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酉时, 城阳牧秋的傀儡人偶准时划着飞舟出现。
银绒边带方姝裳上了小舟,边解释:“他可能还没忙完,当掌门是很忙的, 整天要见很多人。”
方姝裳深以为然,并因为不用面对常年冷着脸的城阳老祖而松了口气,附和:“对, 我爹爹也样, 很忙的。”
在小周上坐定,银绒便吩咐傀儡:“去頩姿岭。”
他朝着方姝裳眨眨眼:“先送你回去,顺便替你出气!”
方姝裳性子单纯直爽, 和银绒见如故, 俩人下午已经混得挺熟, 方姝裳闻言高高兴兴地“嗯!”了声, 便亲.亲热热地挽住银绒的胳膊:“谢谢银绒绒儿!”
透过碧海金镜看到这切的城阳牧秋,突然坐直身体。
他原计划是料理了方姝裳的事,再亲自去接银绒,然而,银绒与方二小姐见面, 打乱了他的计划。
城阳牧秋有自己的考量:这件事如今还只能定性为‘小弟子之间的玩笑’,并不值得堂堂太微境掌门亲自出面料理,若是他提前知,出于掌门的立场, 反而容易‘小事化无’, 不如先等银绒将方姝裳送走再说。
原本他对这个计划非常满意,直到看见那位胆大包天的方二小姐,竟然抱住了银绒??
光天化日之下,男女授受不亲, 城阳牧秋黑着脸脱口而出:“成何体统!”
然而,银绒本绒并不觉有什么不成体统的,他从小跟着那位不靠谱的师父,在红袖楼长大,自认是媚妖,做下面那个,所以并没有很强烈的‘男女之别’,任由方姝裳抱着胳膊,还笑着对她说:“客气什么,咱们之间说谢谢可就见外了!”
城阳牧秋:“?!”
方姝裳不但没放手,还抱着银绒的胳膊,小孩子似的摇啊摇,“你真好!”
银绒想着自己即将为自家道侣“做主”,心情很好,任由她摇:“嘿嘿。”
城阳牧秋:“…………”
小舟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方姝裳一个没抓稳,险些掉下去,连忙放开银绒,抓.住一侧船舷,而银绒也不敢大意,连忙抓.住另一侧船舷。
“奇怪,傀儡们划船一向很稳的,今天是怎么了?”
今天的傀儡非常反常,明明是在控制‘滑行’,除了柔软的薄云,完全没有障碍物,可一路都颠簸得厉害,银绒和方姝裳不不人握着侧船舷,远远地靠在小舟两侧,直到落到目的地。
方姝裳差点被晃悠吐了。
银绒见状,从储物铃铛掏出一羊皮水囊,还贴心地替她拧开,递过去:“你在这休息,我替你把人带回来。”
说完,也不等方姝裳答应,便一溜烟跑了。
方姝裳其实很想说,不如今天算了,改日再同郑遇算账,但银绒拔腿就跑,她抱着水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干脆找个阴凉地方坐下,喝口水,乖乖等着他。
银绒并不想给那个姓郑的混过去的机会,才匆匆离开。
对正派的人族修士来说,让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开口说真话,总要顾忌很多,但他不同,他是妖,还恰好是跋扈专横的‘妖妃’。
银绒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听到了郑遇身处何处。原来他在同他师父,那位无量宗的仁沉长老在一起。
为了不打草惊蛇,了自家师尊命令的郗鹤只是守在不远处,像个潜伏在暗处的猎人,等着名为郑遇的大鱼自己游出来,再伺机行动,要恰到好处地套出他的话,不能伤及两派的塑料情谊,所以,整个过程都需要耐心,和随机应变的能力。
然而,倾国妖妃胡银绒并不打算这么做,他有更高效的方式。
于是,城阳牧秋就亲眼见到自家狐狸精,明目张胆地闯了进去,最外面的护卫都是太微境弟子,他们见到自家掌门的心头肉,都不敢违背,几乎不用犹豫就纷纷放行。
银绒犹嫌不够,还拉上了几个人,并当着他们的面,脚踹开了仁沉师徒的房门。
在太微境弟子们“胡公子使不啊”的劝诫声音里,师徒二人看到了落地的门板,嚣张的狐耳少年,以及一众左右为难的太微境弟子。
“……”
仁沉目光扫过他们,脸色变了变,银绒从他脸上看到了丝心虚,不由得更加笃定,指郑遇,吩咐身边的弟子:“来人!把那个人给我带走!”
郑遇更心虚,“你怎么会——”
仁沉忙打断自家徒弟的话,厉声道:“这就是你们太微境的待客之道?老夫要去见城阳掌门!”
可银绒比仁沉更大声:“该问你的好徒弟!在本妖乔迁之喜的好日子,竟然给我扔了个死人,真晦气!”
碧海金镜后的城阳牧秋听闻,先是一愣,可短暂的讶然之后,便是恍然,紧接着露出欣赏之色。
他的银绒,竟这般机智。
仁沉与郑遇悄悄交换了个眼神,面上情都轻松了些,银绒却不依不饶:“这口气我咽不下,那晦气的尸体,由你背出去!”
郑遇狡辩:“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尸体?就算是你和城阳前辈关系匪浅,也讲道理!”
既然提到了城阳牧秋,银绒就顺杆爬,狐假虎威地命令:“道理?我就是道理!来人,带走!”
太微境弟子们短暂地犹豫过后,还是选择听了自家‘主母’的话,七手八脚地钳制住了郑遇,郑遇向自家师父投去求助的目光,仁沉却向他微微摇摇头。
那只狐狸精,果然如同他想象的般愚蠢急躁,胸无城府,城阳衡英明一世,竟然色令智昏,宠幸了这么个漂亮的蠢货。
既然方二小姐已经死了,死在太微境的玉絮峰,那么城阳牧秋无论如何也洗不清,至于这只骄纵跋扈的蠢妖,他闹大了更好,更方便他发作。
仁沉打定主意,前脚放任了银绒,后脚便去求见方掌门,准备拉着他,同找城阳牧秋要个说法。
这边,仁沉胸有成竹地出发,另一厢,银绒颐指气使地命令弟子们压着郑遇,毫无章法地折腾,最后停在一片樟树林前,拍脑门儿,命令:“就这棵树吧,这蚊子最多,你们把他捆起来,扒了他的衣服,咬死他个晦气的王八蛋哼!”
“本妖去方便下,去去就回,你们也不准乱动,看好了啊!”
众弟子:“是!”
银绒钻进茂密的树丛,还不忘探出脑袋检查,“你们不许偷看我哦!”
众弟子:“…………”
此时金乌西坠,已不那么热,但蚊子嗡嗡嗡乱飞,其他弟子还有法袍遮挡,郑遇却被剥光了上半身,由捆仙绳绑在树上,被捆仙绳的束缚,也不能用咒法驱蚊,光是听着周遭嗡嗡嗡地响,都感觉浑身痒了起来。
但银绒‘方便’了很久,也不见回来。
郑遇怀疑他是故意的。
等银绒终于姗姗来迟时,郑遇已经被咬了身包,身上红点斑斑,几乎没有块好肉。
银绒嘿嘿一笑:“舒服吗?”
郑遇脖子梗:“你到底想怎么样?”
银绒:“我不是说了吗,简单,把你扔的尸体,从我的玉絮峰背出去。”
郑遇:“那不是——”
银绒:“你若是没被蚊子咬够,就继续嘴硬,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郑遇:“……”
郑遇其实也知道自己的处境,这地方远离人群,四周都是樟树林,他落在这只狐狸精的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郑遇咬牙:“好,我背!”
银绒嘻嘻一笑:“这就对了嘛,识时务,好好拿出行动,向我道个歉,本妖也不会难为你。”
“既然他认了错,”银绒便打发了弟子们,“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郑遇于是也用力挣扎,银绒却阻止了他:“哎哎!等等。”
郑遇被蚊子咬得受不了:“我不是已经答应了,背你峰上的尸体吗?”
银绒“啧”声,随手抽了根狗尾巴草,晃啊晃地用毛毛去挠郑遇身上的蚊子包,十分小人得志地说:“别勉强啊,我向以德服人!”
郑遇难受得不行,气不打处来,很努力才没‘呸’出声,说:“你想怎么样。”
银绒:“什么叫我峰上的尸体?分明是你弄出来的尸体。”
郑遇:“……”
银绒:“给我说清楚,到底为什么和我过不去,还是你跟那个姑娘有什么私人恩怨。”
郑遇:“……”
郑遇其实已经有些犹豫,这时候连太微境弟子们都走了,就算告诉了这只狐狸精如何呢?他是太微境掌门的姘头,他的面之词,谁能相信呢?
银绒眨眨琥珀色的大眼睛:“你该不会以为,我只会绑着你喂蚊子吧?”
说着,银绒将狗尾巴草从他身上挪走,而后那根软.绵绵的草,忽然僵直,整只草上结了层寒霜,转瞬间由绿变白,在炎炎夏日中泛出冰凉的雾气。
郑遇:“!!!!”
银绒曲起另一只手,白.嫩纤细的手指弯,轻轻弹,那狗尾巴草便寸寸碎裂,落地消失不见。
“你听说过‘人棍’吧?‘冰棍’会不会更有意思啊?”
“!”郑遇,“我说!”
郑遇怀疑这只疯狐狸根本不是想知道什么‘真.相’,而是单纯变.态,就是想狗仗人势地折磨人,为了避免被折磨死,为了努力活到师尊来救他,郑遇决定索性先把真.相说出来。
为了稳住疯狐狸,他甚至故意把细节说得很详细,以拖延时间。
隔着碧海金镜,城阳牧秋欣赏自家小狐狸连蒙带骗地‘刑讯逼供’,正听到精彩处,便感知到有人造访。
果然,不久之后,傀儡人偶前来禀告有访客,城阳牧秋恋恋不舍地收了碧海金镜,好整以暇地等着仁沉,可来人却是三徒弟齐霜。
太微境外围的安保工作向来是由齐霜负责。
“师尊,按着您的吩咐,我已改良了布防,果然有了收获。”
然而,还没等齐霜细细禀报,傀儡人偶又来通报,城阳牧秋便道:“先将那妖好生收押起来,今日有事脱不身。”
这回,果然迎来了悲怒交加的南山派方掌门,以及仁沉长老。
郑遇五十地交代清楚,总结:“我真不是在针对胡公子你,你就放我马吧。”
银绒满意地点点头:“既然与我无关,那本妖自然没有立场对你做什么,但是,苦主有话对你说。”
银绒对着身后的樟树林,扬声道:“出来吧!”
然后,郑遇就惊恐地看到,他以为已经死了的方姝裳,好端端地走了出来,咬着唇,气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