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东身为蓑衣卫统帅,掌管情报侦查,竟然连太上皇所在何处都不知晓!”
“坊间或有传言,说父皇已被德川家光害死。大齐南北,人心浮动,千夫所指,老百姓把朕看作是不肖子孙,说朕留在南京安享太平,坐视父皇战死倭国····章东,当日太上皇失踪后,你为何不派人寻访?”
“第六兵团尚在九州鏖战,你可曾与赵将军联系?”
章东默然。
当时他何尝不想派人去搜寻太上皇,只是当时富士山还在爆发,到处都是沸腾的岩浆。
江户城洪水滔天,等火山稍稍停息,整个本州岛沉入了大海。
蓑衣卫肉胎凡身,总不能潜入海底去找寻太上皇吧?
此次太上皇借东征之名,前往倭国寻求长生不死之术,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况且,以太上皇的性格,一意孤行,也没人拦得住他。
就在不久前,广德帝还和他父亲有过一次通信。
然而此时,刘堪却揣着明白装湖涂,像是根本不知道太上皇修仙之事。
至于赵率教和第六兵团,那些人继续留在九州,无非是屠戮倭民。
蓑衣卫虽然残酷无情,但还没有到疯狂的地步。
站在旁边的刘兴祚裴大虎等人不住的使眼色,示意章东开口为自己解释。
然而章麻子仍旧一言不发。
刘堪回到龙椅上,怒斥道:“章东,你不顾太上皇安危,早早把蓑衣卫从倭国撤回来,抛弃君父于荒蛮之地,抛弃同袍于战场,到底是何居心?!”
章东低下头,沉默良久,小声道:
“臣有罪,请皇帝责罚。”
刘堪杀气腾腾:“对君父不忠,对同僚不义,来人,将这不忠不义的逆臣,拖出去斩了!”
奉天殿上,风云突变。
山雨欲来风满楼。
裴大虎咬了咬牙,跪倒在地,向广德帝求情:
“陛下!太上皇行踪飘忽不定,便是臣与东方公公,也不知太上皇踪迹,眼下事情还没有弄清楚,贸然降罪,恐怕不妥。章指挥使自前明萨尔浒大战时便追随太上皇,这些年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臣以性命担保,章东绝无二心,太上皇有言,章东可堪大用,愿陛下善待·······”
他边说边遥望东方祝。
东方祝知道刘堪动了杀心,此时哪里还敢说话,假装没看见裴大虎。
裴大虎以头抢地,继续道:
“陛下若非要杀他,便请把臣也杀了,臣身为禁卫军统帅,未能保护好君父,罪责不在章东之下。”
裴大虎曾保护过皇后张嫣,慈圣太后,平日颇得广德帝敬重。
刘堪连忙上前扶起裴大虎,语重心长道:
“裴将军何出此言?朕信你。”
见刘堪怒气稍解,群臣跟着为章东求情。
刘兴祚劝道:“陛下,东征将士浴血拼杀快有两年,眼下刚刚回来,还是应该尽快论功行赏,臣已派出精干人手前往倭国九州继续搜寻,估计要不了多久,必能得到消息。”
刘堪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文官们跟着不痛不痒的劝了几句。
只有内阁首辅卢象升指天发誓,左证章东在东征倭国期间恪尽职守,绝无任何疏漏。
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广德帝要清除前朝势力、改革大齐体制的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
蓑衣卫头目章东,不仅仅代表着他自己。
从某种意义上说,章东就是太上皇的影子。
他不仅是帝国情报的掌握者,是孔怖统治的推行者,更是帝国极圈统治的具体化身。
这些年来,经过章东指示,被审讯、被行刑,被监视的敌人,没有八万,也有十万。
这些敌人不仅来自后金、大明、朝鲜、倭国·····,还有很多是来自于大齐内部。
尽管这些敌人绝大部分都是罪有应得,无论是凌迟还是腰斩,对他们来说都算是求仁得仁,然而,十万个敌人中,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是被冤枉的,总有那么几个人成为帝国空不统治的牺牲品。
从这个角度上讲,说章东是刽子手也不为过。
刘堪和他父亲相比,更不守规矩,更乖张无序,更残暴血腥。
这孩子出生不久便没了娘,幼年经历多次刺杀,险些丧命。
他的父皇,把有限的生命用在穷兵黩武上——至少在刘堪看来是这样的——各种阴暗经历,让刘堪与刘招孙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太上皇在世时,广德帝扮做父皇喜欢的样子,极力压制内心想法。
如今,太上皇消失了,大概率已经驾崩,刘堪掌握大权,压抑多年的想法,像雨后春笋般,一个个冒出来,拦都拦不住。
“口口声声太上皇,三句话都离不开太上皇,如此挂念太上皇,当初在倭国,为何不努力找寻!”
广德帝环顾四周,见文武百官齐齐跪下一大片。
他见形势如此,只得强压住怒火,话锋一转:
“既然有这么多人为章指挥使求情,朕就赦免你这次。”
刘兴祚拉着章东,叩头谢恩,却听广德帝接着道: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推下去,打三十军棍!逐出南京!”
章东被拖了下去,立即送到大殿门口打军棍。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
大臣们听着章东打板子的声音,明眼人已经看出,小皇帝这是要清除掉太上皇之前施加的影响。
众所周知,广德帝对太上皇的各项政策很不满意,父子之间甚至因此常年存在间隙。
现在,一朝天子一朝臣,小皇帝明显是要踢开父皇的旧臣,不论他们是否忠心。
也只有这样,自己才不会一直生活在父皇的阴影中。
只有这样,广德帝才能推行自己酝酿多年的治国方略,明显不是极圈主义体制。
刘堪当然不是愣头青,在做出这些动作之前,他已经将负责南京城防的将领,都换做了自己心腹。
简单来说,广德帝的心腹包括下面这些人:
康应乾之侄康敬修,康应乾之子康光绪,毛文龙之子毛承斗,满桂外甥毛言,沉炼之侄沉默,王二虎之子王进,袁可立之子袁枢,戚金之子戚铭,孙传庭之子孙世瑞····
这批官员,年龄最大的也不过三十五岁,最小的戚金之子戚铭才十六岁,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和广德帝一起玩大的,君臣之间的感情,自然不是那些前朝老臣能比。
依靠这些少壮派,广德帝这半个月来,已经顺利接手了大齐民政、商会,各兵团也派去了新任训导官、战兵代表。至少从表面上看,还不满三十岁的广德帝已经控制全局。
接下来便是清除行动。
章东只是个开始,看广德帝这架势,是要将和父皇有关联的所有势力全部赶出权力核心,以防止他们在自己推行新政时成为阻碍。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刘堪不仅要改父道,而且要大改。
小皇帝虽遍读圣贤书,跟随帝国最有名大儒们研习儒学。
然而,骨子里,他和父亲不同,他血腥残忍,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别说三年无改其道,太上皇失踪才两个月,广德帝就开始否定《齐朝田亩制度》,否定极圈主义统治。
刘招孙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延请名师,耗费重金,精心培养出来的,竟是这样一位皇帝。
广德帝被众人劝阻后,当即宣布刘兴祚代替章东位置,成为蓑衣卫最高统帅。
刘兴祚知道这是皇帝要收买自己,当然,更有可能是把自己当做一座桥,等过河后就拆掉。
刘兴祚表面强装微笑,内心早已悲凉。
广德帝继续发布他的人事任命。
他和颜悦色望向裴大虎:“裴将军今年多大年龄了?好像已经五十了吧。”
裴大虎默不作声,朝广德帝点点头。
“五十知天命,当年王恭厂爆炸,齐军惨败,没有你的保护,慈圣太后便不能安然返回辽东······你为大齐辛劳这么多年,立下不少功劳,父皇以前常在朕面前提起你,如今你老了,也该安享晚年了。”
裴大虎满脸沧桑,左边的刀疤微微抖动,像树皮上的刻痕,残烛般的身躯在风中摇曳。
“臣谢陛下隆恩!”
吴霄死在了倭国,于是广德帝宣布,让江流儿代替裴大虎位置,成为禁卫军新的统帅。
禁卫军和蓑衣卫,凡是参与此次东征者,皆有赏赐。
至于裴大虎,恩准其告老还乡,当然,小皇帝赏赐给他一笔数量可观的金银。
········
广德帝这种大刀阔斧的任免行动引起所有人恐慌。
不过,无论如何,广德帝刘堪在最短时间内,用最小的代价,将禁卫军和蓑衣卫牢固掌握在了自己手中,控制住情报和鞭子,为帝国接下来政治经济改革,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