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前, 封承特意对着镜子照了照，调整领带，扣好纽扣, 拿起放在副驾驶位上的立体方形盒子。
这是一家以情调与服务出名的餐厅, 与之匹配的是偏高的价格。
行至门外, 门内立刻便有服务生打开门迎接。得体地微笑问候：“您好，请问是封先生吗？”
得到封承的承认便道：“您的朋友已经在等您了, 请随我来。”
从餐厅的选择, 到提前交代的细心, 都不像郭青平日的风格。
如果是因为生日，约他吃饭的特意安排，那称得上用心了。
封承无声牵动嘴唇。
服务生将封承领至幽静的房间门口, 轻叩两声后开门。
“今天怎么舍得花钱了。”封承拎着盒子进入, 眼底稍带的些许笑意在看到内里的人时, 慢慢回落至消散。
柳卿卿站起身，将头发别到耳后, 莹莹微笑：“你来啦？刚刚等你的时候我已经点过菜了，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这家的笋很新鲜，你一定要尝尝。——咦？你拿的是什么啊？”
“你怎么在这儿。”封承连寒暄都省略，直锵锵地问。
“青姐叫我一起吃饭。我最近在休息, 正好很久没和她见面了，就过来了，你不介意吧。”柳卿卿笑着说，“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不会介意多我一个吧。”
封承的神色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问她：“郭青呢？”
“哦, 她还有别的事就先走了。”柳卿卿状似不知, “她没告诉你吗？”
封承没作答，意味不明地沉默几秒，拿出手机拨郭青的号码。
柳卿卿若无其事地重新坐下，动作轻柔优雅地帮他倒茶水。
电话接通，郭青“喂”了一声，还挺不乐意接他电话似的：“干嘛？”
“你在哪儿。”封承问。
这三个字的语速，比他正常讲话的语速稍慢百分之三四十。
语调尽管平静得没有起伏，却在每一个清晰的重音里，藏着风雨欲来的征兆。
郭青反倒更像是生气的那一个，语气怎么听都带着点气儿：“在家。”
“你骗我？”封承说。
听不出一丁点情绪的语调。
“谁骗你了。”郭青没好气，“我突然想起来我今天生日，回家跟酸奶盖一起过生日不行吗。不是有个大美女陪你吃饭呢。不跟你说了，我要切蛋糕了，挂了。”
她挂得干脆利落，嘟嘟的忙音传达她的无情无义。
封承唇线绷得笔直，将手机放下。
他坐在座位上，面无表情地沉默。
冷气压从他向四周发散，柳卿卿试图缓和：“她应该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啦。我记得你不吃辣对不对？我口味比较清淡，点的菜都是不辣的。”
封承表情没动，没给她任何反应，不知在想什么。
服务生来送厨房新做好的菜，门打开又关上，封承一动不动地坐着。
“先吃饭？”柳卿卿夹了一片竹笋放到他面前的碟中，“听说他们家的竹笋又嫩又鲜，整个燕城找不到更好吃的，你是行家，来品鉴品鉴。”
——没反应。
“封承？”柳卿卿叫他。
——无动于衷。
过了几分钟，柳卿卿放下筷子，忽然道歉：“对不起。”
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抱歉，“你生气也是正常的，是我们骗你在先。不过你不要怪青姐，是我请她帮我约你的。她只是好心，想帮我而已。”
“帮你什么？”封承终于有了点反应。
柳卿卿半是赧然半是自嘲地一笑，低下头：“你明知故问。我对你的心意，你知道的。虽然我也明白，你对我没兴趣，但我就是忘不了你，有什么办法。”
封承眸光闪了闪。
柳卿卿垂着眼，没看到他有咬紧牙关的那一瞬微动。
“她倒是挺乐于助人。”
封承似乎在冷笑，又似乎没有。
眼中讽刺一览无余。
“本来追了你那么久都没结果，我决定放弃你的。但是过了这么久，我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柳卿卿声音不轻也不重，是恰好能说到人心坎的柔软。
她拿出下午精心挑选的腕表。“去年你生日那天，我跟剧组请了假回来，想陪你过生日，但又怕给你造成困扰，最终没去找你。虽然有点迟，不过这份生日礼物是我的心意，希望你不要嫌弃。”
明白今天这一出的来龙去脉，封承便没了待下去的欲望，听到她的告白更是没耐心听下去。
“你的心路历程是你自己的事，不必来说给我听。我一点都不感兴趣。”他的态度堪称冷漠，“礼物就更不用了。我从来不收追求者的礼物。”
“只是一份生日礼物，你不用有负担。”柳卿卿笑一笑，“就算对我没兴趣，把我当做一个普通朋友也行啊。”
封承：“我拒绝别人不喜欢留余地。”
说完便起身打算离开。
“封承！”柳卿卿叫住他。
她终于不复方才游刃有余以退为进的姿态，不得不把话摊开说明白。
“这么多年你身边都不曾有过任何人，但最终还是要有一个人一起走进婚姻的，既然你对所有女人一样不感兴趣，这个人是我有什么关系？至少我懂你，我不会作天作地要你证明你爱我，也不会拿你不喜欢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烦你，我会是一个最懂事的妻子。”
封承回头，面无表情地道：“你可能对我存在误解，我不喜欢懂事的妻子，就喜欢作天作地，上房揭瓦的。而且，我这个人信奉宁缺毋滥，和我结婚的女人，只能是我想娶的那一个，不会是其他的随便谁。”
“你在开玩笑吗？”柳卿卿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拒绝我故意这么说。好，就算你不想结婚，可现在你有孩子了，不是吗。我看得出来你很爱他们，对孩子的成长来说，母亲的角色是必不可少的。我会把他们当做我亲生的孩子对待。”
封承耐心告罄，不耐烦拧在眉头里，讲话直接又扎心：“你想的东西真多，这些时间不如用来想些有用的。想要孩子自己去生，别打我小孩的注意。他们有母亲。”
他讲话真的一丝脸面都不留。
但话既已说到这个地步，柳卿卿已经没有回头之路，只能固执争到底。
“但是你和她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们分开这么多年……”
封承冷冷打断：“谁告诉你我跟她已经过去了。”
“青姐亲口说的。”柳卿卿道，“她说她对你已经没有感情，你们之间不可能了。”
封承看着她，眼神里一点温度都看不见。
他没说话。
柳卿卿还欲开口，封承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蛋糕，大步走出门。
好像没进去多久，外面的天却已经黑了。
封承的步伐迈得又大又疾，衣角带起匆忙而暴躁的风。
他大步流星走到路边车位上的黑色路虎，快到跟前时脚步骤然一停。
折返几步，走到垃圾桶前。
他打开手中的方形大盒子，里面是一个六寸大的蛋糕，形状漂亮和精致，像蛋糕店宣传册上的广告模型，完美得连边角线都找不到一丝瑕疵。
但相较于市面上出售的生日蛋糕，这个蛋糕的奶油用量很少。
他自己做的。
小朋友吃多奶油不好。
封承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连同盒子一起丢进垃圾桶。
头也不回地走了。
郭青这个生日过得没滋没味。
蛋糕是在路过的一家随便的面包房买的。模型看起来好看极了，结果实物是桃宝卖家看到都得求顾客赶紧删掉的买家秀。
味道也不好吃，还不如她用脚做的。
翌日上班，在大堂碰到赵小俏，赵小俏奇道：“哥你咋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郭青反射性摸摸自己的脸：“难看吗？哪儿难看了？”
“现在好了。你刚才的脸看起来好绿。”
这句话不知戳到郭青哪根突然变得纤细无比的神经，她顿时炸毛，怒道：“你才绿呢，会不会说话！”
“我靠你今天怎么了……”赵小俏赶紧躲她远远的，一天都不往她跟前凑。
快到中午时，郭青去找杨总监说事情，碰到严原。
他正被姚总监和几个人围在中间，脸色苦兮兮，好似被围攻。
“我真的不知道，我也联系不上他，有几个文件还急着要他签字。”
“封总今天搞什么？不来开会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姚总监皱眉。
“那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耽搁了，都急什么，回头再开嘛。”杨总监维护封承。
“你是不急，我那好多事情现在都等着呢！”
“严原，你赶紧去找找啊。”
严原像个受气包，连声答应：“好好好。”
封承今天没来上班？
都几点了还没来……会都不开了……
估计是昨晚跟柳卿卿吃饭吃得开心，之后又去做了什么别的事吧……
郭青看了眼表，撇着嘴腹诽。
是有多激烈。
中午在公司餐厅吃饭，封承一上午没来，鸽了一个重要会议的事，已经有人在讨论了。
似乎是哪位总监抱怨时不小心被下属听了一嘴。
不过老总不来上班终究不是什么大新闻，资本家，又不是打工仔，多大点事。
没人往心里去。
但，郭青这个打工仔，对这种特权行为，特别看不惯。
下午又在走廊碰到严原，他抱着一叠文件行色匆匆，面色并不比上午好。
郭青随口关心：“封承还没来？”
“没呢。”严原的表情顿时更苦了，唉声叹气。“不过刚才电话打通了，他就说了一句别烦他就挂了。要是平时也就算了，偏偏今天事情最多，全都等着必须要他亲自处理。”
“太过分了。”郭青说。
严原：“啊？”
郭青看起来很愤愤不平的样子，“一晚上不够是怎么了，至于一天不来上班吗。”
“郭小姐，你在说什么？什么一晚上？”严原满脸茫然。
郭青沉浸在愤怒之中，压根没见过他说什么，叉着腰来回踱了几步，突然调转方向愤愤地走了。
“我就不信他这么能耐，一天一夜……”
绑绑的敲门声，因为夹杂愤怒的力量而格外震响。
这一震，冷不丁把郭青离家出走的理智震了回来。她反应过来吓了一跳。
她在干嘛？！
她来封承家干嘛？！
她敲封承的门干嘛？！
后悔轰地一下涌上头，郭青当即就要转身趁着被发现之前跑掉。
但为时已晚，她脚都还没来得及抬，房门从内侧打开。
封承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站在门口，垂着眼睑，没表情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郭青看到他凌乱的头发，看样子刚从床上下来。
以及他一脸肉眼可见的怨气，八成是因为被她打断好事不爽吧。
郭青又情不自禁地撇嘴。
至于吗。八百年没见过女人还是咋的？
两人各怀心思，封承见她半天不说话，不耐地开口：“你来干什么？”
“你说我来干什么，公司一堆事情你不管，文件急着用要你签字，你不去签，严原都快急死了。”郭青指责得义正辞严、理所应当。
封承看她三秒。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严原急着找我，他自己怎么不来，你替他来？”
问到点子上。
郭青一下卡了壳。
对啊，这关她屁事！
迟来的尴尬往她脸上爬，她悻悻地摸了下鼻子，强撑面子：“我这不是正义感太强，看不惯你资本家欺压小员工么。既然话已经带到，那我就先走了。”
她转身就想跑，手臂却被封承抓住，将她拽了进去。
然后关上门，径自走向客厅。
这里好像和她上次来的时候，没太大变化。
洁净到一尘不染，物品极少，简直像是房地产公司的样板间。
餐厅侧面的墙是整面的柜子，郭青视线经过时顿住。
“诶？这里以前不是放的杯子么。”她走上前，“这什么……橘子糖？你还真的收集了一柜子的橘子糖？”
她震惊地回头看向封承。
上次孟春健说起，他死不承认，面不改色地说是杯子。她还真信了他，以为孟春健在扯淡。
封承的表情有一微秒的不自在，但很快又被面无表情掩饰过去。
“你有意见？”
郭青把那罐橘子糖放下。她哪敢有意见。
她朝四周张望几眼，颇有几分感慨。
张望完，问：“柳卿卿呢？”
封承正在倒水，闻言看向她。
看了几秒，意味不明地挑了下眉。
“你找她有事？”他转身，端着水倚在墙上，盯着她，边慢条斯理地喝水。
“没事。”看来她在这里。郭青突然觉得有点没劲，随口胡扯个理，“就是有几句话想跟她说来着。”
“她在睡觉。”封承说。
郭青“啊”了一声。
封承放下杯子，朝卧室的方向走：“我去叫她。”
“不用不用！”郭青吓得赶紧冲过去阻止，她这时候跟柳卿卿面对面，多尴尬啊。“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下次再说就行……”
她手忙脚乱地胡乱扒拉，封承却不顾她的阻拦继续向前，腾出一只手，握住门把手。
十分热情好客一般，坚持要让她见见柳卿卿。
“既然都来了，还是当面说说吧。”
说个几把啊，她根本就没话想说！
难不成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吗？
郭青又着急又备受惊吓，太激动以致于嘴巴故障，语无伦次。
封承丝毫不体谅她的惊慌失措，在郭青情急之中堪称精彩的表情下，转动把手、推开。
郭青眼睁睁地看着门在眼前打开，她因为阻拦得太投入，甚至因为冲势的惯性撞了进去。
精彩纷呈的表情上开始加入视死如归。
但下一秒，全都转化归为疑惑。
诶？床上没人，柳卿卿没在……
没等郭青的思考往下进行一个字，她突然被在肩膀上推了一把，后背撞到墙上。
封承欺身压上来，双手捧住她脸颊，抬高她的头。
郭青条件反射瞪大眼睛：“你……”
什么都没来得及问，便猝不及防被封承堵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