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银绒兴奋极了。
任蘅皋居大漂亮, 他住了小半年,天天对着阴晴不定的面瘫仙尊,也有些腻烦, 听了他的“赦令”,便马不停蹄地冲出去撒欢。
太微山大超乎了银绒的想象。
他不会御剑,也不像其他禽鸟类的妖族可以飞, 只能坐船走水路。
雾敛峰是一座双.峰, 其中半座作太微山主峰,另外半座整个都是城阳掌门的私人领地“蘅皋居”。
一条奈离河悬在蘅皋居之外,傀儡仆从们专门找出了一条小舟, 引着银绒了船。
银绒其实有一点怕水, 即便变成了年模样, 也还是潜意识怕弄.湿.了毛毛, 一路都没有捉弄傀儡,保持着双手扒住船舷的姿势,乖不行。
奈离河直通双.峰另一侧,从漂浮的河道向下俯瞰,可见瑰丽壮阔的山峦、建筑, 存放历代掌门英灵牌位和内门弟子魂灯的参横殿便在其中,这是银绒第一次参观主峰,看目不暇接,不, 演武台并不在雾敛峰, 他该怎下去呢?
银绒问:“傀儡兄,接下来的路还是你送我吗?你会不会飞呀,还是会御剑?”
傀儡:“……”
傀儡自然不会说,可小舟划到奈离河尽头的时候, 却没有停,而是滑出河流,继续浮在空中,由傀儡摇着,飘然而去。
城阳牧秋句“练练手”,说实在轻描淡写,好像给了自家孩子块铜板,嘱咐他去买半瓶醋似的简单,可实际,落到演武台的时候,银绒才见识到,什叫天下第一仙门。
师门大比即开始,所以演武台设定了新规则,最近一个月,筑基以,金丹以下的优秀弟子开拓了一片比武场。
筑基以下的弟子们,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银绒这种只有半颗妖丹的小妖,更不用提,难怪需要腰牌。
但银绒出来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了验证自己如今的修能到什水平,是否可与太微境内门弟子一战,而是放风。
他疯狂想放风。
只要离开蘅皋居行,出来看别人打架也是好的。
但甫一落地,不是他看别人,而是别人看他。
这比武是一对一的形式,演武台内有无数个小擂台,都是单独的芥子空间,入擂台便与外面的环境隔绝,而更多的人都在外围选择对手,银绒出现之后,众人便不随意找对手,而是都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
“…………”
银绒被看压力山大,换做从前,他被这多太微境内门的天之骄子包围着,跑也跑不掉,非害怕原地化作小狐狸,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不可。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也是只见世面的狐了——连他们太微境的头头都睡了,还怕什——于是淡定地吩咐傀儡仆从:“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逛逛。”
傀儡到的命令只是送银绒出来,并不用一直盯着他,闻言听地退下了。
银绒觉,一定是傀儡太扎眼,长别出裁,带着一股浓郁的阴间风味,众弟子们一眼能认出是掌门仙尊座下的侍从。
可即便把傀儡打发走了,又换了几个地方,银绒还是走到哪儿,被瞩目到哪儿,还能听到嗡嗡嗡的议论声,搞他总怀疑自己的狐狸尾巴是不是露了出来,但不应该啊!城阳衡亲手给的腰牌,绝对能掩盖住妖气,让他看起来像个普通正常的小弟子啊!连衣服,也不是平时套红裘,而是太微境的弟子服,怎看都是扔到人堆里认不出来的种!
直到一个穿外门弟子服的青年大着胆子前搭讪:“这位师弟,看着眼生,也是准备参加师门大比的吗?要不要同我切磋切磋?”
银绒没兴趣比武:“不了,我肯定打不你。”
青年红了脸,急道:“我也可以教你!”
“……谢谢,不用。”银绒一头雾水,抬腿走。
又被几个年轻弟子问东问西地拦住几回,银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来,什被人盯着看。
啧,都怪自己生的太风流倜傥。
真是在蘅皋居住久了,日久天长地被面瘫老祖嫌弃,都忘了自己多讨人喜欢!
与此同时,蘅皋居内。
城阳牧秋正保持着打坐盘息的姿势,看一面镜子。
这镜子唤作“碧海金镜”,是一个可以看到太微山内各个角落的法宝,原意是用来监督弟子们有无好生修炼,随着太微派重建,徒弟又收徒弟,慢慢开支散叶,城阳牧秋便也不用诸事亲力亲,这镜子已好久不用了。
银绒自打在蘅皋居住下,还是第一次独自下山,城阳牧秋雷打不动的挥剑、读书、调息……一样也做不下去,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担小狐狸精闯祸。
“小东西在本尊眼皮子底下也敢去药田撒欢儿,不盯着不行。”城阳老祖说有理有据,只是,这蘅皋居除了他自己,没一个喘气的,也不知这是说给谁听。
然后一打开碧海金镜,便看到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弟子,正在和小狐狸精搭讪。
城阳牧秋:“…………”
银绒拒绝了第一个搭讪的登徒子,可而后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城阳牧秋“啪”的一声合镜子,若非碧海金镜是天级法宝,这大的动作,非被摔碎了不可。
城阳牧秋抬腿走,但即飞离时,又黑着脸折返回来——他堂堂掌门,平白无故地去筑基期小徒孙们中间做什?
城阳老祖重新回去打坐,试图内息运行一个小周天,然后好去照例挥剑,或是研读一本新功法,奈何,小半个时辰去,还是无法静下来,又重新打开了碧海金镜。
镜中的银绒这回居然回应了一个年轻弟子!还对他笑!
城阳牧秋眉头一跳,动静很大地调整了镜子的角度,拉近了“镜头”,以便看更清楚。
原来是郗元的亲传弟子,叫清田的。
清田恭恭敬敬地朝着银绒深施一礼:“胡公子,家师特意嘱咐,您是值敬重的前辈。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您若有什吩咐,只要弟子帮忙,尽可讲,不要客气。”
银绒向来恩怨,记仇也记恩,别人敬他一尺,他要敬人一丈,便笑着问:“你的师父是谁?”
碧海金镜另一头的城阳牧秋倒是渐渐放松下来——没想到阿鹤调.教徒弟还可以,清田这孩子倒挺有礼貌,不像些登徒子似的,见到漂亮年没皮没脸地往凑,不知羞耻。
演武台内,清田报了师门,银绒还真不客气地提了个要求:“我想向你打听个事儿。”
人叽叽咕咕地不知说了什,便结伴离去,留下一众不真.相的小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
“个漂亮年是哪一峰的弟子啊?怎从前都没见。”
“是不是外门弟子?这俊俏,不应该都没印象啊。”
“别说咱们太微派里没见,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这好看的人,像天仙人座下的童子似的,让我有种想顶礼膜拜的冲动。”
“可拉到吧,还顶礼膜拜?你刚才眼睛都看直了,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你想的绝对不是正经的膜拜。”
“诸位莫吵,没人觉这个年来历不一般吗?连清田师兄都对他另眼相看,不是种对美人儿的倾慕,而是毕恭毕敬。”
关于这位“空降的美貌年”的流言如潮水般飞速传遍了演武台,不不说人多力量大,最后还真有好事者扒出了一个惊天大料:年名叫胡银绒,不是别人,正是掌门仙尊曾经抱着的只妖狐!
“不是说掌门师祖很快会扔了只狐吗?竟然真的养起来了!还让他在这个节骨眼儿来演武台,什意思,不会是参加师门大比吧?”
这种猜测一出,众人立即各怀思。
修比较高的无所谓,甚至跃跃欲试地期盼着与小.美人儿共同御敌、历练,修低的本来也没抱希望参加大比,仍旧沉醉于银绒的美貌,对之前的惊鸿一瞥津津乐道,但一些修不不下的弟子,便有了危机感:师门大比名额多,大家都是按着比武排名决定能不能参加,掌门仙尊忽然安排一只小狐狸来做什?空降了一个,岂不是要挤掉他们的名额?
但朝雨道君在众人中乃是天神一般不可亵渎的强大存在,没人敢置喙他老人家的决定,便有人暗搓搓地恶意揣测银绒。
“也许是他自己偷着跑出来的。”
“是来炫耀老祖的恩宠吧?”
“掌门仙尊最厌恶这种粗鄙肤浅的人,经这一遭,说不定回去会被厌弃了。”
“长漂亮又如何?漂亮也是妖,也许只是师祖他老人家看在景掌教的面子收下的——谁都知道,景掌教隔三差五要谏言,求师祖在身边放个喘气的东西。”
……
银绒不知道关于自己的讨论已经甚嚣尘,正忐忑而兴奋地跟着清田,来到了戒律堂。
“关押的兔子精在这里,和你描述的差不多,但是不是它,我也不敢保证。”清田说,“我跟管事的说好了,你可以去看望,但不能逗留太久。”
银绒感动道:“谢谢你!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清田恭恭敬敬地说:“不敢不敢,我不去了,替你们在门口守着。”
戒律堂的“牢房”,比银绒想象的条件要好不,与其说是牢房,还不如说是一间比较小的厢房,打扫很干净,一张单人床榻,一个装满了鲜嫩青草的食盆,以及……一只肥硕的大白兔子。
罗北不可置信地竖起长耳朵,三瓣嘴激动地蠕动了半晌,“砰”一声化作人形,朝着银绒飞扑来:“银绒儿!我还以你死了!呜呜呜呜!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活着见到你呜呜呜呜!”
银绒差点没被这个长耳朵壮汉勒死,费力地拨开他:“先放开我……”
“说来长,”银绒松了口气,把日别之后的事情,简扼要地长短说一番,又问,“你受了什折磨没有?你看起来……”
“憔悴”俩字儿怎也说不出来,银绒最后实实说,“好像胖了不。”
罗北猛男嘤嘤:“他们把我关在这里,说什要等掌门仙尊亲自处置,可等了近半年,也没人来处置我,戒律堂的人既不敢擅自处理我,也不敢放了我,所以好吃好喝不让走,我能不胖,呜呜呜呜。”
银绒被这位兔耳朵壮汉哭头大,但还是记挂着他对自己的好处,耐安慰:“他们既然没杀你,暂时不会对你不利,我会常常来看你的,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救你出去。”
罗北吸了吸鼻子:“你有什办法?”
什办法?自然是去求自家位前任炉鼎,总不能指望他一只小妖劫大狱,可银绒不好意思直说,总觉城阳牧秋讨厌自己,未必能答应,现在平白给了他希望,食言,罗北岂不是更难?
于是只含糊地说:“也没什好办法,但总要试一试。”
别了罗北,银绒也没回演武台,而是搭清田的飞剑,回了雾敛峰,又马不停蹄地乘坐小舟,回到蘅皋居。
彼时,城阳牧秋正如往常一样,端坐在书案前,肩背挺直地垂眸读书,流云广袖,清冷淡漠到不食人间烟火,见到银绒回来,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可银绒这回有求于人,便没走,规规矩矩地侍立在门口等着,他一熟悉的蘅皋居,便放松了身体,不自觉冒出了狐耳和尾巴,极乖,一动不动,唯有雪白柔软的尾巴尖儿时不时轻晃。
半晌后,城阳牧秋波澜不惊到性.冷.淡的声音才响起,平平淡淡地问:“怎这快便回来了?”
银绒头顶毛绒绒的狐耳一动,立即堆叠起笑容,“掌门哥——呃,主人!是这样的,有一件小事来求您,所以便赶回来了。”
“哦?什事。”从碧海金镜里全程‘跟踪’银绒、早已知了来龙去脉的城阳老祖,装作一无所知,漫不经地问。
银绒看样子是想扑去撒娇,但没个胆子,怂兮兮地忍住了,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把罗北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城阳牧秋面不动声色,里却已有了定论。
他既然让银绒去演武台,便是有了让他去师门大比的秘境中夺些机缘的意思,但这小狐狸懒很,未必肯痛痛快快地去,正好可以借此鞭策。者,些傻乎乎的徒孙们,居然以自家毛团儿会失宠……呵,岂有此理。
他的狐狸,不好,也不容别人欺辱,让他们知道自己对银绒的宠爱,便也无人敢觊觎了,一箭三雕。
正想着,听银绒做了总结陈词:“他什也没做,只是陪我喝酒,当初调戏您徒孙的是我,一狐做事一狐当,您饶了他吧。”
城阳牧秋:“…………”好好的怎提起这件事,突然很想开杀戒。
城阳牧秋面无表情地说:“本尊身掌门,更该以身作则,怎能凭一己的喜恶,便赦免只兔妖?还是交给戒律堂处置,方可服众。”
银绒:“…………”当初你怎强行把我从你徒孙手里夺走?现在跟我讲“以身作则”,您老人家还要脸吗?
可骂归骂,银绒还是堆起狗腿的谄笑:“主人,些小弟子无不您马首是瞻,把您奉若神,您老人家神通广大,总是有办法的。”
这马屁大约拍中了,城阳牧秋神情稍缓,问了句很不符合一贯高冷人设的:“本尊与演武台的小弟子们相比如何?”
银绒:“?”
有人和自己的徒孙、徒曾孙们相比较的吗?您的脸做错了什,今天真的不打算要了吗?
但里鄙夷归鄙夷,嘴还是勤勤恳恳地拍马屁:“他们怎能跟您相提并论?修、气度、长相、学识……哪一样都比您差了十万八千里,算所有人捏在一起,也比不您一根汗毛!”
城阳牧秋面仍保持着高深莫测的面无表情,哼了一声:“油嘴滑舌。”
紧接着,却很痛快地答应下来:“放了它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去师门大比历练一番,检验检验这些日子的修炼展。”
银绒还不知道师门大比的秘境有多令人艳羡的机缘,里只想着还罗北的人情,痛快地一口答应下来。
城阳牧秋看着银绒,觉这小狐狸讲气的小模样,还挺顺眼的,便决定让他高兴一点:“你说只兔子是准备来太微境做灵宠的?若他还愿意去,便直接送到流雪凤凰堂吧。”
“!!!”
“愿意愿意!不用问,他做梦都想去啊!”银绒激动跳起来,套弟子服不如他的红裘服帖,露出的大尾巴一甩一甩的,煞是可爱。
假笑也变成真笑,一双琥珀色大眼睛弯弯的,尖尖的犬牙雪白,城阳牧秋望着他,竟也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像极了从前在琵琶镇小茅草屋里,个借着晨光煮粥、做女红的温柔青年:“至于这高兴。”
“当然!哥哥你怎对我这好!”银绒太激动,一时忘情,竟像从前一样,飞扑了城阳牧秋怀里。
“……”
“……”
一时之间,空气都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