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朦朦胧胧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全黑, 冰裂纹的窗棂格看上去有些陌生。
“姑娘醒了?”小笛儿急忙走上前来, 用帕子擦着笑笑额间的汗珠子:“姑娘又出了这么多汗,可是做梦了?”
“梦见从很高的地方跌下来, 跌入一大片花丛里, 被那些花儿埋得透不过气。”笑笑坐起身来,发觉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所在, 如果猜的不错,这里应该是温家的客房。
隐隐约约听见外面依旧热闹喧天,“什么时辰了?这些人们怎么还不睡?”
“姑娘不过睡了一个多时辰, 如今才刚刚亥时。”小笛儿从旁边的铜盆里绞了个帕子给姑娘擦脸。
现在才晚上九点多?仲夏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如今又是在玫瑰宴上,人们恐怕是要欢饮达旦的。
“屋子里实在闷热, 去打盆洗澡水吧。”
“奴婢看姑娘饮多了酒,实在不敢肆意用冰,怕姑娘的身子吃不消。”小笛儿给姑娘端来了热茶,才开门去吩咐温家的下人准备沐浴的东西。
笑笑起身下了床,打量着整间客房, 虽然屋子不大, 但却舒适宜人。
笑笑的眼神渐渐落在窗前的花篮上——不大不小的一只竹编花篮, 里面插满了茉莉, 晚香玉,萱草,另有一种叫不出名字来的花,彷佛一只一只小巧玲珑的杯盏, 模样很是可爱。
怪不得方才会做那样的梦,定然是在睡梦中闻到了这些花香,才会梦见跌入万花丛中的。
待小笛儿回屋来,笑笑问道:“每一间客房里都给备了这样一篮子鲜花儿么?”
小笛儿掩口一笑:“才不是呢,这是姑娘睡下之后,金公子专意派人送过来的花篮子。”
仲伦哥的记性倒是好,今日自己不过提了提花篮子的事儿,说送许多玫瑰反倒俗气,倒不如送些茉莉萱草的好——居然今晚就派人给送来了。
“这些钟型的小圆花是什么?以前不曾见过的。”笑笑凑近闻了闻那些小花朵,有着澹澹的芬芳。
小笛儿仔细瞧了瞧:“这花儿以前在苏州倒是常见的,叫做月见草,据说此花只在傍晚见月时开放,及至天亮就会凋谢,因此便被称作月见草,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待霄草。”
月见草这名字曾经听说过,今日却是第一次得见,晚上用此花来做花篮倒是十分合适。
笑笑守着花篮子坐下来,吃了几杯热茶,觉得脑袋还有些微痛:“只记得和西子瑞彩在湖边饮酒,怎么竟吃醉了?是谁将我扶回来的?”
一时,沐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小笛儿用手试了试水,温度刚合适:“姑娘先来沐浴吧。”
笑笑散了头发,由小笛儿给宽了衣,整个人泡进澡盆,只觉得解乏舒服,听着小笛儿问:“姑娘用什么味儿的皂角?”
“园子里到处都是玫瑰花,我还是避开花香的好。此时这样闷热,倒不如用薄荷味儿来得清爽。”笑笑将水撩向自己的手臂,只觉得身上有股子熟悉的沉香味。
小笛儿却迟疑道:“园子里?姑娘莫不是还要去园子?”
“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我可不想错过这样美好的玫瑰宴夜晚。”笑笑的眼睛望了望窗前花篮里的那些盛开的鲜花,“再说我都睡了一觉了,整个人精神多了。”
小笛儿咬了咬嘴唇不再做声,继续为姑娘洗头发。
“我方才吃醉了,有没有出洋相?”笑笑猜到其中有故事,“不必藏着掖着,实话实说便是。”
小笛儿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姑娘方才又是唱,又是叫……又是作奇奇怪怪的诗句,几个丫头都拉不住,最后还是温公子将姑娘扶进客房的呢,”小笛儿清了清嗓子,“幸而当时都是自己人,没有被外人瞧见。”
又是唱,又是叫,还有奇奇怪怪的诗句?不不,最重要的是:“温公子?哪个温公子?!”
“温四公子。”
难怪身上这股子沉香味如此熟悉,分明是他身上那颗迦南珠子的气味。
饮酒时刚听说了舒颜对温西岫的评价,说其竹烟波月,青衫凉笠。——自己是如何在这样一个人物面前又是唱,又是叫,又是作奇奇怪怪诗句的?!
这简直是唐笑笑来到元龙朝之后最大的一个噩梦。
“我作的什么奇怪诗句?你可记得?”笑笑恨不得躲在洗澡盆里不出来。
“反正不是五个字的,也不是七个字的,而是很长很长的句子,似乎还平平仄仄压着韵。”小笛儿给笑笑洗好了头发,就用梳子蘸着薄荷露梳理湿头发,“大多数奴婢也听不太清,只记得姑娘说太阳死了,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怎么怎么了……还一直在念着一位姓董的小姐,那位小姐家里似乎养了很多匹野马……还有一位姓灰的姑娘,反正就哎呀哎呀的一直叹气儿……”
这是把歌词儿都念出来了?自小就是这样,经常记不住歌的曲调,却能很牢的记住歌词。
“温家兄妹说什么没有?”笑笑半天才问道。
“他们不过哄着姑娘进屋歇息,自然就有问有答的,”小笛儿用干手巾给姑娘擦头发,“姑娘并没有越了大格,不必担忧,谁吃醉了都难免话多。”
笑笑也不再多问,自己顶多是念了些现代的文艺作品罢了,若真的出了丑,小笛儿定然不会瞒着自己。
自我治愈了一阵,才定住了心。
洗完了澡,似乎更觉得懊热无比:“换了衣裳,咱们去园子里走走。”
……
西柚。
温西岫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个绰号。
唐瑛园喝醉之后看见自己便叫出了这个名字。
也不再叫温公子温四哥了,直接就是西柚。温西岫听得很仔细,不是西岫,而是西柚。
反正她也吃醉了,索性直接问:西柚是什么?
她做认真状:是拉丁美洲巴巴多斯群岛的加勒比海岛上发现的一种柚子。
……那是什么。
继续问:为何给在下起这样的名字?
她眨眨天真的大眼睛:她们都这样叫你。
问:她们?
答:我脑袋里的小人人儿们。
问:脑袋里搁得下?
答:她们平时都睡着,到需要的时候就哗啦啦全都站出来了。
难怪她那样聪慧,原来脑袋里住了许多的小人人。
又问:小人人站出来都做什么?
认真思索后回答:有的读书有的做生意有的处理家务事,还有几个专门给人起绰号。
……
温西岫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搁下了笔,望着窗外一动不动的竹叶:“天气闷热,不如去园子里散散步。”
郁金笑着给主子打着扇子,小丫头掀起斑竹帘子,主仆二人便出了屋门。
书房里只剩个收拾书桌的书童,此刻目瞪口呆地望着主子在竹纸上写的那些长短不一的诗句: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书童从未见过这样的诗,如果这也可以称为诗的话。书童嘴唇嗫嚅着,脸色红通通的,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找后院的丫头苏合说点什么,再不去说点什么怕就错过了这正当最好的年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