹉妙语如珠。”
笑笑呵呵了很久:能不能让人家不尴尬地笑一回啊……
及至回了竹里馆,正听到那喂鹦鹉的小丫头道:“大白,大白,你可真能沾光!拐着弯儿的让我们喊你大伯!你怎么不让我们叫你大爷呢!”
大白蔑视地看着那小丫头一眼,以45度角仰望天空,继续面无表情。
笑笑摇着扇子飘进了房间,见当屋摆着的白瓷缸里又开了一朵碗莲,便走过去嗅了嗅那清澹的荷香,也不知明日的莲事将是怎样的盛景。
一时,描红拿了账本子过来:“姑娘,这是这个月的账本子……”
笑笑见描红有话要说,便示意她一起去书房谈。
“奴婢也是第一次记外头的账,外头的流水到底比内宅要复杂,奴婢唯恐有疏漏的地方。”
笑笑也是经过一番考虑,才将外头生意的账目交给描红来记的,小笛儿虽也是个仔细的人,却不及描红考虑周全:“慢慢来,只要把每一笔都记清楚,做到日清月结,这件事也没什么难的。”
描红的表情有些迟疑:“画刊这笔生意投入的太多,现下账上已经见底,付了两万本单墨印刷的款子,只余下不足百两银子,夏家套色制版的定金又要交付,这么一来又是不小的一笔款子。”
“你的想法呢?”笑笑从来不觉得描红是一个只听指挥不动脑筋的人。
“思存印社毕竟是四太太经营的,可否先赊账印刷,等有了盈余再补上就是,”描红觑着姑娘的表情,见其不语,又继续道:“再不然就是温家香铺的分成,姑娘前些日子买园子已经用去了大数,如今只剩六百四十两;金氏戏院的分成倒从来没动过,刨去上交戏院的钱,这两个月来,两间食肆利润共计三百二十两,两间花铺子利润共计六百一十两。”
“夏家的定金可以先从温家香铺的分成里出,毕竟咱们在香铺没有实质的支出,金氏戏院的分成尽量不要动,采买食材和鲜切花总得需要银子,到了月底还要给戏院上交利润,都得用到钱。”
描红听见姑娘吩咐,便点了点头。
“至于四婶婶那里,”对于有心的下属,笑笑从来不吝惜语言,“越是亲戚越要明算账,不然欠账的就不是我,而是整个三房了。万事依赖着父母,生意永远都立不起来。”
描红郑重点头:“还是姑娘考虑的周全。”
笑笑翻看着描红的帐本子:“你记得很好,有什么想不通的就直接来问我,咱们可以共同商量。”
“姑娘折煞奴婢了,奴婢谨记姑娘的吩咐便是。”
笑笑正色看向描红:“我真心问你一句,可愿意记这些外头的账?平日里管着库已经够忙活了,你又偏是个认真仔细的性子,不把事情做圆满了就睡不着觉,看你这一个月下来累得清减了一圈。”
描红认真回道:“姑娘能给奴婢这个机会,是奴婢的造化。能多学些东西,多见些世面,奴婢感谢姑娘还来不及呢。”
笑笑点头,想了想又道:“如今已经提拔了鹅梨,若是忙不过来,就拣着稳妥些的丫头再提上了两个便是。对了,荷露的亲事定在何时了?”
“说是明年立春。”
“嫁给了安嬷嬷的儿子,怕是要去铺子里做管事娘子的,你也问问她的意思,若是想留下来,咱们自然欢迎,若是愿意去铺子,咱们便也欢送。只是她负责的那一摊子事儿,得早些找人慢慢接手才是,染碧虽说活泼,但各房之间的走动还是稳当些更好,可以考虑鹅梨。”
“奴婢记下了,姑娘真是菩萨心肠,荷露定终身前修得姑娘这样的主子,实在是她的造化。”描红心里笃信一个道理,只要死心塌地跟着姑娘,自然会是前途光明。
笑笑合上了手中的账本:“明日的立秋宴在哪里办?”
“为着那棵大梧桐树,老太太把宴定在了枕月台,明日巳时就开宴。”描红回道,“到时每一房都要准备一样瓜果,为了不重样,各房也都通了气儿的,宸大奶奶备的是荔枝,二太太备的是蟠桃,四太太备的是甜瓜,五太太备的是早石榴,咱们太太准备的是玛瑙葡萄。”
笑笑很佩服描红这样的下属,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事情挤进脑子里,也不知经过怎样的过滤渗透,便将所有的事情都井井有条地分门别类,归纳整齐。
描红拿了账本子出门,穿过游廊回到后院,正遇见了鹅梨:“那个叫椿叶的丫头,才扫了几日院子,今日就去廊下干活了。”
鹅梨压低声音道:“她干娘与安嬷嬷交好,于是就求了荷露姐姐……荷露姐姐并没有应允,只让她先在廊下干几天活。”
“应该先教些规矩才是,今日幸亏是姑娘没跟她一般见识,不然她干娘也脱不了干系。”描红严肃道,“那白鹦鹉的名字是姑娘亲自起的,由不得她来多嘴,在姑娘的门前就‘大爷大伯’地混说!让她回后院来扫院子,不得踏入前院半步,若是还不懂规矩,哪里来的撵回哪里去。”
“这丫头真是胆大包天!”鹅梨闻言,气得直瞪眼睛,“这事儿该禀报勖嬷嬷才是,该当着她干娘的面儿掌她的嘴!”
“这件事我先跟荷露谈。”描红未再多言,这丫头日后若再惹出祸来,最先折的是荷露的面子。
白鹦鹉抖了抖雪白的羽毛,清冷的目光望了笑笑一眼,继续以沉默进行自己对夏季最后一日的哀思。
笑笑恶作剧的哼了首歌:“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就不告诉你~”唱着唱着就拐到小龙人上去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唱着唱着,好好的天气就刮起风来。
一夜的风刮出了一个晴朗的日子。
笑笑和姐妹们趴在枕月台的栏杆上,望着澄净的万里碧空,只在天边卧着几朵刚睡醒的小白云。
“一立了秋,马上就有种秋水长天的感觉。”欢颜感慨地说。
说立了秋,姐妹们的扇子却还不能离手,莞尔摇着心爱的苏绣团扇:“到底还没有出伏,秋老虎发起威来能把人烤熟了。”
舒颜道:“按照医书的说法,从立秋到秋分前这段日子称之为长夏。”
“原来如此!”笑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老太太和几位太太早已坐在席间,桌上摆着陈好的西瓜,煮好的四季豆,玉蜀黍,以及各样时令瓜果。老太太笑道:“你们别光顾着贪玩儿,咱们要一候凉风至,可千万别错过那梧桐落叶!”
到了立秋这一日,笑笑才知道家里的男子们要祭祖,并不会参与立秋宴,所以说今日的立秋宴实则是女子们的节日。
笑笑问道:“立秋一候凉风至,二候白露生,三候寒蝉鸣,不知道二候和三候要怎样过呢?”
欢颜道:“这每一候是五日,五日之后那天早晨,姐妹们都要早早起来,从园子里选露水最重的花儿剪下来,亲自送到老太太房里,这便是二候白露生。再过五日,就是听寒蝉的日子了,往往是和好友一道出去散步游玩,找那柳树多的地方听蝉鸣,也不过是借着由头出去赏玩罢了。”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嫣然道:“叶子落下来了!”
此时已过了亥时二刻,也就是说,这棵梧桐树落下了今秋第一片叶子。
姐妹们一齐道:“秋来了!”
老太太闻言,便与诸位太太一起站到栏杆边看落叶,秋风彷佛感应到了似的,又刮掉了两片叶子。
因为上方碧空明亮,下方秋水清澈,这些叶子划落下来的样子便显得非常美。
老太太感慨:“一叶知秋。”
太太们纷纷道:“咱们家今年定然有好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