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苏徽意要处理军务,就吩咐林宁带沈蔷薇去了休息室。这里是苏徽意私人的房间,室内极是宽敞,摆放着些简单的家具,里侧竟还有一整面的书柜。
沈蔷薇走过去,随意扫了两眼,见大多是些历史军事类的书,翻找了半天,才寻到一本中文译过的《浮士德》
她坐到了沙发上,掀开来一页一页看起来。直到了十点钟,就听见落地钟“当当……”响起来,她不由就合上了书。默默坐了半晌,起身走了出去。
走道里皆是卫兵,见了她纷纷立正行礼。此时她也不方便去寻苏徽意,见他的侍从官站在门口,就说:“我现在要回去,你去准备一下。”
那侍从官也不多问,道了句是,就转身去准备。沈蔷薇在门口站了半晌,才缓缓走了出去。
外面又飘起了大雪,好在司机将车子停在了台阶下面,她不过走了几步,就上了车。
司机安安静静的发动车子,她侧首去看窗外,但见雪幕时浓时淡,因着没有风,倒好似织出了一张镂空的花网。
汽车压过积雪发出沙沙声,一路缓缓开过,但见卫兵笔直挺立于雪中,不过一个晃眼,就被风雪遮掩住。
因着雪天路滑,这一程自然极慢,沈蔷薇一直看着路边雪景,偶尔可见零星几个人影,顶着大雪奔走着。
街面上的商家店铺也是人影稀松,行至城西时,却见一个古朴小楼,不过三层高的样子,在这条街上不算出挑。
可门口却是车水马龙,隐隐听见里面传出喧嚷的人声,但见楼上挂着雕花牌匾,大大写着“雅园茶社”四个字。
沈蔷薇正在看着,却听那司机说:“二夫人,这里的茶楼原先生意寡淡的很,听说新来了位会唱评弹曲子的姑娘,因着唱的不错,倒是吸引了不少人过来。看这大雪天的,人也是乌泱泱的。”
沈蔷薇闻言,不由又看了一眼,隐约间倒是听见有悠然的女声缭绕而来,只是渐行渐远,不过闻听到一两句,倒是哀哀戚戚的。
直到回了督军府,就见刘妈和着几个小丫鬟碎着步子迎出来,沈蔷薇眼见着寻不到云清,就看向刘妈。
刘妈搀着她进了厅里,先是为她脱了大衣,待丫鬟纷纷出去,刘妈才低声说:“小姐,头前你刚走没多久,云清就进了卧室,鬼鬼祟祟半天才出来。我怕漏了陷,不敢紧盯着她。才刚我见她出了院子,就远远的跟了几步,她往二姨太那里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沈蔷薇快步走进卧室,掏出小钥匙打开首饰盒,就见最下面的胸针不见了。她不由冷笑一声,“我这才走,她倒急着偷东西去邀功!”
刘妈问:“小姐打算怎么办?”
沈蔷薇想了想,才说:“她应该也快回来了,我这就去浴室,她如果问起来,你就说我同七少闹了气,先回来了。”
她一面说,一面就去解旗袍上的扣子。待到了浴室,就反锁上门。
此刻她有些疲乏,随手拧开水龙头,热水的热气直扑上来,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她脱了旗袍钻进浴缸里,那热水熨帖着肌肤上,不由就让人有了几分倦意,合上眼,隐约听见细碎的脚步声。
她想着云清错把假的胸针当信物,一定会无功而返。这次为了引出云清幕后的主使,她在住院的那几日,特意托乔云桦买了个一模一样的胸针,不想云清就上了钩。
只是她从前带着那枚蔷薇胸针的时候,云清也都看见过,为何那时她不偷?仔细想想,她之前应是不知道信物是什么,那么二姨太也不知道……只是近来听到了些关于信物的风声,狐狸尾巴才露了出来。
沈蔷薇这样胡乱想了一阵,只觉得头昏脑涨。隔了近半个小时,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套上浴袍走了出去。
她如常的走进卧室,将门关好。侧耳细听,确定没有脚步声,她才走到妆台前打开了抽屉,自里面拿出首饰盒,轻轻暗开机括,就见钻石胸针已经被放回了原位。
她随手合上首饰盒,慢慢走回床边坐下,想着云清的种种作为,只是不知她从前隐在暗处都做过什么,这一刻一股凉意蹿升上来,她想着从前沈家的遭遇,她想着母亲的死……不由就打了个寒噤。
无力的躺到床上,耳畔是呼啦啦的风声,她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下意识的将身子蜷缩起来,好似一只受伤的小兽,在这个寒冬腊月里面,只能怀抱着自己获取温暖。
直到了中午,大雪仍旧纷纷扬扬的落着,军部办公室内只有苏徽意一个人,他手里拿着份文件,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就听见敲门声,很快林宁就走了进来,说:“七少,阮红玉那边有动静了。”
苏徽意恩了一声,将文件放在了桌子上,皱眉问:“老二那边怎么样?”
林宁说:“现在还没什么动静,李主任派人搜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沈仲贞的下落。”
苏徽意沉默下来,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子上,隔了半晌,他才说:“老二喜欢玩儿,我是没精力陪他,派人去找任廷琛,把这事交给他去办。”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经穿上了军氅,利落的带好军帽,阔步走了出去。汽车早已等在了门口,苏徽意坐上去,问:“她什么时候走的?”
林宁知道他问的是沈蔷薇,就说:“早上十点左右。”
苏徽意没有说话,而是转顾窗外,看着大雪簌簌落着,密密麻麻的,好似织出一张蜘蛛网,这样看着,就像是把人笼在里面。远处的景物是模糊不清的,仿若隔绝着两个世界。
他这次出行极为隐秘,只乘了普通的汽车。一路开在街道上,丝毫不引人注目。待到了湘西饭店,汽车就停在了街道边上。
湘西饭店开在城南的繁华地带,左右相邻的都是贸易公司,奢侈品洋行一类。因此装修极是讲究,大门的顶部是精致的山墙,山墙上刻着栩栩如生的祥瑞之兽。
纯白的柱子巍峨伫立,目及所见皆是大理石浮雕,兼着富丽堂皇,既有中式的大气婉约,又有西式的格调独到,更显匠心独具,浑然天成。
路边站着一个戴帽便衣,他见了汽车,就开门坐上去,对着苏徽意恭敬的说:“七少,第三军的参谋长田瑞已经进去半个小时了。”
苏徽意朝饭店的方向望了一眼,隐约看见西式的玻璃门内几个寥寥人影,他挥了挥手,那便衣就下了车。
苏徽意掏出口袋里的烟,抽出一根来叼在嘴里,慢悠悠划开洋火点上。才抽了一口,就见湘西饭店门口走出一个穿着深色呢子外套的女子。
她头上带着顶帽子,身姿纤弱拂柳。好似风雪中浅淡的描出几笔,便是一阵微风就能将人吹跑一样。
她虽然极力放缓了步子,还是可以看出她步履之间的频率过高。苏徽意看着她的背影,吐出青白的烟雾,问:“她就是阮红玉?”
林宁说了声是,又说:“那摊贩将暗杀名单传递给她的丫鬟,再由她亲自执行,之前那几个人都是她杀得,手法很利落。”
苏徽意若有所思的抽着烟,直至阮红玉消失在街角,他才说:“老二身边也算是人才济济了,怎么连这样的女特务都收到手底下,当真是引火*。”
林宁想着这次七少设下的圈套,先是拿一份假的文件给张清远,再由他们一层一层将假消息传递出去,最后到了阮红玉手里的只是一份没有价值的情报,和假的杀人指令。
林宁不由就笑了笑,说:“七少这次借着她的手除掉了心腹大患,二公子也算是帮了您的帮了。”
苏徽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泰然自若的说:“老二这次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怨不得我借刀杀人。”
他缓缓吐出烟雾,继续说:“给我牢牢盯着这女的。”
正说着,就见湘西饭店内走出一个便衣。他步履稳健,很快就上了汽车,对着苏徽意恭敬的说:“七少,田瑞死了,胸口连刺两刀,手法干脆。从伤口来看,是军用短刀,与我们常用的不同,这种刀除了东洋,国内没有生产制造。”
苏徽意闻言只是恩了一声,他摇下车窗,将烟扔到了外面,淡淡说:“又是一个扶桑特务,先留着她,没准有大用处。”
车子缓缓行驶起来,街道两侧稀疏几个人影,那电车不疾不徐的拐弯开过来,铃铃作响。
望过去,但见其上有几个学生,站在电车边缘,将横幅扯得老长,大呼口号,“抵制扶桑!抵制内战!我们要自由!我们要民主!”
近日金陵与扶桑又要开战,各高校组织学生活动,对扶桑洋行烧砸掠夺,大喊旗号示威游行。
为防止扶桑特务搅起内乱,苏徽意不得已加派卫兵驻守警察署,一有暴动可先执行后上报,警卫汽车成天在各区打转,另有便衣警察混迹在各区,一时间,竟就搅得人心惶惶。
苏徽意扫了一眼,就疲倦的合上了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