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仔细细整理了仪态, 绣花棉靴踩在阶梯上,裙摆跨过槛儿。
銮驾正在院中停着,云清辞‘昏迷不醒’, 李瀛的衣服披在他的身上, 耐地守在他身侧,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
察觉太后行近, 他才转脸过来。
那日法驾接人, 太后就察觉他眼神与往日不同, 如今被他一, 更是遍体生寒。
她轻笑了一下, :“皇帝今日,怎么这般大的排场?”
“听说母后一路疾行, 君后又昏迷不醒, 朕担是否刺客作祟, 故而遣人前来护卫。”李瀛平平凝望着太后, :“母后这一路小跑,鬓角都出汗了,可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张太后当然不能说她急匆匆赶回来是要对云清辞小惩大诫,亲弟被杀,统兵之位被夺, 张家如今对云家可谓恨之入骨,尤其憎恨云清辞。
但李瀛这副明着护她, 暗着针对的模样,她只能:“是清辞突然发病昏迷, 哀家急着带他回来宣太医查,这不,銮驾都让给他了。”
“哦?”李瀛上前一步, :“不知君后为何突然发病?”
他的靠近让太后浑身紧绷。
她一手养大的孩子,此刻比她高了太多,负着手垂眸她的候,像极了君临天下,带着睥睨与赫赫天威。
她忽然感到恐惧。
当年任由她拔苗助长的太子已经长成一代帝,可他明明应该敬重她,畏惧她,就像以前一样,即便知她的教育些不择手段,也依旧对她感恩戴德才是。
毕竟,她是爱他的母后啊。
她本该罩在他的头顶,如暗沉沉的云,如晴朗朗的天,予雷霆或赏雨露,皆随她才是。
张太后无声地后退一步,强笑:“许是天气冷了,他旧疾复发罢,哀家不过与他问个好,未料这孩子说昏就昏,实在是叫人担。”
她说罢,复又向云清辞,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李瀛:“朕还以为母后在为舅舅的事,迁怒君后呢。”
他毫不避讳谈及此事,太后的脸色当即微微发青,她忍了又忍,还是未忍住来望向李瀛,难掩怒意:“你还知哀家会迁怒?就为他夺了云清辞的釉采,他便该死了吗?!”
“何止。”李瀛嗓音轻慢,娓娓:“朕实证,他曾带兵包围城郊民家,强占民,将其父活活打死,草草掩埋,那民也是横着从侯府后院出去的。”
其实还多,但那都是前世了,这则是最近扶持张家上位的几年来,极为严重的一件事。
张太后眸子撑大,嗫嚅:“竟,竟此事?”
“抢夺君后釉采便能出他熟熟路。”李瀛带着些意味深长:“朕将舅舅赏给外祖父亲自处置,已是天大的恩赐。”
他竟然把这当做恩赐?!
这分明是杀人诛,用险恶!
张太后指甲陷入肉中。
他是如何能够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的?还是在她这个母后前。
“念在母后久居深宫,不知张斯永为恶之事,朕便未曾前来打扰。”李瀛终于把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沉沉望向云清辞,:“但母后为了舅舅之事迁怒清辞,来是近日常去吊唁,在张家听了些不三不四的话?”
这是敲打!
太后悚然一惊,:“绝无此事!哀家就是,乍然失去弟弟,中些过不去……”
“那就是太后悲伤过度。”
“是……”
“要好好休息才是。”李瀛:“今日带来的这些禁卫便留守太慈宫,保护母后不被打扰。”
张太后脸色一白。
李瀛缓声:“明日三十,宫宴嘈杂,母后也不必去了。”
张太后猝然抬眸。
这是,软禁。
云清辞暗暗提起眼。
李瀛真是好会算计,当初杀张斯永的候就说了釉采若不交出,便让张斯永陪葬,交出釉采,却又是欺君。
今日敲打太后,几乎是一样的手段,太后若承认是张家怂恿,那张家势必要褪一层皮,可说是悲伤过度,又被他顺势软禁。
这个候的李瀛,远远不该那么游刃余。
但不管怎么样,他里还是高兴的。来这一世他可以欣赏李瀛与太后的母子大战,他若除了张家,便是失去了左膀右臂,届云家一家独大,他岂不是更加敢怒不敢言?
这个候顶撞天子只会造成反效果,太后只能郁结于胸,忍气吞声。
柳自如开口:“太医来了。”
太医背着木箱刚要行礼,就被李瀛拦下,方才对太后的压迫感一扫而空,:“不必多礼,快来君后。”
“嗯……”在太医上来之前,云清辞幽幽转醒,无视了太后的怒视,一脸迷茫地:“我这是在哪儿?”
李瀛一步跨到他前,想要伸手碰他,又小缩手,温声:“你在太后宫里。”
云清辞端详着他对自己的态度,一边暗暗计较,一边:“我怎么会在这儿?”
“不重要。”李瀛不想让他知太后针对之事,:“朕马上带你回宫。”
“哦。”云清辞软软地重靠了回去,悄悄瞥一眼太后,:“我觉得浑身发软,动弹不得。”
“那便不要动了,就着母后的銮驾回宫吧。”没经过太后的同意,李瀛直接下了决:“母后而这么疼你,会答应的。”
被迫答应的张太后:“……”
这夫夫俩一唱一和,分明是要没收她的銮驾。
太医确诊了云清辞没大碍,刚抬回来的銮驾又原路返回。
目送‘虚弱’的云清辞被抬走,太后缓缓步入宫中,平静的神逐渐狰狞起来,她挥手扫落桌案上所物品,大怒:“几个贱民的命也配与斯永相提论?他若是念半分意,岂会对舅舅下手?!我他是被云清辞迷了窍了!!!”
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她才终于平复绪。
瞳孔却忽地一滞。
李瀛此举,是不是,知了什么?
李瀛方才是弃了銮驾飞奔而来,这会儿云清辞继续靠在轿子上,他便只能跟在一侧走着。
两人各怀事。
一路到了朝阳宫,云清辞依旧装模作样,软软伸手递给银喜,不等对方上前,就一只手托住了他的手臂。
李瀛弯腰把他抱了起来,快步行入室内。
身体被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宽大掌摸了摸他的脸,云清辞抬眼瞧着他的态度,多以前理不清的原,恍惚好像明晰了许多。
云清辞开口,态度没咄咄逼人,语气甚至是轻柔的:“你是不是来自八年后?”
他果然又问了这一句。
李瀛在床边坐下,抿了抿唇,“酥饼,为何没吃?”
“我怕你下毒。”
云清辞的眸子逐渐蒙上一层水雾,他哀哀:“李瀛,你跟我一样,重生了吗?”
李瀛垂下睫毛,不敢与他对视。
云清辞的手拽住了他的衣角,追问:“是不是?你告诉我。”
李瀛不愿再撒谎骗他,但不欺骗,就只能承认。
额头突突跳起刺痛,李瀛呼吸微重,终于抬眼与他对视。
云清辞的神上去些可怜。
是每逢感到受伤之,会露出的,熟悉的可怜。
李瀛头针扎般绵密地疼。
“是……”他说:“是我。”
所一切都了答案。
云清辞后退着松开了他的袖口,一瞬间,他希望身边一把刀,可以让他狠狠捅入这个男人的胸口。
他的肩膀抖动,恨意的种子在一瞬间抽根发芽,转瞬长成苍天大树,树冠撑破胸腔。
但他没。
每一寸肌肤都变得冷静无比。
“既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废了我?”
“我离不开你。”
“什么叫离不开?”
李瀛凝望着他,雾潮在眸子里起伏,他说:“我后悔了。”
云清辞的瞳孔扩张,渐渐一股兴奋地战栗爬上尾椎,他矜持地歪了歪头,认真:“我不懂。”
“我……”李瀛说:“我后悔,前世,没好好爱你。”
云清辞的眼眶也无息地扩大了,滔天恶意自中升腾而起,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咧开,又小翼翼地抿上。
“你是说,你……”他一边回忆,一边问:“你做下这一切,是为,你里还我?”
“是。”
云清辞垂下脑袋,细细的颈子脆弱而优美,他揪了一下手指,:“你要与我解释什么么?”
“我当……”
“其实我不在乎。”云清辞打断了他,重抬起头,:“我也没那么想听。”
李瀛喉结滚动,把悉数言语尽数吞了下去。
云清辞抱起了膝盖,仔细地把重生之后的事皆数理了一遍。
他以为李瀛对他早已没感了,至少前世的李瀛对他不该感,可如果李瀛为他的死亡而后悔终生,那冰湖、法驾、歌舞放纵,釉采杀舅,痛打宁妃,包括今日软禁太后,似乎都了充分的理由。
李瀛,在他死后,后悔了,要来爱他了。
多可笑啊。
如果没这一遭重生,他云清辞早已粉身碎骨。李瀛凭什么爱他?
他什么资格爱他?
他怎么敢,说爱他。
云清辞攥紧手指,指节发白。
可笑,实在可笑。那日冲进相府的候,他分明还带着他的高傲,他的帝王尊严,他明明害死了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妄想回到过去。
如果自己没重生,那么此此刻,李瀛就可以将一切抹平,继续享受他如痴如狂的爱,继续被他奉为神谪。
而他被逼到择楼自戕,不过只是为了唤醒他,让他明白……喔,原来我历经千帆,所爱依旧是你。
李瀛后来对他的放任,也不过是为,发现了他其实来自八年后,于是他不敢对,只能小翼翼捧着自己。
云清辞说:“滚。”
“阿辞。”
枕下的夜明珠蓦地被抓起来,狠狠掷出。
一声闷响,裹着黑布的明珠重重砸在了李瀛的头上,弹飞入床里侧。
额头处肉眼可见地变得赤红。
李瀛郁郁望他。
云清辞瞪了他一会儿,神逐渐变得无辜:“对不起啊。”
“我失控了。”
“我啊,只是太恨你了。”
“……你这么爱我,一会原谅我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