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自如几乎不敢去看李瀛的脸色。
皇帝陪着君后去挑男人,这若是颠倒过来还好,可现在却是怎么看怎么匪夷所思。
君后此次回来,虽性子没变,可在对陛下的态度上,却几乎是判若两人。
“请双乘小驾来。”李瀛开口,依旧抱着云清辞没松手,直到对方推他。
他手臂微紧,但终究还是把云清辞放了下来。
云清辞倒是不排斥与他共乘,他靠在小驾一侧望着被白雪覆盖的禁城,目光转向了东北角。
这个时候,栖凤楼还未起建。前世的李瀛是在将他重新接回宫中之后,担心害他自残受伤之事激怒相府,故而奉上荣宠作为安抚。
现在,那里还是一片废弃之所,并无任何醒目之物。
他眸光微动,开口道:“我想阿娘了。”
李瀛双目微凝,便见他靠在一侧,神色眷恋地道:“若能从宫里,看到城郊别院就好了。”
李瀛面色阴沉,下颌肌肉绷紧。
一直没有等来他的回应,云清辞扭脸去看,李瀛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还不如前世上道,莫不是觉得劳师动众行一次天子法驾就已经足够给云家面子,他撇了撇嘴,道:“东北角乃前朝冷宫,传言先宗破城之时,曾见数十妃子宫人颈缠白绫,齐挂房梁,后来便有传言到了晚上能看到一排尸体随风晃荡,故而封禁,如今已近百年无人踏足。”
李瀛神色郁郁,“无故提它作甚?”
“那么大一块地方,太浪费了。”云清辞直截了当道:“不若建个观景楼吧,日后不出宫便能看到整个上阳了。”
李瀛痛苦合目,重重偏过头去,哑声道:“不建。”
“为何不建?”云清辞说:“我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鎏金栖凤楼。”
刹那间,李瀛好像回到了曾经某个噩梦的瞬间。
洁白的手拉着他的袖口,精致银靴蹬蹬踩在宽阶,一路往上:“阿瀛你快点!”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忍俊不禁:“急什么。”
“这是阿瀛送我的楼,我迫不及待嘛。”
他们来到了顶楼,风很大,青年丢开了他的手,张开双臂来到护栏前,长发被吹的狂舞。
他静静站在对方身后,笑容还在脸上,可却还有另一个他在喃喃低语:“云清辞,你过来,不要靠近那里,云清辞……”
他冲自己说:“拉住他,李瀛,你要拉住他,听到了没有!李瀛你要抓住他!”
他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事,因为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经历了无数次,但那一个自己分明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安静而温柔地望着云清辞。
直到那个身影回头冲他笑了一下:“我先下去等你了喔。”
静立的李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扑上前去,伸手欲要抓住那抹身影,却只能眼看着他狠狠砸在冰冷的雪地里。
滚烫鲜血飞溅在他的脸上。
仿佛有一千只厉鬼在齐声尖叫,銮驾之上,他猛地按住额头,脑中尖锐的刺痛让他脸色惨白,冷汗密密麻麻渗出鬓角。
“陛下,陛下?”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李瀛猝然回神,他双瞳乌黑,有那么几息,他直勾勾地在盯着面前的人。柳自如屏住呼吸,轻声道:“咱们到了。”
李瀛立刻扭脸去看身边,柳自如又道:“方才君后喊您一直不理,便自己下去了。”
他抬眼,云清辞果真已经下了銮驾,身影正好进门,消失在视线中。
他霍地起身,柳自如提醒:“您的脸色……”
李瀛放慢脚步,给了自己平复情绪的时间。
柳自如神色略显担忧,他总觉得,陛下自打那晚喊着素簪醒来,精神就不太对劲。
云清辞在主位坐下之后,李瀛才走进来,淡淡开口:“都起来说话。”
乐坊先生起身,命人奉上热茶。云清辞则看了李瀛一眼。怎么觉得重活一次,李瀛好像变小气了,不过是提议建个观景楼罢了,至于一路堵着耳朵装没听到么?
李瀛在他身畔落座,接到他的视线,解释道:“方才,朕在想事情。”
骗人精。云清辞没有多问,道:“那咱们开始吧。”
李瀛略显疲惫地抬了抬手,柳自如便道:“你去,把所有乐师都叫上来。”
很快,一众穿着白衣插着木簪的乐师便跪在了云清辞面前,他让人都站起来,目光落在几个仪态不错的人身上,道:“都抬起头来。”
李瀛抚着杯沿,面无表情地望着云清辞。
后者已经从主位站起,不停地在一干俊俏青年身上看来看去,眸子微微发着光,他伸出手指点出了几个相貌凸出的:“你,你,你,你,还有……你们两个,到前头来。”
被点到的人均有些紧张,因为他们好像同时收到了死亡与荣光两种视线。
几个人战战兢兢地来到云清辞面前,又听他道:“站直一些。”
云清辞细心观察着,腰,腿,肩,背,然后转身,一脸高兴地对李瀛道:“就这几个吧,带我宫里去。”
李瀛剃刀一样的目光在几人脸上划过,最后落在中间生的最俊俏的人脸上,几息后才道:“就依君后的意思。”
云清辞大为满意,道:“好了,起驾回宫。”
他平平伸手,银喜刚要上前,便见一道阴影袭来,当即吓得后退一步。
李瀛托住了云清辞的手,道:“今日有些晚了,不然让他们明日再来陪你。”
云清辞看他。
李瀛松口:“那便今日。”
銮驾回宫,后头跟了六个乐师。
朝阳宫前,云清辞再次被牵着下来时,很是体贴地道:“陛下如果累了,不若先回去休息。”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成,李瀛留不留都无所谓,他看对方脸色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李瀛静静望了他一眼,不知道是有脑疾还是为了表示自己不累,他又将云清辞抱了起来,大步迈入了宫里。
云清辞感觉莫名:“你干什么?”
“陪君后赏乐。”
云清辞眯了眯眼睛,脸上的不悦都表现那么明显了,还在这儿跟他表示宽宏大度呢。
罢了,既然李瀛乐意,他也不介意就着对方不爽的脸色下饭。
重新端坐在桌案后面,俊俏青年齐齐奏乐,舞女重新跳起婀娜舞蹈,云清辞终于真正高兴起来。
他频频朝几个乐师处看,满脸欣赏与着迷,时不时还会收到那边投来的或腼腆或紧张的视线。
李瀛眸色阴冷如刀。
有乐师不经意与他目光撞上,顿时心中一寒,急忙垂首,尽心奏乐。
云清辞看的十分尽兴,时不时为舞女漂亮的旋转大力鼓掌,快活至极:“好!”
腰间忽地一紧,他被一只长臂勾起,被迫落座在身边人的腿上,云清辞下意识看他,唇边还有果糕残渣。
男人给他擦干净了嘴巴,手指拂开他颊边碎发,低声道:“这么高兴?”
“美人美景,岂有不高兴之理?”
李瀛抿唇一笑,拿过温酒器上的铜壶,将冒着热气的果酒倒入杯中,端到他面前,道:“美人美景,当以美酒作陪。”
此话甚是有理,云清辞伸手去接,却被他故意躲开,冠服端严的天子在他疑惑的视线中,将离远的酒盅重新凑近,意味深长道:“朕伺候君后。”
他眸如暗夜河流,幽邃而深深,神色之间隐有诱惑之意。
云清辞微微张大眼睛。
李瀛为何如此讨好?
他心中警惕,可转念一想,如果李瀛真要杀他,又何须使用下毒这种龌龊手段?
当即放松下来,直接就着他的手饮了。
果酒香甜,云清辞眯了眯眼睛,故意道:“还要。”
抛去前世种种,李皇陛下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哪怕是在一众俊俏乐师里面,也是拔尖的那个,他既有心伺候,云清辞自无不可。
李瀛一手环着他,一手又倒了一杯,耐心无比地喂他饮下。
三杯下肚,云清辞有些不胜酒力。脑子还算清醒,但身体已经有点飘,清楚再饮下去可能要受李瀛摆布,便摆了摆手:“不要了。”
李瀛凑近他的耳畔,呼吸克制:“最后一杯。”
“不。”云清辞缩了一下脖子,被他呼吸喷到的地方一阵鸡皮疙瘩,他一把将李瀛的脸推开,道:“不要。”
诱惑失败,李瀛没有再劝,他继续搂着云清辞,抬眼看向奏乐处,修竹般的手指勾了勾。
乐师们面面相觑,神色迟疑,李瀛看准了那个脸长得非常好的,大幅度勾了勾手。
对方只好从琴边起身,犹犹豫豫地走过来,李瀛指向身侧蒲团,他便谨慎地跪了下来,“陛下。”
“嗯?”云清辞听到动静,撑着李瀛的胸口坐起身子,眼神迷离,“你怎么过来了。”
李瀛牢牢搂着他的腰,是不容他轻易挣脱却又不会弄疼他的力道,态度温和:“他想陪君后喝两杯,不知君后愿不愿意给个面子?”
乐师额头渗出冷汗,云清辞语气含糊,道:“喝,喝酒吗?”
乐师硬着头皮点头,同时赶紧倒了两杯,一杯递给云清辞,道:“请,请君后赏脸。”
李瀛幽幽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姓阮名怜。”
“阮怜。”李瀛问云清辞:“喜欢吗?”
云清辞半眯着眼睛,看了阮怜一会儿,道:“好吧。”
他露出一抹又浅又甜的笑,软软道:“不过若想灌我,还得阿怜亲手喂才行。”
阮怜脸色煞白。
李瀛的手臂无声收紧,依旧没有勒痛云清辞,可手臂肌肉已经硬如铁块。
“唔——”云清辞迷惑地来问李瀛:“不行吗?”
“自然可以。”李瀛呼吸更沉,道:“只要君后高兴,怎样都好。”
阮怜哆嗦着,将酒盅递到了云清辞嘴边,云清辞就着他的手喝了,眼前是一双修长洁白的手指,他舔了舔嘴唇,忽觉酒不醉人人自醉,道:“阿怜的手真好看,再来一杯。”
李瀛的眼神已经像是要吃人,阮怜顶着那可怖的注视,重重吞了下口水,强作镇定又喂了他一杯。
透明的酒液自丹红唇瓣滑过下巴,滚入修长的脖颈,云清辞脑袋更昏,直接往后一仰,两颊绯如红霞,他困倦地揪住了李瀛的领口,道:“我明天,还要,高兴。”
李瀛说:“都依君后。”
他将云清辞抱起,居高临下地望着阮怜,后者直接伏在地上,额头紧贴手背,冷汗浸湿了衣裳。
“听到了么?”李瀛神色森森:“君后很喜欢你们。”
“今夜便都留下吧。”
一阵悉嗦之声,殿内瑟瑟跪了一地。
他直接穿过鲜艳的海棠屏风,带着云清辞进了内室。
屏风之外,众人僵硬地跪着,一动不动,乐声停止,殿内一片寂静。
柳自如重重地闭了一下眼睛。
以前善妒之人是云清辞,恐吓下人也都是云清辞,如今风水轮流转……
倒霉的还是底下的人。
云清辞的身体被轻轻放在床榻之上,醉酒的红晕已经从脸颊蔓延至脖颈,李瀛取下他头上玉冠,手指穿过浓密黑发,指尖微微发抖。
他费力地沉下呼吸,以及心中火焰,却始终未能忍住,伸手抽落云清辞腰间玉带。
云清辞是他的君后,他要与自己的君后亲近,何须忍耐?
他猛地欺身,却对上一双因酒气而湿润的眸子。
云清辞睫毛微颤,有些迷茫地望着他。
“清辞……”他瞬间失去所有底气,缓缓抵上云清辞的额头,用气声说:“你是不是,不爱阿瀛了?”
云清辞不吭声。
李瀛眸中聚起浓雾,嗓音低低哑哑:“你在跟我闹脾气,是不是?”
“唔。”云清辞不明所以。
李瀛手背泛起青筋,宽大的手掌捧起了他精致的脸,他长睫湿润,小心翼翼地试图吻他。
云清辞眉头陡然一拧,狠狠推开了他的脸。
十分嫌恶地凶:“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