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眄亭里越来越热闹了,笑笑与瑞彩独占的这一方亭子也坐进来两位太太。
随着各种模彷水声的乐器渐渐停止, 一曲精彩的凌波舞终了, 那边亭子里的一位太太便扇着鹅毛扇子,发着牢骚道:“难得如此高雅的舞蹈与乐曲, 想静下心来听一听都难以如愿!”
这是在影射笑笑亭子里的两位太太呢, 方才展颜的凌波舞的确很精彩,但这两位太太更加热闹, 简直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一坐进亭子里就开始吃吃吃,不停的吃。
吃东西的声音还特别响亮, 就连喝茶的声音都特别响亮——咕咚咕咚,哈——最后的那一声“哈——”, 特别有喝美了的满足感,就好像某些人喝酒时发出来的声音似的。笑笑甚至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孙悟空喝酒的样子……
其他人的目光纷纷投过来,也不知这二位太太是什么来路,看那穿的戴的,虽说有些艳俗, 但也都是高级货。——这二位吃货到底是谁家的?
笑笑看了眼自己身旁的那位太太, 对方正极大限度地张大嘴巴, 准备咬手中的那一大块玫瑰九层糕——人在张大嘴巴的时候, 眼睛也会不由自主的瞪着,因此看上去分外骇人,笑笑很担心她的下巴会脱臼。
“丫头,还不快过来给改改刀。”瑞彩看不下去了, 这二位太太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初来京都的自己。想当年,自己和祖母第一次赴宴,也有些不管不顾的,恨不得把桌上的好吃的全都吃进肚子。
玫瑰九层糕往往是一整块摆在碟子里的,为的是卖相好看,因为整块糕俯瞰下来,就是一朵盛开玫瑰的样子,侧面则分成了九层,每一层夹了不同口味的馅儿,若是有客人要吃,便吩咐丫头过来切成一片一片,用新鲜的商陆叶子托着吃。
这位太太却将整块糕托在手上,打算一个人将它消灭干净,最终,在丫头准备改刀之前,太太冒着嘴角撕裂的危险成功地攻克了第一口,因为糕的松软及粘性,导致牙印的地方粘连在一起,九层糕的侧面变窄,剩下的差不多几大口就吃完了……
旁边一亭子的太太都看呆了,半张着嘴望着这位惊天地泣鬼神的暴食达人,连牢骚都发不出来了。
的确令人惊叹,就好像在生日宴上,有一位客人独自吃完了整块生日蛋糕一样,而且还是七寸以上的大小……
笑笑望着那位太太吃糕时鼻梁上产生的狰狞皱纹,轻轻地凑过去提醒她一句,太太便满嘴塞着糕停了下来,连连点了点头,牛饮了一大杯水顺下去——这杯子也是特意吩咐丫头找来的大个杯子。
两位太太交头接耳一番,齐齐停住了令人叹为观止的胡吃海塞。——另一位太太已经吃了整整一碟子玫瑰双酿团,半碟子的玫瑰鲜花饼,还道:“这个最没吃头儿,里面都是花瓣儿,能澹出个鸟儿来。”
那边亭子里的太太们都忍着笑,暗地里打听这两个活宝究竟是谁家的。
瑞彩格外好奇地低声问笑笑:“你方才跟她说什么了?”
“午宴上有三十多道大菜呢,这会子吃饱了一会儿就没空塞了。”笑笑从容道。
瑞彩学着笑笑平日里夸人的样子,给她竖起了大拇指。
一时,有丫头端过来一只黑釉壶并一套黑釉杯子:“是我们四爷吩咐了给二位姑娘尝尝的。”
“今日温家如此忙碌,难得四爷想着。”笑笑再没有想到温西岫能亲自吩咐人送茶来,对比他平日冰冷孤傲的样子,心里陡然升起一阵感动。
瑞彩很是好奇,端起壶来倒进黑釉杯子里,却是一杯青翠如春的抹茶,不觉笑道:“上回你们俩便喝的抹茶,想不到他还真将抹茶用在了玫瑰宴上。”
因为同桌还有两位太太,瑞彩不好二人独享,便也给两位太太各倒了一杯——自己也早已不想喝那玫瑰茶了,习惯了往茶里加冰糖的,谁知这二位太太上来便将一小碗冰糖嘎嘣嘎嘣都吃光了。
二位太太也好奇,纷纷捧杯喝下去,结果一个咂嘴一个皱眉:“这是草叶子压的绿汁子吧!苦巴巴的,难喝死了!”然后,一人又吃了一个果仁玫瑰拉糕“压惊”。
笑笑却想起那一日,在温家第一次见到?哥与温二哥,对了,还有花匠大叔,就在那一日,温西岫点了抹茶,在座谁都不爱喝,只有温西岫与笑笑面前的杯子里是绿色的,当时自己还想到了一个比喻——彷佛院子里积雨的缸中结了好看的青苔。
喝下一口,微微的苦涩之余,又生出浓厚的茶香来,伴随着澹澹的粽叶与兰花香气,只让人觉得芳香提神——元龙朝的抹茶就是这样的味道,与笑笑以前喝到的日本抹茶完全不同,较之散发海苔香气的抹茶,古代的抹茶味道更加清新悠长。
“味道太重了。”瑞彩摇摇头,还是喝不惯。
两位太太边嗑着榛子边望着远处的舞台:“快看快看!大狮子出来了!”
下一支舞格外的热闹,舞者们戴着面具扮作狮子,作狮子舞,腾跃吼叫,栩栩如生。
两位太太停止了口中的咀嚼,又是指点又是笑:“这个好这个好!这个有看头儿!”
笑笑看了看舞单上写的舞者,原是温家专请了西凉伎来表演狮子舞的。
“热闹倒是热闹,”瑞彩发表自己的看法,“却未能舞出西凉的精髓,《旧唐书》的音乐志有云:‘自《破阵舞》以下,皆雷大鼓,杂以龟兹之乐,声振百里,动荡山谷。《大定乐》加金钲。惟《庆善舞》独用西凉乐,最为闲雅。’”
“如此说来,若能独赏西凉乐,该是一大乐事了。”笑笑不觉道。
舞台上的狮子们来回腾跃翻飞,一位太太看了一会儿就看腻了,低头翻看手中请帖册子上的菜单:“这是什么虾球啊?你瞧瞧。”
另一个还在津津有味地看表演,嚼着榛子道:“我又不识字。”
第一位太太倒是求知欲很强,指着菜单上的字问身旁的瑞彩:“这两字念个什么鬼呀?我看这单子上到处都是这两个字。尤其这第二个字,这是个鬼王还是什么?”
瑞彩一看,急忙拉住那位太太的手,低声道:“这两个字是玫瑰!今日的玫瑰宴就是这两个字了!”
太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玫瑰啊,我说怎么到处都是这俩字儿呢!原来这是玫瑰虾球!这个是南、南乳玫瑰炖肉!这个是玫瑰花汁……什么什么,后面都是什么字儿啊,娘的腌?什么的……”
由于这位太太对生字的误认过于凶险任性,笑笑急忙做出一个降低声音的手势,瑞彩立马在旁边解释:“这个是……玫瑰花汁酿鹌鹑。”
……
“还不够塞牙缝的鹌鹑,居然配得起如此复杂的两个字!”太太边翻着菜单,边喝一口手中的茶,谁知忘了是那抹茶了,噗一口又吐了出来,还好一旁的丫头及时用扇子挡住,不然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得被喷一身。
瑞彩帮她擦了擦身上的茶渍:“让丫头扶您去更衣室换一身衣裳吧。”
“不必了,不必了,擦擦就行了。”
瑞彩不由得低声对这位太太道:“这位婶子,容我说句不该说的。这次玫瑰宴的规模非比寻常,全京都的商圈儿都聚在这儿了,少不得有那些富贵眼睛势力眼睛的,婶子还是小心说话吧,表面上装斯文背地里嚼舌头的人多了去了,何苦让她们笑话呢。”
笑笑向这边望了一眼,没有多做停留,视线便被台上的贺阿蛮吸引了过去,那一记漂亮的凌空旋转彷佛白鹿过涧,跳跃,急转,折身,下腰,每一个动作都灵而快,曼而魅。
台下已有人爆发出了热烈的叫好声。
随着丝竹声的慢慢减缓,舞者的动作也随着音乐舒慢下来,大有翩翩鸿渐之姿。如果说方才黛婀的舞姿柔软如蛇,那么此刻的贺阿蛮便是飘栖似云了,舞裙的袖口和裙边打着碎碎的纱褶,更有仙雾缭绕的味道,轻轻的腾空而起,便是飞袂拂云雨,婉如游龙举。
“难怪人家说:‘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呢,这绿腰舞一出,那些吴越的美伎都羞于表演她们擅长的《前溪》舞和《白?》舞了!”笑笑简直被眼前精彩绝伦的舞姿迷住了。
身旁的太太茫然地看了看舞台,也不知这一扭一跳的女子有什么可看,哪有刚才的狮子舞好看呢!
瑞彩也不觉念了一句:“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这便是绿腰舞的精髓吧。”
因贺阿蛮太过惊艳,笑笑甚至有些担心起西子的舞蹈来,低头翻着舞单看了看,排在贺阿蛮之后还有两支群舞,然后便是西子的《山鬼》了。不觉点了点头,独舞还是分开一些的好,不然人们免不了拿前后两支舞作比较,西子的舞蹈功底稍显薄弱,与贺阿蛮离的太近,可不就露了怯。
正想着这些,便见一个眼熟的大丫头走进亭子来,亭中的其他丫头纷纷做出恭敬的表情来。笑笑这才想起来,这大丫头是温太太身旁的一等丫鬟,名字唤做银针的。
银针笑着给众人行了个礼,走过来对笑笑:“请唐姑娘移步睦?厅,我们太太有事情要请教姑娘呢。”
笑笑心下疑惑,温太太能有什么事情问自己呢,面上微笑道:“温伯母是长辈,请教可不敢当,我这就随姐姐过去。”
银针又吩咐着身后捧着托盘的丫头,给这一桌摆上几样新鲜的点心水果,说是给魏姑娘尝尝鲜。
切莫小看了这些丫头,在大户人家能做到一等丫鬟的位置,其能力只怕高于现代企业的综合部经理。银针作出此举动,就是不愿单把唐姑娘请过去,进而冷落了魏姑娘。
唐笑笑更加好奇了,温太太究竟请自己过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