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案子抽身最成功的竟然是谢荣。
朝堂百官里九成以上的人都羡慕他的好运气,当他经过这案子之后不但被遭发配还保留了官籍,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但他出卖季振元这是事实,不管季振元怎么样,终究是他的师门,本朝以仁孝治国,于是在许多人眼里,罪魁祸首的季振元因而被衬得有了几分悲情,——为了安定民心,季振元死后,朝廷决定对外将此案定性为贪墨案,内里有关谋逆的那部分因此隐匿了下来。
谢荣面对大家的疑惑,往往是沉默。
朝廷给所有的涉案官员定罪花了四日,等到底下发配和调派完毕,准备论功行赏的时候,已经到了七月底,这个时候谢琬也临产了,这几日殷昱寸步不离她,并让夏宁二嬷嬷也寸步不离的守候。
忘了交代,殷昱回来之后夏宁二嬷嬷的身份便就确定了,这二人竟然是殷昱儿时的宫女,后来殷昱出宫后才去了凤栖宫的。既然是打小侍候过殷昱的,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而玉雪最近正好也有了身孕,于是两位嬷嬷就暂代了玉雪之职,与邢珠顾杏一道贴身侍候。
比起朝廷里这些手尾,大家更关心的是谢琬肚子里的孩子几时临世。
但是他们不关心,却有人关心。
早朝后魏彬、段仲明以及沈皓还有靳永等人都到了东宫,太子道:“如今内阁一下缺了三人,我拟了几个人选补任,你们看看。”
说着把手上名单交给崔福,让他们递了下去。
魏彬与段仲明等人对视了眼,上前两步躬身道:“微臣入阁不久,资历尚浅,这首辅之位臣以为还是段阁老和沈阁老担任合适。至于殿下提交的这补任的三人,臣以为都不错。”
段仲明与沈皓又相视了眼,笑道:“子休就不必谦虚了,我等都老了,子休能力资历都不差,这内阁首辅之位,还是你来吧。朝堂这两年颇为动荡,实在不宜再换来换去。子休年青,至少还可在内阁执政一二十年,内阁稳定,于朝堂也有不小益处。”
“魏某不敢当!”
魏彬还要推辞,太子道:“好了,不必推托了。这也是本宫的意思。”
太子语气淡淡,依然是那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魏彬只得跪地谢恩。
“本宫召你们来,除了这个,还有件事要商议。”太子平静地看着他们,“关于殷昱,你们觉得该给他个什么身份?”
听到这层,大家不由得都严肃起来,靳永当先道:“殿下,臣以为,该恢复公子的太孙之位!最起码,也应该让他回到宗室!”太孙眼下可以不封,宗室却是要回来的,不回宗室,将来以什么身份去争这皇储?
魏彬沉吟半刻,也道:“臣附议靳大人。公子有治世之才,而且他背负的两桩命案都是明摆着的冤案,如果就这样放弃他,实乃我朝一大损失啊!”
段仲明和沈皓也表示附议。
太子看着他们,默然不语。
他跟他们心思一样,可是皇帝却未必这么想。不过这事不急,只要皇帝不下遗旨什么的,要立殷昱也有的是机会。
“我知道了,你们先退吧。”
魏彬等人面面相觑着,退了出来。
太子面对着空荡荡的殿堂看了半晌,忽然幽幽地吐了口气。
太子这把交椅他坐得太久了。久到已有些发腻,如果殷昱能够接替他,那会是件很大快人心的事。
他起了身,吩咐去乾清宫。
乾清宫里皇帝正在吃药,每年秋冬,都是他最难熬的季节。太子走上前,接过张珍手里的药碗,坐在床下锦杌上,一勺勺地将药递到皇帝唇边。
“父皇该下旨论功行赏了。内阁的人员名单我都已经放在御案上,此外,我打算封殷昱为太孙,请父皇回头在奏折上批个准字。”
皇帝把身子偏开些,仰靠在床头,说道:“你眼里只有他一个儿子吗?”
太子放了药碗,说道:“他是我最爱的儿子。也是我的嫡长子,他有资格坐这个位子。其实就算您不同意,等儿臣登了基,他也一样会是太子。如今朝堂没有季振元之流来捣乱,殷曜和殷昌虽然都是我的儿子,可他们不适合坐这个位子。父皇,除了殷昱,您别无选择。”
“谁说的?”皇帝拿绢子擦了擦手,丢了在几上,看着他道:“朕既然能养出个殷昱为太孙,自然也能再培养出一个来。打明儿起,让他们俩住到乾清宫来,朕要亲自栽培他们。”
太子望着他,自锦杌上缓缓站起来,“父皇,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固执?从古至今那么多权臣,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容纳霍家?殷昱是个有能力的孩子,他不可能让霍家在朝堂一手遮天,更不可能受他们控制,他虽然流着霍家的血,可他始终是殷家的子孙!”
“纵然你说的不错,那又如何?”
皇帝不气不怒,平视着前方,“你登基后想把殷昱如何,朕管不着,但是只要朕在位一日,他就别想当上太孙。”
太子无语地看着他,半日后拂袖出了门。
翌日早朝上,内阁的人选就确定下来了,魏彬任了首辅,仍管兵部。新添了杜忱,柳清禾与窦谨入阁。杜忱兼着工部尚书,窦谨兼着吏部尚书,柳清禾则兼了刑部,代替季振元,而靳永成为了谢荣的顶头上司。
这其中,窦谨是中立派,杜忱与柳清禾都与魏彬或护国公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些小嫌隙,从这点也看出来,皇帝对于平衡术上的死心不改。
但不管怎么样,在经历过这次大的动荡之后,朝堂开始变得和谐,从前那股针锋相对的景象不复存在,毕竟就算皇帝有意识地培养在杜忱和柳清禾,这也不是一两日就能见效的事。何况杜柳二人初入内阁,少不得要低调行事培养人脉,这些都是后话了。
总之如今有如云开日出,已不似从前那般阴云笼罩。
这日殷昱陪着谢琬在庑廊下散步的时候,乾清宫的太监就来传旨让他进宫了。
谢琬有些微的紧张,因为不知道皇帝究竟会怎么样对待他。
殷昱捏了捏她的手,说道:“我去去就回来。”说得好像上街买个菜。
到了乾清宫,太子魏彬他们都在,皇帝坐在御案后,表情看不出什么。
殷昱上前拜完毕,还没等站起来,张珍已拿着圣旨走过来,“皇长孙殷昱接旨!”
听到皇长孙三字,殷昱蓦地一顿,而张珍接下来又接着往下念了:“……赐封殷昱为安穆郡王,妻谢氏琬为郡王妃……”
郡王?
殷昱听得这两个字,伏下的头也不由得抬了抬。
“……殷昱接旨!”
“臣领旨。”
殷昱叩了首,接旨站起来。
起身的时候与魏彬他们交会了下眼神,对方眼里意味不明,但绝不像是什么高兴的神情。而太子眉头皱着,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
众人都说不上什么心情,明明该是太孙,如今却变成了个宗室郡王。也许这郡王在许多人看来已是贵不可言,可是对于殷昱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可稀罕的了。按照皇帝这死也不肯把这太孙之位还给他的态度来看,这郡王之位,只怕还是在场众人合力坚持的结果。
退出乾清宫后,张珍又还要颁旨去礼部,行文诏告天下,殷昱这里便与魏彬等人退下,而后一齐去到殷府。
谢琬这里也已经得知了消息,这安穆王的封号放下来,殷府上下这一百几十号人就全部水涨船高了,所以府里大多数人是高兴的,因为殷昱终于已经不必再以尴尬的殷公子的身份呆在天下人中间,也不必再担心被人针对说事儿,他如今回到宗室,成为正式的皇长孙。
但是谢琬与庞白等一干想得略深些的人却谈不上多么高兴,诚然,这是件好事,季振元倒了,大敌除了,身份正了,从此一定程度上扬眉吐气了,可是得到了这个郡王封号,卡在不上不下之间,算怎么回事呢?皇帝对殷昱的态度,因此也十分明了了。
谢琬不是非要殷昱继承这皇位不可,而只是从伦理的角度来讲,皇帝此举未免有些不通人情。什么事情使得他这么样地排斥殷昱继承皇位呢?他对这嫡长孙,当真是如防贼一般的防了。
魏彬他们在殷府用过晚饭才走,虽然宗亲与朝官不能过多接触,但是正常交往还是允许的,何况谢琬与他们本就有渊源。送走他们之后殷昱便就回了正房,与谢琬在门内对视,最终只有无声地摇了摇头。
这笑里有欢喜也有苦涩,有皇帝在,看来他们离真正的扬眉吐气之日还很遥远。谢琬知道殷昱绝不甘于做个每日里遛鸟钓鱼的闲王,他有他的抱负,就算是当不了太孙,他也不会甘于平淡地过完这一生。何况,他们的敌人尚未除尽,有谢荣,有七先生,甚至,还有皇帝。
随着他们地位的增高,他们对手的等级也在加高,谢荣且不说他,只说七先生和皇帝。
七先生始终是大胤的一个隐患,他若不除,终究会对朝廷造成危胁,而且如今太孙未定,殷昱始终也还是最大的热门,七先生如果要谋逆,有殷昱在是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所以,显而易见他们跟这位七先生还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而皇帝,他为什么那么固执地猜忌霍家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