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轻鸿笑了笑。
"之前姑娘帮了在下的忙,解了苏墨姑娘所中之毒,在下还没有机会向姑娘道谢。"
洛玉影冷冷柔声道:"道谢就不必了,那件事本也有我的责任,不过江公子的朋友待人礼数还真是与众不同,让人意外。"
她指的自然是自己在苏家被掳之事。
平日里她一向贯于深居简出,行为处事极低调,虽不能说与外人毫无来往,与人结仇结怨则是从没有过的事。至于那种强掳的行为,她很确定并不是洛飞烟等人行事的风格。而苏家戒备森严,偏偏她一来就出了事,就算是傻子也会很容易推测出这件事是与谁有关的。
看来此事不得不说是苏霆的失策,但说到底也是误打误撞,谁让那时候正让白九霄碰上了。但也难怪苏霆如此兵行险着,苏如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且不说身中剧毒的折磨,单单是受制于人这一点,也是苏家人所不能继续容忍的。
洛玉影虽非睚眦必报之人,却也不是恩怨不分的糊涂虫,更不允许别人将她当作傻瓜。
江轻鸿微笑道:"这件事是苏家有错在先,姑娘心中不快也属平常,但不知姑娘如何才能消气呢?"
洛玉影淡淡道:"消气也是不必的,上次之事因我而起,后又牵连到小叶,我出面处理也无可厚非。只希望日后无论是江公子本人,还是江公子的什么朋友,与我最好井水不犯河水,莫要再有什么纠葛便是了。"
她微微一停,又补充道:"我相信江公子并非不近人情之人,想必或多或少也从小叶嘴里听到了些什么,应该会了解我的苦衷。"
江轻鸿发现洛玉影实在是个很聪慧的姑娘,她说的在情在理,竟像早已猜到江轻鸿是必有所求,三言两语就将还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这一点倒是江轻鸿没有想到的。
"姑娘的苦衷是否该从那日姑娘对小叶下毒说起,不,其实姑娘不是对小叶下毒,想必是因为姑娘发觉自己的住处之外已有了危险的埋伏。姑娘是怕他们对小叶下手,所以才让小叶预先服用了避毒丸,又在她身上下了毒以策万全,保证她能安全脱身。"
这虽然只是江轻鸿的猜测,却很快得到了印证。
"是,五爷与鲁六哥当时已频繁在巷子外活动,他们本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
洛玉影既未回避,也并未露出惊讶之色。
对于江轻鸿能猜到这些,她没有感到一丝惊奇,因为在先前她与江轻鸿打交道的时候,她已了解到江轻鸿是个极聪明的人。
或许同一类人之间是会有互相感应的。
就像两个武功卓绝的绝顶高手,即便不用过招,只从对阵时的某一个眼神,某一种气息之中就能敏锐的觉察到彼此不俗的实力。
洛玉影忽然有些担心,替叶小蝉担心。
从某个角度来说,叶小蝉也是个有些本事的人,要说起她的小聪明小花招是三天三夜也道不尽的。大概因为她的随心所欲与任意而为,旁人只会觉得她性格古灵精怪,难以捉摸,但其实只要是熟悉叶小蝉的人,要猜度她的行为想法都并不难。所以在江轻鸿这样的人面前,她恐怕单纯的就像是一杯白水,一览无余。
这一点她甚至与白九霄有些相似。
昨夜一场误会也让洛玉影了解到,白九霄其实并不是一个善于隐藏的人,但与叶小蝉不同,他并非不擅掩饰,而似乎是直率到没有掩饰自己的必要。
他一向自由散漫,恣意洒脱,说做什么便会去做,不会瞻前顾后,左思右想。就像之前他心中有了怀疑,在没有半分证据的情况下,他并没有选择隐忍不发,而是当面就要对洛玉影动手问个清楚。
所以他虽然是个机灵的少年,有时候却不免显得莽撞冲动些,这正是他性格中单纯直率的一面,或许也是江轻鸿与他最大的不同。
说到不同,甚至连他们的眼神也是不同的。
不论叶小蝉,还是白九霄,他们看人的时候都是那样的专注无虞,清澈的让人安心,而江轻鸿的眼神却是带着一种老练而沉稳的温和。这种温和很容易让人产生信赖与依靠,但是却深邃的像是永远也望不穿。
在他的身上,一定有着许多常人没有的经历。这些经历或许惊险刺激,惊心动魄,难为外人所知,又或许是痛苦的挣扎煎熬,在一次次的积淀与升华中,他许已看破了常人不能看破的爱恨纠葛。
这样的人活着总会格外辛苦些的...
洛玉影正想到这里的时候,只听江轻鸿道:"姑娘如此,一定很辛苦吧。"
平静的眼波中隐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洛玉影淡淡一笑,却沉默不语。
原来这才是被她忽略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并不愿意将自己与江轻鸿当做同类。
因为不同的是江轻鸿的心还是暖的,而她...
所以,他们也是不可能互相取暖的。
"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话,每个人活着不都是一样的,若是没有别的事,我有些累了,失陪..."
平静的眼神没有波澜,她闪眸一避,旋身要走。
"洛姑娘,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我相信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江轻鸿一言而发,洛玉影的背影不免一滞,她终于还是回过了头。
"是么,我也从不信什么命由天定,可我也不怎么认同江公子这句话。"
"哦?"
洛玉影莞尔道:"我且问公子一句,这世上死于非命之人何其多,那究竟是自寻死路之人多呢,还是命丧他人之手的人多呢?"
江轻鸿微笑思索,反问道:"那姑娘怎知那些命丧他人之手的人,不是他们自寻死路。"
洛玉影亦轻笑。
"是否自寻死路也总是杀人者所说,敢问江公子,这规矩标尺是在丧命者自己心中,还是在杀人者口中?"
江轻鸿答道:"杀人者诚然可左右旁人,但杀人者遇上的若是一个老弱妇孺如何,遇上的是一个比他更强壮威猛之人又如何?"
"那以公子之意,这江湖中是弱者有罪,强者有理了。"
"天地万物,弱肉强食,走兽飞禽尚且如此,何况是人。所以有能者才应该有所必为,有所不为。就像若人人都肯为减杀戮而尽一份心力的话,我相信平静安宁的永恒总会来临的。"
江轻鸿忽然轻轻叹息,洛玉影亦不语。
他们同样明白一件事,那便是流血的可怕。
江轻鸿混迹江湖已久,而洛玉影也从未觉得自己的手是干净的。
风如海浪吹来,树叶纷纷而落。
他们就站在原地,听着风来叶逝,看着流云飞移,心中却由方才一席话各自引发了不同的感触。
竹屋外的竹林有很大一片。
恰逢大风天,竹叶簌簌声若雨。
阳光洒落,将天地间勾勒成一片金黄。
叶小蝉伸展腰身,摸着后脑勺从门里懵懵懂懂走了出来。
"喂,你们站在外面做什么,瞧什么呢?"
见江轻鸿与洛玉影默然而立,一齐向着某个方向,她从台阶上跳下来,三两步就跳到了洛玉影与江轻鸿两人之间。
他们彼此间本就站的很有距离,这是洛玉影的习惯,她一向不喜欢与别人靠得太近,但是现在这一点对于叶小蝉已经无效了。
叶小蝉一手挽住一个,将他们强行拉在了一起,然后朝着他们方才面对的方向睁大眼睛瞧了又瞧。
"嗯?你们到底在看什么,有什么好玩的,快说给我听听!"
她东张西望着,四下找寻。
站在门口的小神仙无奈摇了摇头。
这药庐好像从未这么热闹过,要是让他的师父老神仙知道忽然来了这么一大群闲杂人等,一定会气得跳脚的。
他刚想到这个,草丛里忽然传来一声"哇"的怪叫,一个白须白发,体瘦个矮,穿着粗布带补丁麻衣的老头子跳了出来,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就在所有人还未弄明白状况的时候,他一边吱吱呀呀的叫着,一边就冲进了屋子,正巧撞在闻声而出的白九霄身上。
这一撞撞得老头子站立不稳,竟像个球一样,从台阶上咕噜咕噜的滚了下去,摔得他是头昏眼花,直冒金星。
小神仙才看清他的模样,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师父!"
原来这老头子就是老神仙。
叶小蝉好奇的瞧着,忍不住想凑过去,但她还未到跟前,老神仙忽然跳了起来,一手夹护着小神仙,豁然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把砍柴刀来。
"你们是哪里来的歹人!竟敢擅闯我这神仙居,有何企图!"
他一边大叫着,一边用力捏了捏小神仙的肩膀,压低声音颤抖道:"别怕,有师父在..."
他显然没有将这些不速之客当做好人,而且晃晃悠悠的柴刀也证明了他非但没什么功夫,反而十分紧张。小神仙已经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他使劲挣扎着,半天倒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这老头子的样子,白九霄眉梢间恢复了轻松,一扶手边的围栏,人就从台阶上腾空跃了下来。
"别,别过来..."
白九霄一动,老神仙更紧张了,他胁着小神仙连连退后。
白九霄朝他面前走了几步,悠悠道:"老神仙,再不松手,你的宝贝徒弟可就要被你自己亲手勒死了..."
此言一出,老神仙才回过神,赶忙松开了手。
骤然被放松,小神仙上气不接下气的拍着胸口,无奈道:"师父,你,你干什么呀!"
他刚说了一句话,又被老神仙挡在了身后。
老神仙依旧不熟练的挥舞着那片柴刀,嘴里嘟囔着:"别,别过来..."
几句无力的威吓当然是毫无用处的,白九霄甚至不用出手,只是随手伸出两根指头,轻轻松松便捏住了柴刀。
"喂,过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一招啊,下次能不能换点新鲜的?"
白九霄洋洋说着,手指一发力,老神仙手中的柴刀便飞了出去。
"你,你是..."
老神仙瞪起眼睛瞧着白九霄,忍不住皱了皱眉,因为他已看出此人有些面善,但是一时之间还想不起。
倒是身后的小神仙用力拉了拉他的衣服,"他呀,师父怎么不记得了,就是那个兜里有金子的白大哥..."
小神仙这一提醒不得了,老神仙恍然大悟,立刻惊叫道:"小金!原来是你呀!"
他忽然跳起来,一把抱住了白九霄的腰。
这一举动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唯有白九霄一脸无奈,抱臂皱眉淡淡道:"你先松开..."
"哎呀小金,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老眼昏花,有眼无珠,竟然对你动起刀子来,呜呜呜,我好想你呀..."
老神仙说着说着,竟开始痛哭流涕,嚎啕大哭起来。
"我说,你先把手松开,站起来好好说..."
此时白九霄的心情简直可以用生无可恋来形容,拉长的声音中透着的全是不悦的烦闷。
见自己师父这样丢人,一旁小神仙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又自觉不能放任老神仙不管,不然还不一定会干出什么更丢人的事来,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拉老神仙的胳膊。
老神仙抱着江轻鸿的小腿,早已是老泪纵横,哭的真叫一个悲惨,他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好像终于才勉强止住了悲伤。
白九霄蹲下身,将人推开了些。
"说吧,又欠了多少?"
老神仙支支吾吾,竟似是不好意思开口。
白九霄舒了口气,最后的一点耐心可快耗光了。
"好吧,你不说的话,我可就不管了。"
他刚想起身,老神仙又立刻扑了上来,险些将他扑倒。
小神仙已经没眼再看下去,见师父旧态复萌,他只有无奈的摇了摇头,正准备溜走,被叶小蝉抓了个正着。
"小家伙,哪儿去?"
"我哪儿也不去,不过见不见为净,真不知道我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师父。"
见老神仙在白九霄面前这般毫无形象的惺惺作态,叶小蝉眨了眨眼睛,一拍小神仙的肩膀道:"喂,小家伙,你师父是不是很缺钱?"
"何止是缺钱这么简单,哎,反正我也管不了,我看我还是赶快进去读医书的好,不然迟早有一天我师父会被人砍死,到时候我再没点本事,救也救不了他了。"
等小神仙溜了,江轻鸿才道:"想不到,这位老神仙会是个赌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