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一场闷热后,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笑笑皱着眉头望着院中的雨:今天是姐的十三岁生日, 老天爷怎么会发一张如此糟糕的天气给姐。
“等雨小些了, 咱们便去星纹湖。”珊娘也陪着女儿站在窗边看雨。
“真哒?”笑笑终于像个十三岁少女一般,开心地笑起来——虽然看这雨势, 估计一天也停不了, 但今世能有如此珍爱自己的父母,已是难得。
“等你爹从海意阁回来, 咱们便去游湖。”珊娘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得湛绿的芭蕉叶,抚了抚女儿的头顶:“再过一两年,笑笑就要长得比为娘还高了。”
“再过三四年, 笑笑就要长得比爹还高了。”笑笑冷幽默了一句。
“没正经,你偏偏这一点像了你爹。”珊娘摇头一笑。
“娘, 昨晚的惬园之宴你还开心吗?”
珊娘笑着点点头。
昨晚,对于前世来说,是父母关系最为关键的一夜。乃至于笑笑一夜都没怎么睡,很怕出什么差池——便是到今日,自己这颗悬着的心还是没能放下, 于是便更盼着父亲早点儿回家来。
正自出神, 忽听得有敲窗棂的声音。
“笑笑, 咱们去游湖!”
抬眼看去, 正是自己的父亲唐起帆——虽然撑了伞,但衣裳还是被打湿了。
笑笑心里一阵温暖,拉住母亲的手:“今日的雨这样大,女儿和爹娘在家里赏雨便很高兴了。”
珊娘也笑道:“瞧你这一身的湿, 先进来换件干衣裳吧。”
“船上听雨才有趣儿!”起帆笑着摇摇头,便听话地进了屋。
丫头们有的打洗脸水,有的去取衣裳,忙作一团。
起帆脱去湿了的外衫:“笑笑今日去学里了吗?”
笑笑点头:“一大早便去了,今日雨大,班里有一半的学生都没来。”
“还是我女儿风雨无阻,求知心切。”起帆从不吝惜褒扬自己的女儿。
珊娘帮丈夫拆开了发髻,用干手巾擦着半湿的头发:“今日怎的在海意阁耽了那么久?”
“为那寿昌的事,”起帆微微闭上眼睛,享受着妻子为自己通头发的感觉,“上一回同你说到的那个云师傅,画样的那个,因为家事离开了京都,或许就不再回来了。”
笑笑却在一旁听得怔住,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听见云懿,不,他所用的称呼是云师傅……
信息量太大,笑笑一时消化不了。
仔细分析的父亲方才的话,快速在心里总结出三点来:
一、云懿走了,离开了京都;二、云懿似乎和寿昌有些关联;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父亲和云懿并不熟,这种不熟,不是装出来的。父亲方才说起她,倒也带着一股子亲切,就好像在说“我们单位楼下的那个小张”、“拉面馆端盘子的那个二盔”、“楼道口也不知谁家的那个孩子,就黑乎乎的那个小胖子”……
反正就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疏离感和陌生感,笑笑非常喜欢父亲对云懿的这种感觉,想到这里,脸上不觉挂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寿昌岂不是……”珊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总还有好的姑娘,你也帮他留意着些。”起帆说着,望了一眼屋子里的丫头们:“咱们眼前这几个都不错。”
丫头们害了臊,一个个扭扭捏捏地红着脸。
“你又何必当着她们的面说这些,”珊娘笑着说了丈夫一句,又跟丫头们道:“这里没事,你们都散了吧。”
丫头们急忙红着脸出了屋子。
“寿昌的脑子好,又肯干,还得了你的器重,”珊娘摇头一笑,“你方才许下了她们,她们定然要胡思乱想了。”
“她们?你还想给他几个?”起帆不由放大的声音,“依我说,从头到尾就一个,这样最好。”
笑笑在一旁重重点头,对,这样最好。
又听父亲正色道:“如此一来,海意阁便少了一位画样师傅。那云师傅虽然不及其他师傅底子硬,但脑子很活,常常能画出新样式来,得赶紧想法子补上这个缺才是。”
要补云懿的缺,笑笑自然得贡献一份力量:“那些绣娘中,倒是有个脑子活主意多的,前些日子编蕾丝鞋子的就是她!这一次的温家玫瑰宴,那些仆妇们的格子比甲,也是她帮着我一起画的样子!手也巧,很擅长裁剪。只是她的年纪不大,今年也不过十六岁。”
“格子比甲?这么一来,我倒是颇为期待玫瑰宴了。”起帆饶有兴致地道,“至于画样师傅,便让那绣娘试试吧,年纪轻轻便培养起来也是好事。”
笑笑想了想,还是问了关于云懿的问题:“咱们海意阁的伙计,除了签死契的家奴,其他的长工或短工都是怎样签契的?”
“长工每十年一签,短工每两年一签,工钱是一样的,只是干的年头越多,到年下分得的奖赏就更多些。若是未到契约期满,就擅自离开者,要罚没相应的银子。”起帆很乐意和女儿分享这些管理方面的事。
珊娘还关心的问了一句:“那位云师傅是长工还是短工?可到了约期了?”
“她一直不肯签长工,我们也没再勉强,离开的事儿我全权交给寿昌处理了。”起帆的发型已经被妻子重新整理好了,一根青金六棱簪绾住墨髻,清朗之下暗含富贵。
笑笑歪头看着:“娘也该换一套青金的首饰才好,爹和娘走在一起的时候,衣裳和首饰都应该搭配着。”
珊娘掩口一笑:“那像什么样子呢。”
“这有什么,夫妻穿一种风格的衣服,那是夫妻装情侣装!再加上女儿的话,就是全家亲子装!”笑笑振振有词道。
“好好,咱们一家三口参加玫瑰宴的全家亲子装,就交给笑笑了!”起帆一笑,从随身的荷包中取出紫草膏来,涂了涂手腕,他自来最怕蚊子叮,“该在竹林水边围个碧纱橱了,既凉快又不怕蚊子。”
一家子正说着,便有丫头进来报:“温家的几个花坛落成了,几道花境也植好了,请姑娘有空了就过去瞧瞧呢。”
笑笑点点头:“有没有提起那些园艺造型?”
丫头一时没能消化笑笑这句话,只摇头道:“这倒是没听说。”
“什么园艺造型?”起帆是个好奇心重的,不由问自己的女儿。
“一种是把灌木进行修剪,修成自己想要的形状;另一种是用铁网铁架子做出造型来,里面再插上小花盆或培上土,用长出的植物将造型布满,就好像植物天然长成那个形状似的。”笑笑费尽口舌,也没能让父母理解了什么是园艺造型。
起帆:插上小花盆?
珊娘:灌木?
方才那丫头突然又回来道:“温姑娘还给姑娘带来了这个,奴婢与其他的绣件贺礼放在一起了。”
丫头的手上是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盆,里面养了一只——绿茸茸的小兔子。
笑笑开心道:“爹,您瞧,这就是个小小的园艺造型!”
起帆好奇地接过这一盆拳头大的小兔子,细细的看:“这里面箍着铁丝?”越看这盆兔子越有趣儿,“让咱们的花匠也学学,在院子里卧几只兔子几头牛!”
噗——
珊娘也觉得有趣,又想起方才丫头提到的花坛花境来:“只不知方才说的花境又是什么?”
笑笑并不怎么懂园林知识,前世不过就看过几个园林纪录片以及“小花园大改造”这类的园林节目,如今也只能是粗学现卖。
温家这次的宴会自然要以玫瑰为主,因此,不能单一运用中国古代园林的饰园手法来装饰玫瑰宴,不然就会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要想突出玫瑰,最好参考西方的园林风格。
笑笑清了清嗓子,用自己的方式向母亲解释花镜:“花境,就是在道路两旁植上各种花草,形成一种远芳侵古道的感觉。”看到母亲眼中闪烁的希冀的目光,便笑道:“若是温家的花镜做得好,咱们便请他们的花匠把咱们竹林通向倾碧山的几条小径,也尝试着做出些花境的效果。”
起帆将这盆小兔子摆在了自己桌上:“这个以后就放这儿了,笑笑今日还收到了哪些贺礼呢?”
仗着自己是家主,这就把孩子的生日礼物给昧下了……“按照家里的惯例,祖母赏下了新做的四季衣裳,姐妹们各自送了自己亲手做的绣件,学里的同窗们也都是送的绣件,还有三姑母……”
笑笑看了看父亲的表情,见对方虽然微笑着,但那一丝不自然的表情还是没有逃出笑笑的眼睛:“笑笑去见过她了?”
“偶尔在园子里遇见了,便去她那里小坐了一回。”笑笑故作天真的样子,末了还道:“祖母应该也是知道的。”
“你这个姑母赏了什么好东西给你?”起帆的口吻又恢复了常态。
“半人多高的红珊瑚树梳妆台,中间嵌了腰圆水晶镜,那些珊瑚的枝枝杈杈上挂着各种首饰……”说实话,今日一大早,这件土豪礼物被人抬进来的时候,笑笑一直张着嘴巴,呆看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珊娘闻言,也给惊着了:“姑太太出手也太大方了些,咱们该回个什么礼呢?”
起帆倒是不以为然:“谁叫她有钱,本来就是给小辈儿的,难道还叫孩子回份重礼不成。”
笑笑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女儿想好了,就给三姑母的院子里也做几个园艺造型,她一定会喜欢。”
“就这么办。”起帆合上扇子,望了望窗外的雨势:“老天爷这是想叫咱们一家子游夜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