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喜禄问道:“她一个线圈厂的打工妹,还能挣多少?”
韩春雷看了眼阿雄,问道:“雄哥是知道她帮我手工画画的。”
“哦对。”
阿雄被韩春雷一提醒,才想起这个事,当初自己还鼓励刘美君收下春雷给的画稿费呢。
阿雄说道,“最近这两个月,我看她下工回家后,也没闲着,天天晚上屋里都点着灯。你给她一幅画的价格我记得是五毛来着,按着计件的话,这两个月挣得不下两百块。”
“不止,奔三百!”韩春雷纠正了下。
张喜禄顿时一惊:“不是吧?她?一个跟人说话都会面红耳热的小丫头片子,也能挣这么多?”
韩春雷批评道:“你这种认知,很肤浅啊,张喜禄同志。”
阿雄感叹道:“世道真变了,钞票居然这么好挣了。我和阿强那会儿开小巴,已经觉得自己很牛了,今天再一看爱武和美君靓女,是我们自大咯。”
“雄哥,你也别太过自谦了。她这种收入当然也和春节将至有关。倒是你哦,眼光最犀利了。”
韩春雷笑着说道,“你把小巴换成了出租车,这不说在深圳了,放眼全国都是弄潮儿啊!这个年头,最容易吃到肉的,永远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人,雄哥最近不少挣吧?”
没错,阿雄已经不开小巴,换成开出租了。
今年十月份,深圳市政府和香港大达公司合资,成立了深圳市小汽车出租公司,合作经营出租车业务。
这时候打车,起步价六元,一公里七毛,绝对属于高消费。出租车司机,也绝对是高薪又体面的职业。
一个月前,阿雄通过朋友帮忙,投了一张出租车牌,所以现在不开小巴改开小汽车了。
开班的第一天,他还特意拉着韩春雷去东门墟上班,好好体验了一把资产阶级的腐朽生活。
当然了,韩春雷猜测,雄哥下决心放弃小巴,投出租车牌照,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在红姐身上。
毕竟开小巴每天有规定的线路。但是出租车就不同了,路线自由不说,大部分时候还都在东门墟附近跑,中午直接就能去红姐的快餐店里吃份快餐。
简直痴心情长剑。
不过红姐还是照样不甩他。
韩春雷对这俩,也挺无语的,真是造化弄人。
阿雄听韩春雷说起他的出租车,脸上还是掩不住的自豪,说道:“收入嘛,马马虎虎吧!上个月,主要接了几单包车的,都是香港过来的大水喉,给的马尼也多!其他就是附近跑跑。算下来,刨掉油钱,差不多有三百吧!”
“我靠,雄哥,”张喜禄激动地叫道,“三百块钱,还马马虎虎啊?出租生意这么好干?”
“你别说,比开小巴要好干!”
阿雄说道,“主要是我就喜欢在东门墟附近拉活。我听其他伙计说,他们经
常去那些高级饭店、宾馆附近守着,专门拉香港客和鬼佬。一个月运气好的话,能赚上五六百!而且,这些大水喉经常付港币、美金!尤其是美金,不跟银行兑,私底下倒一倒,又多一笔收入!”
“这么好赚啊?靠,我不干舞厅了,我想开出租。”张喜禄彻底不淡定了。
黄爱武一个月赚两百,张喜禄羡慕,但不至于改换行当。
但是听到阿雄说开出租一个月赚五六百,还能赚外币,他真眼红了,真打算换行当了!
“你?别搞笑了,细佬!”
阿雄摇头,道:“你唔得。你唔会开车。”
张喜禄:“不会我可以学啊。”
阿雄:“那讲白话呢?”
“额……讲粤语,那么重要?”
张喜禄一愣,又是这个粤语的问题。
阿雄道:“当然。司机会讲白话,那就是本地司机。现在那些开出租的欺生!还有客人,也喜欢本地司机,路熟,好沟通。对了,你会讲英文咩?How much?Five dollars!Thank you very much!知道咩意思?”
阿雄突然飚出两句英语来,把张喜禄给说懵逼了。
开出租要懂白话,还特么要会洋文?
还有,这个阿雄,什么时候也懂鸟语了?
一旁的韩春雷知道,雄哥这几句散装英语,也是现学现卖,跟同行学的。
他见张喜禄有些尴尬,赶紧打圆场道:“行了,喜禄哥,你啊就别折腾了。白话和英语都放一边不说,就单单本地人这个条件,你怎么都是不成的。我听茶楼的老茶客说,深圳现在总共才不到一百辆出租车,就算本地人,还得有关系有门路,才能弄到牌照。你一个外地人,拿不到牌照的。你问问雄哥,为了做开上出租,他费了多少力气!”
“春雷仔,你是个真懂行的人。”
阿雄对韩春雷竖了竖拇指,然后队张喜禄实话实说道:“为了拿到牌照和买到车,我可是把我们家大半个家底都搭进去了。我们村长德叔,光是帮我跑关系,就搭进去了七八条红双喜。”
“啊!”
张喜禄一听,脸一瘪,道:“那我还是跟着豪哥他们搞舞厅吧。”
阿雄说道:“对啊,你别成天羡慕别人,我听阿灿说,上次他跟女朋友在百货公司,还看见你跟个姑娘手牵手来着?”
“妈的,猪肉灿这小子话真多。什么都往外秃噜。”张喜禄啐了一口。
韩春雷一听,忍不住打趣道:“都手牵手逛商场了?什么时候带过来,我们认识认识。”
“有啥好认识的。”
张喜禄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道:“她叫阿兰,是阿珍的小姐妹。上次我跟你讲过啊,在天乐歌舞厅跟我蹦擦擦的那个。”
“哦,你说的她啊?”韩春雷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叫阿
兰的姑娘。
“不过她是阿珍的小姐妹,你这样好吗?”韩春雷问道。
张喜禄龇牙一笑:“有什么不好的?她俩现在都不做姐妹了,阿珍是坏女人,阿兰不能总跟她一起耍。”
说着,张喜禄把夹克领子往下扒了扒,露出了里面的红毛衣,道,“这红毛衣,是阿兰给我织的!穿着可暖和,我今年春节,就跟她在深圳一起过。”
“原来你说今年春节不回去,就是为了她啊?”
韩春雷恍然大悟,之前买票的时候,他就问过张喜禄,要不要一起买票走。张喜禄却说要留在深圳过年,他一开始还不明白,现在彻底明白了。
张喜禄讪讪一笑,道:“也不完全是为了她。主要是快过年了,歌舞厅的生意也比往常好。正是最来钱的时候。豪哥说了,阿强靠不住。这天乐舞厅,一天都离不开我!”
韩春雷嗯了一声,点点头:“不回去就不回去吧,今年这边的春节,肯定要比咱们老家热闹。”
“行啊。大老板这么罩着你,阿禄,前途无量!”阿雄哈哈一笑。
这么一番聊下来,大家像是在各自汇报着过去这一年的收获和进步,所有人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小小的办事处房间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仿佛是对1980年寄盼了最好的希望和祝福。
直到快五点的时候,几人一起去红姐的快餐店吃了顿饭。
吃饭的时候,听红姐说,她的快餐店要做到除夕下午才关门。
吃了饭,阿雄开着出租车,和张喜禄一起,送韩春雷去了火车站。
两人买了张站台票,一直将他送上了月台。
“诶!春雷!”突然,张喜禄追了上来。
韩春雷从火车的车窗里,探出来脑袋:“喜禄哥,有事儿?”
“在火车上警醒些,小心扒手!”
“知道了!”
“火车上人太多,不好喝水。你带水没有?”
“带了!”
“别忘了,给我婶子,还有春桃他们带好!”
“忘不了!”
“还有红旗村,我二大爷家。过年前,替我去看看,送上五斤猪肉!”
“都记着呢!你放心吧。你安心在深圳过年。”
“过完年早点出来!”
“哎呀,知道了……”
呜呜呜~~
汽笛声响,火车缓缓开动了。
1979年6月9号,韩春雷从杭州,登上了南下深圳的火车。
今天,1980年2月12号。
时隔八个月,踏上了北归的火车。
韩春雷,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