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道:“老太爷想找人说话还不容易?您要不嫌烦,我日日里过来陪您。”
老太爷哼了声,嗔道:“你如今忙着给自己铺路还来不及,还能想起我?”
琉璃听他说起这个,倒是默下来。这老爷子也不是什么都糊涂的,长房里如今这样,他未必看不清楚,只不过他委实无力掌管罢了。兴许眼下这番落寞,也是因着余氏之事。
老太爷看她不说话,便就道:“是了,你这会子来做什么?”
琉璃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蹙着眉尖垂了头下去。“是大老爷让我来的。”
“要你来做什么?”老太爷语气顿时重了几分。
琉璃看着桌面,低沉地说:“他说此番圣上为祈将军指婚,三姐姐非得中选不可。他让我来劝老太爷,把大夫人放出来。”
“放肆!”老太爷猛地一拍桌子,两眼圆睁着,似乎将先前肚里那股怒气也给牵发了出来。琉璃依然盯着桌子,一派柔弱无助之状。老太爷怒斥完毕,却又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似的,怔了半日,又回头来看琉璃,片刻道:“你这孩子,当真就来了么?”
琉璃道:“他终归是我的父亲,大夫人又是我的嫡母,父母之命我焉敢不从?”
老太爷道:“那你心里不委屈么?还有你姨娘,她呢?”
她抬起头来,反倒笑开了,“跟何府的门楣比起来,我个人的委屈算什么?我只希望长房从此能够在未来三姐夫的帮衬下,越发壮大起来!我们长房的壮大也就代表着何府的壮大,先生平日总教导我,要懂得顾全大局,我又怎会连这点都做不到?我娘也如是,老太爷就放心罢。”
老太爷点点头,移开脸去,喝了一杯酒下肚,说道:“那余氏犯下的罪行天理难容,要论私心里,我确是想要她终身见不得天日,但你父亲顾虑的也有理,既然你也能这么想,那么此事特殊,就不得不从权了。毓丫头嫁到祈府,咱们也就不必再恐惧罗士信那班人,你祖父我,也就可以告老了。”
琉璃盯着酒壶上的福字花,说道:“老太爷不必顾虑我。我是何氏子孙,自然盼着何府光大。往日对大夫人有些成见,也全是为着怜惜老太太。想来若不是大夫人投毒,老太太如今定然陪着老太爷吃饭用酒,与您老人家白头到老。老太太死的,实在太冤了!”
她低下头去拿绢子拭泪,吸了口气又道:“我如今还时常地梦见老太太,常想,要是她老人家还在,这府里不知该多么热闹。不过又一想,那大夫人已经被老太爷关进了佛堂,每日里布衣荆钗,吃斋念珠佛,也约摸抵得了一些罪过了。”
老太爷也红了眼眶,点头道:“我正是这么想的,那余氏出身富贵,定然难捱这佛门清苦,把她关进去,让她吃些苦头,多少也能让你祖母泉下心安一些。此番等事情完毕,无论如何我也要让她再回佛堂去,否则,等我死后怎生有脸去见你祖母?”
琉璃自绢子后看了眼他,擦着眼泪点头:“如此最好。”
祖孙俩这里相互说了一回,才渐渐平静下来,正巧大厨房的婆子也送菜来了,便就趁此住了口。
等到吃完撤了桌,老太爷才又叹道:“你这里虽然有了态度,可你三婶四婶那里只怕还有番计较。”
琉璃想了想,说道:“大夫人以往与夫人们嫌隙甚多,这个时候她们自然都会反对,这个只要老太爷当面向她们承诺,只要大夫人再有什么不轨行为,便上圣上请奏撤去她的诰命封号,也就是了。”
老太爷神情郑重起来:“这撤销诰命封号对妇人来说可与被休无异,这个还须慎重。”
琉璃道:“只是向她们做个保证,让她们安心罢了。不然就这么把她放出来,到那时她又不肯进佛堂,当真要如四婶所说,你也下毒她也下毒,这府里还不乱了套?总要有个约束嘛。再说我们也不是有意针对大夫人,谅她这一时半会儿也做不了什么出格的行为来,只是以防万一不是?”
老太爷这才嗯了声,沉吟起来。
琉璃再接着道:“再说了,假若三姑娘当真与祈府的事成了,回头要帮衬的自然是何家,难道还是外祖家不成?原先不休她是为了顾忌余府面子,可往后咱们与祈家成了亲戚,她要是再犯了什么错处,那就不能再容忍了不是?要是再这么一味容忍,老太爷可别忘了,三婶也是三品诰命呢,论起在何府的地位,可不比大夫人差。您就不怕落个偏袒长房的骂名?”
“倒也有理。”
老太爷点起头来,“那就依你这么说罢。”
这番商议落定,琉璃便就告退回了长房。脚还没跨进偏院,杨贵就在门下道:“九姑娘回来了?老爷还在书房等姑娘回话呢。”
琉璃听着,便就将伸出去的那只脚收了回来,转去了正房。何苁立果然还在书房踱步。她暗地里冷笑了一声,推门进内,说道:“回大老爷,老太爷已经同意放出大夫人来了。还说明日里把几位夫人都召到安禧堂当面说过之后,就把大夫人请出来。”
何苁立听完一愣,而后双眼发亮冲过来,“此话当真?”
琉璃定定看着他:“真不真,老爷明儿不就知道了么?”
何苁立这才直起身,搓着两手回到书案后,点点头道:“很好,很好!这件事你办的不错!”
琉璃唇角扯了扯,躬腰道:“若是无事,琉璃便告退了。”
何苁立嗯了声,挥手让她退了下去。
苏姨娘屋里也还亮着灯。琉璃走进去,苏姨娘从床上坐起来,道:“听说你被老爷叫去了?”
琉璃点头,然后将前后简略说了一遍。苏姨娘眉目里带着十分忧色,看了她片刻,说道:“你这么做,可要有十足把握。余氏的力量不能低估,她要当真从佛堂里出来,再拴进去就难了。”
琉璃嗯了声,道:“放心罢,我有把握。你好生养病,等毓华这事一了,咱们就来专心对付余氏。”
苏姨娘道:“余氏这里我已经在准备,我总要让她彻底没了活路才能安心!不然我如何闭眼?”
“娘!”
琉璃从她话里听出来几分颓然之意,连忙地出声制止她往下说。苏姨娘握着她的手,眼泪忽然滚落下来,“我虽不是你的亲娘,但因为这些日子你分享了我所有的秘密,让我唯独在你面前可以毫无掩饰地袒露心情,我内心里也已经把你当亲生女儿一般了。这一次,我就盼着你成功。”
琉璃也落了泪,点头道:“我知道。我会的。”
说完怕愈加引得她伤心,忙强笑着起身道:“天不早了,娘早些歇息,把身子养好了,才能全心全意对付仇人啊!”
苏姨娘也笑了笑,点头道:“我听你的。”
劝通了老太爷点头同意放人,何苁立似乎放下了心头大石,当天夜里就让人去了趟佛堂,然后又把毓华叫了去,看样子已经在放开手脚布署了。胡婆子自经琉璃敲打过一番,果然办起事来不曾出过一丝差错,琉璃曾让蕊儿送了些软靠软枕并燕窝人参什么的过去,她也交代得滴水不漏,丝毫没让余氏及身边的人发现什么异样。而琉璃自己也在佛堂后院墙角下偷看过几回,亲眼证实余氏确是在里头过起了大夫人的奢华生活,这才放下心来。
翌日老太爷从公中回府,果然就又让人请了各房的人前去安禧堂。与头天夜里商谈的一丝不差,老太爷在齐氏聂氏等人发难时当着她们的面承诺:“如果余氏再有不轨企图,定将她所作所为上奏给圣上,夺去她的诰命封号!”
齐氏等人有了这话,纵然心下仍有不甘,也再无话说。此事也就议定了下来,只是接下来在商议何时放余氏出来时,毓华提出马上放人,而齐氏自然不肯,当即表示她仍是“戴罪之身”,所以从宫中回府之后她仍得住进佛堂去,而她也必须在进宫之前那日才能出佛堂来。
何苁立见她已然让了步同意放人,也就不在此事上纠缠了,当下议决。
散场时琉璃才准备回房,聂氏就在角门处把她拦住了。
“昨儿我兄弟过来,捎了点大闸蟹给我,我让厨下弄了,你就上我那儿吃饭去。”
琉璃想了想,含笑道:“这个时候的大闸蟹最是肥嫩,那我就不客气了。”
聂氏笑了笑,引了她一道往四房去。
进了屋,等绮罗上了茶点,聂氏就将一众人挥退了下去,急急地与琉璃道:“这余氏出来可是大事,我才听说竟然是你去跟老太爷求的情,让他放人?你这平日里看着挺机灵,怎么突然在这事上犯傻了?!她要是出来,能有咱们的好日子过嘛!”
琉璃放了茶杯道:“这是大老爷的命令,我能不遵从吗?”
聂氏急得在屋里踱起了步,想说她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一会儿拍着大腿在椅子上坐下,说道:“早知道你今日这般扶不起来,我当日就不该听你的了!这下可好,那余氏她能放过我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