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李克和梅心幽回到了德国。丹青给李克打了电话,让他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把这五年的费用尽快汇给她,她要留一部分给父母,然后才好收拾东西上路,还有说好的物资,也提醒他尽快安排寄过去。
李克一时难以理解她的做法:“我现在都被我哥抓回国了,徐慢的危机已经解除,你还跑那么远的地方去做什么?做戏给人看也没必要把自己赔进去。”
丹青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连车票都买好了,工作也辞了,好不容易联系到那边的人,还说了你要捐一批物资过去。你不会现在想不认账吧?”
“你真的要去?”
“当然!”
“你有病吧,告诉我理由。”
“当初是你逼着我去的,我答应了,现在只不过是信守承诺,你反而逼问我为什么不反悔,你才有病吧!”
“在徐慢那受了气,别往我头上撒!”
“那就别废话,快把钱汇给我!还有,谁说徐慢给我气受了!”丹青啪的挂了电话,过了半小时后又有些后悔,要是惹怒了李克,她收不到钱了要怎么办。
还好这一切都是她多虑了,当天下午,钱就汇到了丹青的账户,比说好的还多了五万。
走前的三天里,丹青没有任何异样,所以徐慢根本没发现她会走。直到丹青登上火车,徐慢仍坐在办公室里,跟莫尽欢讨论着鲜奶厂的具体建设问题。当天晚上,徐慢买了丹青爱吃的几样家常菜来到丹青家。
才三天,门口已经贴了招租信息,那只小猫给了楼下的一位老奶奶。徐慢以为自己走错单元,他下了楼,走到小区门口,重新走了一遍,到达熟悉的门口时迎接他的仍是那个让人烦躁的招租信息。
他掏出手机,却不敢拨出去,生怕像某些电影里演的那样,已经关机的女声播音足够让他疯狂。可他不信,邵丹青,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毫无征兆地离开他了,一点余地都没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慢还是选择了打她的电话。
当熟悉的彩铃响起的时候,徐慢才把那股怒意压了下去。他的手心里满是汗,当彩铃唱到第二遍的时候,徐慢已经屏住了呼吸,生怕对方在剩下的几秒里也不会接他的电话。
“喂?”多么熟悉的声音啊,就跟她在南城时一样。其实也不过才三天而已,就在刚才的独处里,他把这分别三天的事情全梳理了一遍,仍找不到任何她要这样对他的理由。
“喂。”徐慢不相信自己还能说话。丹青正忙着收拾行李,并没看来电显示。听见他的声音,丹青也是一震,再也说不出话来。俩人就这样安静地拿着手机,谁也不说话,但谁也不舍得先挂掉。
其实,这样的时刻她早就该预料到,也该做好准备。可直到接到这个电话,她都没想好这件事要怎么说。无论是指责他之后显得自己很有理还是掩盖事实装成一次有意义的改变生活的善举,她都难以说出口。
突然听见那边有人声响起,很有地方特色的方言,蹩脚的普通话让徐慢的心揪了起来,她到底是跑到哪里去了!
丹青抓着手机不舍得放,但她仍细心地跟那些人说着什么,最后还很礼貌地道谢。
“你在哪?”这个间隙,他已经掏出了烟,给自己点上了。已经很久不用靠这个来压制情绪了,但今天他感觉自己很需要它。
“这不重要,徐慢。”
“那什么才重要!” 徐慢压低声音的暴怒让丹青心里的天平开始动摇,她更加沉默了。徐慢突然害怕她这样的不出声,更害怕她就此挂了电话,努力平复了心情,他再次开了口,语气温和了许多,带着点哄孩子的温柔:“丹青,告诉我你在哪,我现在就去接你,有什么事我们应该当面讲清楚。”
“徐慢,你听我说。”
“我在听你说,我一直都在听你说,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走。”
“徐慢,我们不要吵好不好?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不舍得跟你吵架。”
“那你就舍得我站在你家门口一等就是两个小时,你就舍得我傻傻地看着这篇招租信息后悔得心口发疼,你就舍得听到你的声音却看不见你人时的彷徨害怕!邵丹青,你欺人太甚!”他自认是个控制情绪的高手,可一想到这扇熟悉的门里不再有她,他的胸口便不断有一股郁闷之气往上升。
而这头的丹青,心情的复杂程度要远远胜于徐慢。不得不承认,她是生着徐慢的气离开南城的,可一听到他的声音,那种急迫和关心,她在某一瞬,甚至觉得她不该生那么冲动,该等自己冷静了再做决定的。
从踏进这个地方开始,从看见这间简陋的屋子的那一刻,她就已经退缩了,这片贫穷的土地,没有一个熟人,甚至大部分人说的话她都听不懂,她呆在一个她一无所知的地方,这种孤独和害怕要远远胜于徐慢。何况她对徐慢的思念,并不比他对她的少啊。
可是,她有自己的坚持。
那些勤劳的人们,在看见一个老师来临时的喜悦,那些孩子投在她身上的希望和崇敬,老校长佝偻着身子,努力地翻译着村民们的感谢。还有几个已经在这里驻扎了几年的年轻男女们,他们也是从这样的她走过来的。
如果当初来到这里只是一个冲动,那现在决定留下来,是她对内心最高层次的认可和颂扬。
“徐慢?”
“…….”
“也许我现在说这些话让你觉得可笑,但这里的一切真的让我有了这种感觉,一个人总要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原来我让你的生活变得毫无意义。”
“徐慢,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一个成年人,可你偏偏把我当个小孩。我跟你说过,我喜欢同甘共苦的感情,那是因为我觉得只有一起经历过这些试炼的人才配得到幸福。我不强求老天爷为我们设劫来考验我们,但我希望我能跟你一起面对生活中出现的大大小小的问题,就跟寻常情侣一样。”
徐慢突然醒悟过来:“你是为北郊的事生气?”
“这只是一个*,我们的问题早就存在了。你对我来说,并不真的只是一个避风港,你把我保护起来,我就会心满意足。我说过,我希望能跟你面对所有问题,我更希望,你在遇到问题的时候会很自然地告诉我。”丹青并没有全部说出来,当她知道莫尽欢一直在帮他办这件事的时候,她的心情更加复杂。可她不管说出来,说出来的话会让他觉得她的出走只是一次无理取闹的吃醋。
“你去医院看辛晋能,你也没有打算告诉我。”
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丹青并不指望他会一直不知道,所以徐慢的质问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其实我做的事情都是多余,任何变数你都有能力化解。我不该真的以为辛然的威胁能让你失去北郊,我也不该以为李克的阴谋能让你垮台。我低估了你,也高估了我自己。”
“丹青…….”
“徐慢,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们把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想清楚。这段感情是否太顺利了,貌似我们都很会替对方着想,但也有可能,这些只是我们给彼此的一个假象,毕竟我们还没想过跟对方面对所有的问题。”
“丹青,就算你做了这个决定,至少也该跟我当面说清楚。你这样一走了之…….你就忍心丢下我?”他的声音里透着疲倦。
丹青嘶了一声,被蚊子咬疼了,她啪的拍在胳膊上。徐慢不明所以,急切地问:“怎么了?”
“没事,被蚊子咬了一下。”
“这才六月份,怎么会有蚊子?”
丹青看着外面正给她点艾草熏蚊子的老校长,心里的委屈少了许多,这种被人期待的感觉终究是很好的:“这里树多草多,蚊子自然很多…….原来艾草熏蚊子的效果这么好,现在没蚊子叫了,校长还说等会给我弄一顶蚊帐过来,你不用担心,我很好。”
“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怎么会好?”
丹青噗嗤笑出声:“那在认识你之前的26年,我活得是有多糟糕啊!”
“…….”
他们聊了很久,从开始的争吵,到灭蚊子,再到她对那个叫天堂口的美丽地方。徐慢没想到自己就这样接受了她的出走,当他收了线,他才发现,连刚听到消息时对李克的怒气都没有了。
整个天堂村都很安静,丹青住在希望小学的宿舍里,说是宿舍,其实就是村民们用泥土和薇草垒成的矮房子。那艾草虽能熏蚊子,但却维持不了多久,累极了的丹青在跟徐慢通往电话后,挣扎了很久才睡着,才一小会儿就被蚊子咬醒。她辗转片刻,还是决定走出去看看,逛累了好回来再睡。
披了一件外套,丹青推开芦苇门,走了出来,门外的一阵清风吹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本能地抱臂拥抱自己。天堂口,白天听起来很诗意,到了晚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阴冷感。
屋外很黑,月亮的薄光被一大片树木挡住,投射下来的时候已经很微弱了。再加上不远处的巍峨山脉,挡住了这一片清净之地,像是一位母亲将自己的孩子搂在怀中似的,让它与世间的纷扰隔绝。
丹青回到屋子里,关上门,乖乖躺下,用薄被子裹紧自己,这样蚊子就改咬不着了吧……..
徐慢终究找到了天堂口的地址,半个月后,天堂口收到了大批的蚊帐,蚊香和电蚊拍,还有血许多驱蚊驱虫的利器。丹青领了一部分东西,下了课后才收到徐慢的电话。
”东西收到了吗?”
”收到了。“
“你是怎么为人师表的,收到别人的东西也不知道打电话说声谢谢。”
“谢谢。”
她这么听话,徐慢却有点不习惯,要是让她回来这件事她也这样听话就好了:“要不要早点回来,五年真的太久了,就算是对我的惩罚,你也没必要惩罚你自己啊。”
“徐慢,这不是惩罚……而且,我很喜欢这里。”
“那好,你慢慢享受!”徐慢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他生气了,他真的生气了。
在后来的几年里,徐慢经常这样被她气得挂了电话,每次都是因为召唤她回来的事。可是,他总是狠不下心,每个月都会安排一批应时的东西过去,丹青有了第一次的教训,后来每次学校收到物资她都会说声谢谢。有时遇到他们凑巧冷战,丹青只好选择发短息致谢。
但是,徐慢从来没有说要来,也没有奇迹般地出现过。她想,他心里还是介意的。关心她是一回事,但生气又是另一回事。每一次收到东西的时候,她都会忍不住透过学校的木质窗户往车里瞧。
可惜,从来没有他。
她这样任性,却又棋盘奇迹的出现,实在有点可笑。
丹青将清凉油抹在太阳穴上,揉了几圈才拿起课本,数学课又要开始了,要打起精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