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十分的深了,天幕的远处的星子密布着,仿若星海,将天衬得发蓝,微微的泛起苍白的底色来,像是润泽的沉在了海里一般,影影绰绰的。
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沈蔷薇从最初的不安转为了担忧,虽然伤口已经简单的上过药,却不知道乔云桦到底受了是枪伤还是刀伤,他又不肯与她细说,眼下的情况也不便找医生过来,更觉得忧心忡忡。
虽然乔云桦极力的表示自己已经无碍,可呼吸却短促沉重,胸腔也起伏的厉害,脸色被澄黄的光晕映的几乎变成透明的,隐隐的带着几分萎靡虚弱。这会儿时间过得愈发的慢了,厅里的挂钟一下一下的摇摆着,外头已经漆黑的仿若蒙了层黑布似的,晃眼去看,一切都太过的悠远。
沈蔷薇一直在看着他,心内除了初时的惊惧,更多的是闪过许多的疑问,那时候苏徽意明明就枪决了他,她以为他死了,却不想他还活着,虽然再一次的见面是以这样的方式,她心内仍是忍不住泛起了涟漪。
乔云桦微垂着头,呼吸愈发的急促了,却在这样的时候,嘴角勾了勾,像是在笑,喘息着说:“你一定在好奇,一个已死的人,为什么会忽然出现。”
沈蔷薇见他皱着眉,已然一副强压痛苦的模样,想着此时他不该睡过去,便说:“我是非常的好奇。”
她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其实这其中的问题她并不愿意去多想,只是这样的时刻,让他多说点话转移注意罢了。
乔云桦闻言却不知怎的抬了头看向她,她原本离得极近,此刻目光相触,便见她肤色雪白,被光晕一衬托,却带了几分柔弱的冷意,两人许久不见,他便脱口而出,“不错,你被七少养的圆润了一些。”
沈蔷薇倒不妨他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脸也不自觉的红了起来,说:“许久不见,你却还是那样轻佻。”
乔云桦轻声笑了一声,呼吸急促的喘了喘,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继续说:“那时候我确实以为自己逃不过了,枪决的指令是七少亲自签的,这等同于告诉所有人,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原本只需要几句话便可以解释的,可总是想要将所有的话都告诉沈蔷薇,便不顾伤势,一面费力喘息着,一面继续说:“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七少这么做的真正用意,是为了麻痹苏笙白的视线。”
沈蔷薇极是聪明,闻言便理顺了所有的事情,还不及去想别的,便听乔云桦又说:“那时候在刑场,他放了空枪,告诉我说,为了你,他留我一命。”
这样一句话,由他说出来却夹杂了许多辨不清的情绪,像是隐隐的不甘,又像是极度寒心似的,忽而笑了笑,带着一抹的苦涩微寒,“蔷薇,你知道么?我为了什么要一直与苏家作对?”
沈蔷薇见他神情有几分的落寞苍凉,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本能的摇了摇头。乔云桦又是一笑,这会儿他已经虚弱到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微乎其微,“我猜你也不知道,这件事除了苏家几个公子和我们乔家人以外,再没有人知道了。”
他的眸子黯淡下去,像是极度的疲乏了,连眼皮都不自觉的垂下去,却仍是吐出几个字来,“有关于我的身份,根本就不是什么乔小少爷,我是个私生子。”
沈蔷薇闻言不禁十分的诧异,更多的却是同情,她是如何的聪明,已然想通了所有的关系,便轻声的问:“是苏笙白?”
乔云桦却沉默下来,半晌都没有出声,只是呼吸一下快过一下。沈蔷薇不由得又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乔云桦,你不能睡,你再与我说说话!不要睡。”
话音才落,却又听见低低笑着的声音,“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开过玩笑后,语音又转为了冰冷,“就因为我的身份,他们苏家的人从上到下都将我视为眼中钉,苏笙白生性风流,对于这 样的风流债避之不及,只当我找上门去,是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乔家什么给不了我?其实这些我都不稀罕!我只是恨。”
他的头朝后仰去,轻轻的抵在柜子上,抬眼便见流光闪烁,恍惚中像是泡沫一般,他忽而又笑了笑,“你懂么?那种明明什么都不是你的错,可你的出生却背负着沉重的,摆脱不掉的包袱,我并不在乎自己是谁的儿子,可我不甘心,我为我的母亲不甘,我为自己的身世不甘,我还为苏笙白的轻蔑不甘,你知道么?那一刻我有多想杀了他。”
沈蔷薇离他很近,近到瞥到了他微红的眼眶,和眸子里闪烁的流光,这一刻生出许多复杂的心情来,像是感同身受,又像是深切的一种同情,她分辨不清,只说:“我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却有理由让自己活的更好!我跟你一样恨透了苏笙白,恨不能亲手杀了他,可直到他死了,我才明白,活在恨得桎梏里,痛苦的只有自己。”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继续说:“我知道我无法感同你的身受,但就他那样的一个人,根本就不值得!你不该做这么多事,只为了向他证明他的轻蔑是错的,他不认你也是错的,你的报复有意义么?每一次都把自己伤的遍体鳞伤,心痛的只有爱你的人!”
她说出这一句,只觉得眼眶一热,“你想想你的母亲,想想陪伴你长大的家人,血脉是天生的,可人心是肉长得,你就是乔家的小少爷,你并不该为了不值得的人,忘却你的身份,和你的家人。”
也不知是有所触动,还是灯光晃得人眼晕,乔云桦不自觉的阖上眼去,微微抿着唇,像是一个没有驱壳的木偶,动也不动。隔了半晌,才说:“他死了,我更不甘心了。”
沈蔷薇自然知道这个心魔桎梏会随着苏笙白的死一辈子在他的心中消磨不掉,她感到深深的无力感,便说:“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很是平静的说:“他死的很突然,很狼狈!不同于他所有生前的风光,他死的很凄惨,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报应!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会否后悔,他会否有什么话想说,无人知晓……你明白了么?”
乔云桦狠狠地攥着手心,一句话也没有说。沈蔷薇的心绪慢慢的平和下来,继续说:“我相信,如果乔小少爷不是这样的乔小少爷,或许,我们不会成为朋友,放下吧,现在时局已经大乱了,在这样的乱世中,有什么比保命更可贵的呢?不要再做傻事了。”
乔云桦蓦地睁开眼,转眸看向她,眼中有泪滑落,却还是笑了笑,“蔷薇,我遇见你,那样迟。”
他从不是个喜欢伤感的人,说出这一句来,便不在乎的又说:“人生苦短,还要求而不得,才觉得有些意趣。”
沈蔷薇慌乱的看了他一眼,忽而听到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她本能的走到窗前去看,果然见院子外一百米内停了一辆汽车,已经有几个人矫捷的跳过大门走了进来。
她忙说:“你的人来了,我先送你下去。”她回过身往乔云桦那里走,一面只觉得心跳如擂鼓,这会儿倒是极度的担忧被其他人发现,如果乔云桦一旦暴露了行踪,恐怕即便是她,也难再保他一次。
她快步走过去,见乔云桦虚弱的缩在那里,就问:“能走么?”他倒是很快就点了点头,沈蔷薇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便咬着唇用力将乔云桦扶了起来,她原本身上没有多少力气,这会儿更是有些气喘吁吁,才费力的将人扶了起来,便见虚掩的门忽而开了。
几个拿着枪的人动作矫捷的走了进来,见了身负重伤的乔云桦,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过来,一面将人扶着往出走,一面客气的向沈蔷薇点头致谢。
这样的时刻,自然不便久留,沈蔷薇压低声音说:“我送你们出去。”其中一个男子将乔云桦背在了身上,几个人因是受过训练,动作都极是矫捷迅速,沈蔷薇跟在他们身后,很快的便下了楼,厅里静悄悄的,仿若落针可闻。她心中担心听差闻声会出来,愈发的提心吊胆。直至随着他们出了院子,她的一颗心才慢慢的安定下来,乔云桦已经被放在了车后座上,他微垂着眼,眸子在暗夜里忽明忽暗,看着沈蔷薇轻声说:“你又救了我一次,谢谢。”
沈蔷薇便冷了脸,“只要你不再将自己弄得这样狼狈,就是对我最大的谢意了。”她顿了顿,不放心的又说:“你走吧,不要再出现了,好好的活着,行么?”
随行的人已经“砰”的一声关了车门,司机很快便发动了车子,沈蔷薇错愕的功夫,汽车已经开了出去,她站在夜风里,细细的想着今夜发生的所有的事,也不知临行的那一刻,她说的那句话,他到底有没有听见。
转过身往回走,只觉得寒风穿过了身体,连带着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是真的觉得疲惫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