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蔷薇一面说,一面留意着方语嫣的反应,她狠狠瞪着她,眼泪却不自觉滑落而下。这一刻她心中的不甘、嫉妒全部都展露无疑,就连潜藏在心底深处的自卑都暴露在她面前。
就那么*裸的、残忍的被她看破!
方语嫣几乎是自牙缝里迸发出恨意,说:“所以我才恨你!恨不能杀了你!”
她无力的笑了笑,继续说:“可我更恨我自己!竟然为了七哥不能去杀你!”
沈蔷薇静静看着她,说:“方小姐,我叫你一声少奶奶,你觉得我心中是甘愿的么?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在我和七少之间,你才是那个闯入者!可我心中并不恨你,不是因为什么可笑的心思!我只是觉得同样悲情的两个女人,被深锁在这大宅旧院里,原本已经很不幸了,没有必要再去你争我夺,弄得彼此伤痕累累,又有什么趣呢?”
方语嫣突兀的笑了声,眼神转为狠厉,“沈小姐这番话说的真好!想我堂堂司令的千金,嫁到这府里来,夫君不待见,新婚当夜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再怎么说我也是他明媒正娶过来的!谁在乎是不是你们感情的闯入者?”
她顿了顿,“我日子过得这样不舒服,而你却能得到七哥的关爱和呵护!这算个什么?如若今日你处境与我一般,我定会可怜你、容下你。可你这样嚣张,仗着七哥待你好,几次的不将我放在眼里!我还需要对你处处忍让么?”
沈蔷薇不置可否的笑笑,说:“方小姐这话说错了!我自嫁进府中,何曾与你为难?更遑论嚣张行事?不过是你受不得外人挑唆,处处看我不顺眼!其实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当这院子里没有我这个人!”
“这么容易么?反正我是控制不了七哥的心,但我能折磨你!”方语嫣咬牙切齿的说,“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沈蔷薇见她面色惨白,那清丽的脸上抹了厚厚一层脂粉。却遮不住眼底的青痕,而眼皮也是红肿的,也不知哭了多久,竟是这样的憔悴。
她说:“我与七少自小就认识,这么多年的感情……走到今天这一步何其艰难,我不指望你同情我的处境,但我不想你处处与我为难。”
她叹了一声,淡淡说:“方小姐,你是留过洋见过大世面的女子,我原以为你不会有旧式女子那种狭隘的思想,而是个外表自由内心明亮的女子,其实只要你愿意,你的生活还有很多种选择。何必这样苦苦相逼,不肯放过自己呢?”
方语嫣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天花板上的吊灯映在她脸上,五官精致而生动。她仔细看着,仿若眼前的女子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即便她心中嫉妒,也不得不承认,她的通透聪慧,确实不同于其他女子。
她想了想,才说:“沈小姐当真是玲珑剔透,很会猜度人心。”
沈蔷薇见她逐渐平静下来,就放开了她,坐在了地毯上,说:“我要谢谢少奶奶肯听我说这几句,现在七少去了前线,府里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咱们正房,你根本想象不到。尤其是二房,巴不得你我打的头破血流。”
转眸去看,就见方语嫣起身拂了拂旗袍,抱臂坐在她身侧。面上仍是余怒未消,只是双眸闪着泪光,那股凌厉的气势被哀伤神色消减。
这样去看,倒有了几分少女的姿态。
她顿了顿,才说:“与其让外人挑唆利用,不如你我拧成一股绳。少奶奶,我不瞒你,这府里的人远比你想象中要复杂很多,不说别人,单就是二姨太,她拉拢人心的本事一般人就比不上。”
方语嫣冷笑一声,“沈小姐拉拢人心的本事比起她来毫不逊色,你这么快跟我掏心掏肺,就不怕我把这些话告诉二姨太?”
“你会么?少奶奶虽说骄矜,我看有些事情,你还是知道分寸的。毕竟在这正房里,我和你立场是相同的。”沈蔷薇起了身,瞥见手背上血淋淋的口子,不由就笑了笑,说:“今儿晚上我做了一回贼,听了些有趣的事。少奶奶愿不愿意与我联手,让你看看二姨太的真面目?”
方语嫣也起了身,她身上穿着件水粉色的方襟旗袍,领子下的梅花扣子被扯了下去。她皱了皱眉,冷声说:“你看着柔柔弱弱的,力气倒是不小!”
沈蔷薇见她虽然生着气,却也并没有要发作的意思。她心中明白方语嫣这是间接的回应她,就和善的走过去,为她系了扣子,说:“少奶奶真是个好相与的人。”
不妨她一巴掌打在脸上,脸颊霎时火辣辣的痛。
方语嫣哼了一声,“你刚才打了我一巴掌,我必须得还回来!既然你要跟我合作,总得拿出点诚心来。”
这一掌掴打的是又狠又准,嘴角都渗出血来。沈蔷薇用手背擦了擦,依旧和善的笑着,说:“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么,我不过是要让你看一看,你口中的二姨娘到底是什么人。”
她倒抽了口气,继续说:“不妨我来设个局,看看她会不会利用你,让我们互掐。”
丫鬟们敲了敲门,“少奶奶,姨奶奶,你们别打了!”
因着相离较远,厅里发生的一切丫鬟们都听不真切,只是初时听见她们吵吵嚷嚷,这会儿安静下来,不由就有此一问。
方语嫣若有所思的看了沈蔷薇一眼,就抚了抚鬓发,走了出去。沈蔷薇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她面无表情的坐在沙发上,像是失了魂一样。
刘妈和着几个小丫鬟急匆匆的跑进来,就见她怔怔的坐在那,身上纯白的袄裙皱皱巴巴的,领口用金丝银线绣着的百花样子,也被撕扯的变了形状。
沙发后搁着一架落地灯,那灯光又浅又薄,只透出一圈昏黄的光晕,在她头顶定格着,那秀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眸光更是不见生气,仿若木雕泥塑一般。
刘妈被骇了一跳,急忙奔过去。待到了近前,方瞧见那手背上的血口子已经凝固,不由就张罗丫鬟婆子去请医生,一面又问:“小姐哟,你还有哪里难受?这回头在伤了风可怎么好!”
沈蔷薇哪里顾得上刘妈的唠叨,只是默不作声的坐着,因是家庭医生,不消片刻,那孙博谦便拿着药箱赶了过来。
见了沈蔷薇,规矩不乱的唤了声姨奶奶。但见她坐在那里,一副恍若未闻的模样。也不再客套,只看了眼手背上的伤,问:“就这一处么?手臂上有没有伤痕?”
沈蔷薇感觉手臂也是火辣辣的痛,就挽了袖口,见手臂上也是五道血口子。孙博谦见状,忙自药箱拿了消毒器具,仔细的为伤口消毒。
直到包扎完毕,孙博谦又为沈蔷薇吊了点滴,这样一通忙活,待到孙博谦离开,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
沈蔷薇这会儿身心俱疲,就安慰的对守在一旁的刘妈笑笑,说:“嬷嬷回去歇着吧,我这就去睡了。”
刘妈对今晚上发生的事还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明知道小姐心事重重的,她又无从去劝,只得点点头,嘱咐道:“小姐快去睡吧,哪儿难受了就按电铃,嬷嬷过来陪你。”
沈蔷薇点点头,就转身朝房间去。直到进了房间,她便伏趴在了床上,连衣服也没有换,只是虚弱的趴着,一动不动。
卧室中燃着茉莉香,满屋子都是淡雅的香气。充盈在鼻端,闻着只觉得馥郁满怀。
她想着二姨太心机叵测,竟能将手伸的这么长。诱惑云清让她吸食大烟,为她所用。可恨隔了这么久她才知道真相!
一面是恨,另一面是怕,二姨太是个笑面虎一样的人物,做事滴水不漏,单就云清这一颗暗棋,已经搅得沈家家破人亡……只是不知道这位二姨太还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脊背忽而生出一层薄汗,寒意自脚底蔓延而上。她想着如今实力悬殊过大,在这府中又没有可以结为盟友的人,苏徽意又去了前线……
抬眼随意环顾四周,不过是暗夜漆黑,死一般的寂静。她从来就怕黑,此刻更兼着提心吊胆。那一种恐惧袭上来,让她连呼吸都是缓慢的。
外面大雪呼啦啦的下着,打的窗棂沙沙作响。透窗去看,就见珠雪泛着银光,在夜幕中摇曳旋转。
香炉里的茉莉香气幽幽缭绕着,里头又加了助眠的沉香,恍惚间就闭上了眼。眼泪缓缓流淌而出,她想着父母,想着苏徽意。
直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可以这样想念一个人,那个人在她最难过的时候,为她撑起了一片天。却仍是不动声色的,这样深沉的情感,光是想一想,就让她忍不住落泪。
脑中闪过枪炮轰鸣,烽火连天的场面。这样战火纷飞的年代,军阀之间你争我夺,好似没有尽头。她想着他那一句,“越有权势的人就越是辛苦。”
大抵正是,天明征战时,公子还当保家卫国去。
微不可闻的叹一声,这乱世中的情感,真让人唏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