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中。
阴云给原本深沉的夜幕更蒙上一抹晦暗。
此时打更的梆子刚刚敲过子时,卫云和苏言正站在湖心亭中相对而视。
苏言听到卫云的想法,不禁一惊:“你说你要干什么?”
卫云看着苏言,一字一顿重复着方才的话:“苏言,帮我出宫。”
苏言皱了皱眉:“为什么?”
卫云眸中黯然一闪,躲开苏言的目光:“因为……有些事情,想弄明白。”
苏言微微眯了眯眼:“什么事情?”
卫云摇了摇头:“此事……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若弄明白了那件事情,我若仍旧想留在皇上身旁……那便以后一辈子都不会再出宫去。”
苏言盯着卫云:“你可知皇宫并非想出就出,想进就进的?”
卫云心中一凛,随即黯然回答:“我明白。”
苏言微微叹息一声,紧接着说:“此事你要考虑明白,若出宫去……只怕依照南宫裔那善猜忌的性格,你想回来就难了;何事非要亲自出宫去查?你要出宫多长时间?”
卫云心中一动,嗫喏回答:“我……我不知道。”
苏言皱了皱眉,不禁出言斥责:“卫云,你太任性。此事我不能由着你来。”
卫云微微叹息一声,半晌,尽量简单的解释:“苏大哥,很多年来,有些事情我一直都不愿面对。我自幼身世飘零,现在有人告诉我,皇上或许是我弑父杀母的仇家,又说皇上留我在身旁或许是为了利用我对付周家,可我不信……我想找个地方静一静,也好好查查看事情的真相如何。所有事情都查清想明了,我或许才能真正放下心结。”
卫云小心翼翼说着该说的话,又隐藏着不该说的秘密——其实,自己也可以说些谎话来搪塞,可对于苏言,这个帮了自己许多的人,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不以待以真心。
苏言听着卫云的话,又想到梁如玉和念红娇,心中已经了然——南宫裔素来善于利用感情以谋权势,若将卫云留在身旁另有企图,也并不稀罕;只不过卫云却比梁如玉和念红娇看的明白,知道深陷迷雾时停步寻路,不会执迷不悔,也不会望而却步。
心中想着,随即沉声开口:“好,我答应你;明日此时,依旧在湖心亭,帮你出宫。”
卫云心中一暖,哽咽:“苏大哥……谢谢你。”
苏言微微叹息一声,伸手抚了下卫云额前的青丝,不知为何,总觉得和她有种格外特殊的亲近感,仿佛她的事情,自己都愿意帮忙去做一样。
卫云看着苏言,恍然间又想到十年前苏州法场上父亲苏正清那双傲然有神的眼睛,随即摇了摇头,十年前苏家满门抄斩,除去自己无一幸免于难,苏言又怎么可能呢?何况苏言就算是苏家的人,又怎会愚蠢到仍用“苏”姓作为化名?
卫云想着,不禁摇了摇头,又谢了苏言几句,和他告辞,回到“云水阁”中。
夜半的梆子敲了又敲,卫云坐在桌案前,手中的笔蘸饱了墨,滴在宣纸上渲染开来一层又一层,却始终落下不去笔——该怎么告诉南宫裔自己离开的事情?
在宫中两年多来,他一直待自己如此用心——将母妃曾居住的“云水阁”赐给自己当作寝宫,在“甘泉”“云水”两宫间不断穿越幽暗的地道只为躲开念红娇对自己的刁难,将南宫瑾安排到自己身旁留以退路,以及暗闯椒房救出珠儿那日不惜冒险出手相助。
点点滴滴汇聚于心,不禁又多了几分离去的不舍。
渐渐的,晨曦破晓,卫云微微叹息了一声,最终搁下笔,什么也没有写下来。
第二日,卫云依旧在夜半来到湖心亭中,苏言已经等在那里。
卫云熟悉的自苏言手中接过侍卫亲军的衣服套在身上,听苏言又问了一回:“卫云,你想好了么?真的想出宫?若万一你回不来却回不来该怎么办?”
卫云套上了衣服,抬眼看着苏言:“若回不来……便说明命该如此,我和他无缘。”
苏言对上卫云淡然的眼神,不禁又皱了皱眉,回答:“一会儿从北宫门而出,我今日跟皇上要了出宫令牌,你一会儿不要说话,我就说是皇上让我们出宫去办事的。”
卫云点了点头,又道:“苏大哥……谢谢你。”
苏言有些讪然的揉了揉鼻,开口轻斥:“你谢什么!只要你日后别后悔便罢!”
卫云神情一晃,垂下眼帘,心中又想到那个紫光潋滟的身影,带着紧张的语气说着“宁可不要子嗣也要保住云儿性命”,想到他那句霸道的“我绝对不许你离开”,以及那句坚毅而沉稳的“云儿我不会让你后悔”,他……是深爱着自己的吧?
但凤凰台相识那日,自他将那个无限麻烦的半月形羊脂玉佩给了自己开始,他的感情也就注定了不会单纯;原本是将他当作敌人来看的,可谁知,敌人成为心中所思所想,便不能不在乎当初他将自己骗到宫中的原因——那种在乎,和对周子亚的感情不同,必须要明明白白不掺杂质,不要妥协,不要退让,不要分担,不要卑微,要的……是和他比肩而立,携手而行,一世白头,那仿佛就若南宫明昭所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卫云心中想着,又紧紧捏了捏握在手中的那两半羊脂玉佩:“我……不会后悔。”
苏言静静看着卫云,目中闪现一丝钦佩,聪明如梁如玉,也为情所困,一辈子困在南宫裔的牢笼中不能自拔,而卫云却能看得如此明白……亦或,是因为不够爱他?
卫云将手中玉佩悄然塞回身上,抬眼对苏言道:“苏大哥,动身吧。”
苏言点了点头,带着卫云来到北宫门,亮出南宫裔给的出宫令牌,顺利出宫。
一路来到城门,卫云又向苏言深深福了一礼:“苏大哥,大恩不言谢!”
苏言有些担忧的看着卫云,半晌,只沉声说:“保重!”
卫云微微一笑,挥手告别苏言,拿出当年先帝病逝那日封城,俞泊玉留给自己一直未曾要回的那个王爷花押令牌,顺利出了城,一路向西南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