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晚来人生中最悲惨的日子,应该是在十三岁那年的秋。
久病在床的父亲终于还是撑不住,留下一句不可追究便撒手人寰。
母亲悲痛过度却居然也狠心抛弃了她,心灰意冷跟着父亲去了。
她那时候才十三岁,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以后没有爹了,也没有娘了……
幼弟是姨娘所出,当时不过三岁,父亲生病的时候姨娘便卷款私逃,连亲生骨肉都不要。
所有的重担一夜之间就压在了她的身上。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不知道出了多少服的舅父带着家人上门来,转眼,却又将她与幼弟转手就卖了。
也所幸她的模样不是多好,那花楼的妈妈看不上她,压价压得人牙子赌气将她摆在路边卖。
就是那天,她看见了她人生中的光芒。
此刻季晚来很想偷偷瞧着自己人生中的光芒,可是那门缝前却挡着一个人,让她想瞧都瞧不到。
却听见外面安安静静了片刻之后有人问道。
“少爷怎么来后厨这种地方了?若是有什么吩咐,着人来说一声便是了。”
“只是碰巧路过。”白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让季晚来越发的心痒痒,她偷偷的探出头去,却被人挡住了视线。
好不容易又听见那光芒道:“这是我从北边带回来的山珍,据说入菜极佳,表姑素来爱山珍,劳烦莲花婶子今日做一道菜。”
“大少爷有孝心,奴婢们定当用心去做,只是这后厨到底油烟大,味道重,还请少爷前院去吧。”莲花婶子谦卑道。
“多谢提醒,我今日才回府,倒是有些累了,还请婶子辛苦,着人送些热水去我院子里。”
“是。”
季晚来只听见这句话,院子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她急得不行,鼓足勇气从门后走出来就被人一拽,手中一个盖着盖子的木桶狠狠的掼在她跟前。
“你把这热水送到少爷院子里头去,可小心点,漏了一丁半点的,仔细你的皮!”
说话的是个粗使的厨娘,白暮的话她早就在厨房听着了,原本她想自己去邀功的,可是一看见季晚来就改了主意。
季晚来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莲花婶子就从门外大步走进来。
“徐三家的,这么大的一桶热水你让晚来这丫头送去大少爷的院子!”
“哎呦,这厨房里忙得很呢,不让这丫头片子去,难不成让我去?”徐三家的翻了个白眼,也不管莲花婶子是什么脸色,径直往后院柴房去了。
莲花婶子的脸顿时都气成了酱色。
季晚来伸手试了试,装做吃力的将那木桶提起来往外走。
一看见她出来,还在那院子中的连枝就气汹汹的冲她走来。
“我说连枝姑娘!这丫头可是要给少爷送热水去的,若是这热水翻了洒了,少爷那边怪罪下来,少不得要追究缘由,到时候只怕闹起来,连枝姑娘可少不得要被怪罪。”
莲花婶子追出来看见这一幕就急忙道。
“这种贱皮子也配进少爷的院子!”连枝咬牙切齿。
“连枝姑娘这么说,不如亲自把水提去?就怕夫人那边有事找连枝姑娘呢。”莲花婶子冷笑道。
“莲花婶子,我就看你能够把这贱皮子护到什么时候!”
连枝一脸愤愤然,扔下这句话甩手离开。
“行了,快去吧,还愣着做什么?”莲花婶子看向站在一旁的季晚来就催道。
却听见季晚来迟疑问道。
“婶子,大少爷的院子,在哪儿呢?”
“……”
白家夫人与老爷还在世的时候,对唯一的嫡子管教甚严,衣食住行皆有定量。
只可惜在白暮十岁上下,白家老爷便意外没了,白夫人与其夫伉俪情深,经受打击之下难产而亡,一起去的,还有她腹中已经八个月的胎儿。
季晚来提着热水桶站在这院门口,想到在坊间听来的八卦就只觉得鼻子酸涩。
她想到自己的父母了。
她不知道男女之间的感情到底能够深厚到什么地步,只觉得父亲也好,母亲也好,是如何能够不管自己的孩子只为了奔赴了那所谓的情爱的呢?
哪怕活了两辈子,她也不解。
上辈子做乞丐婆的时候她便在想,若是当时母亲没有跟着父亲去了,她是不是就不会被卖,也不会到最后沦落成了乞丐?
又或者,可怜的幼弟也不会与她失散了,生死不知了吧!
院门在季晚来的眼前吱嘎一声被打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院门口,一看见她就愣了。
“你是何人?”
“小哥好,我给少爷送热水来。”
当乞丐婆养成的习惯让季晚来一脸谄媚的看着这少年。
“怎得是你送水来?厨房的人呢?”
“都忙着呢。”
“我来吧,你跟着来,等会把桶子拎回去。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府上新来的?”这少年倒是热情,伸手提过那木桶就往院子中去,边走边问。
季晚来跟着走进去,目光就落在这院子中,只觉得这院子虽然小,却格外的雅致。
这院子在白府算比较比较偏僻的,却安静。
墙角一株梨树枝繁叶茂,树下是一张石桌跟四个石头墩子。
那石桌附近有一处用篱笆隔着,有不知名的藤蔓依附于上,那藤蔓上开着零星几点白花,有蝴蝶纷飞其中。
季晚来看着这角落便有些愣神,她以前四处行乞的时候就想着找个小村子整个这样的小院子,种花种菜养些家禽。
院子一定要用竹篱笆围着。
远处要是一望无际的田地,秋收冬藏,寒来暑往的,安安稳稳的过着小日子。
如今在白家看见这样充满田趣的地方,可不让她喜欢的很。
却听见那屋子里传来说话声。
“……只怕是被人欺负了,开门的时候,看见她在门口掉眼泪呢。”季晚来仔细听了听,这不是那个替她开门的那个少年的声音么?
那屋子里安静了半晌,又听见有人轻声叹息道。
“她到底是我救回来的人,你去对说一声,我这院子里缺个打扫的丫头,就让她留着吧。”
这声音让季晚来的心里瞬间就乐开花了,跟那藤蔓上长的小花儿似的,一朵一朵,接连绽放。
她抬头看向那人,便看见一个如同画中走出来的神仙站在那里。
他一袭白衣,眉目如画,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却长得让人看一眼便挪不开视线去。
季晚来想起镇子上的对白暮的评价:真真是如画中仙般的人儿,只是可惜了。
此刻她心中暗想,这辈子,必然不会让他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