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
江轻鸿忍不住道:"芳芳小姑娘,我的脸上有花吗?"
"嗯?"
"若是我的脸上没有花,你为什么一直瞧个没完呢?"
"瞧你怎么了,你又不是大姑娘,还不许人瞧了。"
芳芳嘟嘟囔囔,小嘴翘得快能挂得上油瓶了。
江轻鸿也不说话了,反而一直看着她,眼睛也不眨了。
半晌,芳芳忍不住道:"喂,我可是姑娘家,江公子这样盯着人瞧,不免太无礼了吧!"
江轻鸿无奈叹息。
"哎,你盯着我看便是理所应当,我瞧你两眼怎么就变成无礼了,这天底下哪有这么不公平的道理。"
"这世上不公平的道理何止千千万万,就像我永远是小丫头,我家小姐永远是我家小姐。公子若是空闲多的发慌,不妨就多想想自己忘记的事,也好过与我这小丫鬟在这里斗嘴。"
她又哼了一声,竟骄傲的别过了脸。
江轻鸿不由笑道:"看来在下这记性还真是差,竟实在想不到何时得罪了芳芳小姑娘。"
他刚说完,轿子里的苏壁轻轻打了个喷嚏。
芳芳一张利嘴刚张开,又默默的闭上了,喃喃道:"公子当然没有得罪我,芳芳只是个小丫头,就算有气也不敢对公子发的..."
眨眼睛,苏府的大灯笼已可瞧见。
芳芳一颗提着的心才稍稍落了地,但她一转脸,忽然发现一直走在轿另一边的江轻鸿已不知何时不见了。
"江公子,江公子呢..."
她赶忙着急的拉着轿夫问。
轿夫摇头,似乎他们也没有注意到江轻鸿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好像是不知不觉间凭空消失的一般。
芳芳跺了跺脚,又叹了口气。
轿子里忽然传出一个弱弱的声音。
"他走了,是不是..."
苏壁的声音很忧伤,芳芳不说话,半晌才道:"姑娘只是想着他,也该为我想想,您本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出来,现在又冒然饮酒,若是叫人碰上..."
"碰上就碰上,随她们怎么去说,我难道就不能随一回自己的心意么?我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他,你...你是知道的..."
苏壁玩攥着手中的帕子,眼中早已模糊,但是她却强忍着,强忍着不肯落泪。
芳芳又不再说话,她知道苏壁的心里一定在难过,所以她的一颗心也在跟着难受。
安慰的话过去已说的太多,她忽然觉得苏壁不该再这样下去,不该再为一个不值得的人伤心。
寒风催人,长夜漫漫,天地间的寂静却像是永无尽头。
江轻鸿就沿着这寂静一直走,一直走...
远处。
除了迎春客栈的灯笼还亮着,街上的门户都已闭了七七八八。摇晃的灯笼在夜风中闪烁,好像一对悬靠在夏夜中的萤火。
来到客栈门口,江轻鸿的酒意已去了大半。
迎春客栈的规格并不是很大,而且位置偏僻些,加上白日出了乱子,今日的生意又并不好,氛围不免冷清。
一见江轻鸿进来,店家忽然神色慌张的迎了上去。
"公子,江公子你可回来了..."
他的脸色有些焦急,压低的声音也透着迫切。
不待江轻鸿问,他便慎色的指了指楼上。
"公子,您有客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江轻鸿并不惊讶,只微笑道:"多谢,她一定很难应付吧。"
店家的脸色发青,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公子,我看您还是多小心些,那位客人似乎来者不善呐!"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然知道哪些人好惹,哪些人惹不得。他倒不是特别替江轻鸿担心,只是怕客栈里再出什么乱子。江轻鸿又和双拳门的大人物有关系,不论是伤了人,还是被人伤,都不是什么好事。
见店家一脸紧张,江轻鸿含笑道:"放心,她是我的老朋友了,我会尽快将人打发,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听了江轻鸿的话,店家连连作揖,才算松了一口气,脸色也和缓了许多。
算时候,叶小蝉也该出现了。
想来一定是她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又闲不住,又给店家难处受了。
江轻鸿心里这样想着,动作优雅的走上了台阶。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因为来的人并不是叶小蝉。
屋子里没有灯,但是人却没有走。
而即便叶小蝉自己在的时候,她也一定是会点灯的。从前她总是很怕黑的,现在虽然不怕,却不喜欢呆在黑乎乎的地方。
他走到门口,空气中忽然有一阵骤然的寒意扑面而来。
好重的杀气...
江轻鸿想到了一个人。
这样的杀气,他只在那个人身上见过。
凛冽的寒气与众不同,这是属于顶尖杀手才有的锐利与血腥的杀意。
杀手与常人也是不同的,杀手每一次出招,目的只有一个。
所以月牙儿会在这里,原因也只有一个。
但直到江轻鸿推开门,走了进来,站在了面前,他也并未出手。
江轻鸿的脸上却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朋友,是在等我?"
月牙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冷冷道:"我说过,我不是你的朋友。"
江轻鸿笑了笑,只好改声道:"那阁下也应该等很久了吧,实在抱歉。"
"不久,不过只有三个时辰。"
为了杀人,莫说三个时辰,就算他等上三天,甚至三年...都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不错,阁下的耐性,我也略有耳闻。"
江轻鸿淡淡笑了笑。
"传闻五年前,杀手月牙儿为了刺杀崆峒派掌门,在崆峒山整整潜了半年,才找到机会出手..."
月牙儿冷冷道:"不是半年,而是九个月。"
整整九个月,他都在为这一个人而做准备。
只是从崆峒派的人第一次发现他的行踪,到掌门被杀,中间是相隔了半年的时间而已。
除了最后得手的那一次,期间月牙儿并没有出过一次手。
他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要一击必中的。
江轻鸿察觉到一件事,自从他走进这间屋子,月牙儿身上的杀气就渐渐散了。
看来,他这次并不是来杀他的,至少现在他并没有出手的打算。
很快。
月牙儿问道:"阁下应该清楚我的来意。"
"杀手月牙儿的来意...哎,除了杀人,恐怕也不会有其他的了吧。"
江轻鸿无奈一笑。
"杀手月牙儿找上门,看来这一次我是躲不过的了。不过我很好奇,什么人会如此大方,舍得花重金请月牙儿出手,来取我的性命。"
月牙儿冷冷道:"杀手这一行,自然是杀手的规矩,不能泄露雇主身份便是规矩之一,江公子也不要想着再试探了。"
江轻鸿道:"那杀手杀人之前先预警是否也是其中之一呢,如果是的话,杀手月牙儿的规矩果然有些意思。"
"这不是我的规矩,而是针对阁下的规矩。"
"哦?"
"若是一般人,在下当然不会,但是对于江公子...今日之后,在下与公子必有一战,希望公子到时候全力以赴,在下一定会十分期待的。"
斗笠后,冰冷的眼神一扫,落在了江轻鸿放在桌面的手背上。
"听闻阁下有一把很特别的刀。"
江轻鸿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只是笑了笑。
"那把刀是很特别,不过与兄台的剑不同,它是不沾血的。"
"不沾血的刀也配叫刀?"
月牙儿冷笑。
江轻鸿道:"为什么不能,菜刀也是刀,也未见它沾血。"
月牙儿冷冷道:"阁下怎么忘记了,菜刀并不是不沾血的,只是沾的不是人血。"
江轻鸿哑然半晌,唯有叹息。
"哎,不错,牲畜的血也是血,有些牲畜本就不比人低贱,倒是有些人反而连牲畜也不如。"
"所以那些人的脏血总会弄脏我的剑,就让人很不高兴。但是这一次,能有江公子这样的对手,实在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月牙儿的声音还是冰冷的,僵硬的嘴角没有一丝笑意,但是他的眼神中却闪过一种凌厉的锋芒。这锋芒刺透了斗笠,就像两把尖刀,刺向江轻鸿。
江轻鸿却淡淡垂眸。
"能有月牙儿兄这样的对手,在下项上的这颗脑袋可开心不起来。"
江轻鸿忽然忍不住开怀的一阵大笑。
他实在没有想到,在别人眼中,他的这颗脑袋会这么有价值。
"最近江公子可要好生珍重,至少下次在下来取这颗头颅的时候,希望它还是好好长在脖子上的。"
月牙儿说完便站起身。
他的背还是挺得笔直,直的就像是一杆标枪。他走出去的时候,脚步很轻,轻的就像是飞花落地,踏雪无痕。
他的功夫江轻鸿是见识过的,看来这次又有一桩麻烦上门了。
关上房门后,江轻鸿意兴阑珊,倦意卷上心头。直到一阵欢笑银铃般的传来,他抬起头,才看见挂在房梁上倒垂下来的一片翠绿。
手链上的银铃悦耳,清澈的欢笑声却更动听。
江轻鸿刚不由皱起眉,一个柔软的身体忽然扑过来,跳上了他的背。
一条柔软乌黑的长辫子垂下,在江轻鸿面上来回抚过,惹得他直想打喷嚏。但喷嚏还没打出来,一只冰凉柔软的手已覆在了他的双眸上。
"呀!猜猜本少侠是谁!"
清脆的笑声痴痴的,叶小蝉嘴角的一对小酒窝甜的几乎要腻死人。她盘腿夹在江轻鸿腰上,一只手环绕着他的脖颈,一只手紧紧的呼在他的脸上。
"好了,你再不老老实实的下来,我的腰就要断了。"
"不下来,我偏不下来!你陪别人说话聊天就没事,背我一下就要累死了,是不是?"
她甜甜的依偎在江轻鸿背上,歪着头像只调皮的小猫,一对琉璃般晶莹剔透的大眼睛比明珠还亮。
江轻鸿只好一反手托住了叶小蝉的后腰,巧劲一运,身量小巧的叶小蝉便被倒仰着夹挟在了肋下。叶小蝉明眸一闪,纤细的长腿一绷,直便朝江轻鸿的后脑踢了过去,但脚背连江轻鸿的头发丝还未碰及,膝盖已被江轻鸿的手肘顶住。
叶小蝉腿上的力道又重了三分,但是依旧被江轻鸿制得死死的,她不服气的瞪了瞪眼睛,江轻鸿嘴角一扬,手忽然松来。叶小蝉险些摔在地上,但双掌及时一撑,翻身跳上了桌。
"不背就不背,哼,有什么了不起。"
叶小蝉理着长长的麻花辫,顽皮的吐了吐舌头。
"你怎么回来了。"
叶小蝉盘起腿,悠悠道:"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找不着你,哈哈,你打错算盘了,在这个地方还没有我找不到的人呢!"
江轻鸿无奈摇头。
"我是问你,你怎么这样就跑回来,洛姑娘那里都安顿好了。"
叶小蝉不由疑惑道:"奇怪,你怎么知道我找到她了?"
江轻鸿道:"我今天见过白九霄。"
"他?你见过他?"
叶小蝉眼波辗转,喃喃道:"原来这小子跑出来一天,竟然是来找你的,他找你做什么?"
"其实他不见得是来找我的,灵云庄出了这样大的事,是人总要忍不住来凑凑热闹的。"
叶小蝉思索着,也不由点了点头,但她很快又露出略显愤慨的神色,似乎在为自己错过了灵云庄大火而遗憾。
江轻鸿却将手掌伸到了她面前,道:"拿来吧。"
叶小蝉疑问。
"什么?"
"东西啊,我知道你是来送东西的。"
"什么东西?"
叶小蝉莫名其妙的撇撇嘴,忽然狡黠的笑了笑。
"不是吧,上次借的银子你还没还,这次又要,你当我是冤大头啊..."
江轻鸿无奈的叹了口气。
叶小蝉有时候是很聪明,但有时候却像是个小傻子,怎么点都不亮。
"不就是白九霄从风凌山庄带出来那幅画,他说在你的手上。"
"哦,是那个呀。没错,是我从他身上顺走了,好个坏东西,竟然这么多嘴告我的状,看我下次怎么要他好看..."
听她嘟嘟囔囔没个完,江轻鸿笑道:"他是怎么又得罪你了,他并没有告你的状,只是说你会替他将东西交给我。"
"什么?那东西是给你的?他,他怎么不早说!"
叶小蝉惊讶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半晌,她才挠了挠头,干笑道:"那还真是糟糕了..."
叶小蝉说糟糕,那便一定是真的很糟糕了。
江轻鸿道:"什么意思?"
叶小蝉只觉尴尬,嘘声道:"因为你已经说晚了,那东西我瞧着没什么名堂,所以就随手丢掉了。"
"丢了?那画被你丢了?"
这次吃惊的轮到了江轻鸿,惊讶过后,他只好道:"那画被你丢到哪里了,可还找得回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