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姬灵云相似的一点是,叶小蝉的情报来源也主要在狐狸窝,老狐狸既然不知道的事,她这小狐狸也不见得知道多少。
所以对风凌山庄,她果然几乎是一无所知。
除了知道风凌山庄有位风凌公子,还有一位朱大主管,朱大管家每隔半月便会亲自入城采购,除此之外,风凌山庄几乎与外界没有其他来往。
"这么说,你确定洛姑娘进了风凌山庄?"
"应该吧,如果姓白的那小子没有说谎的话。他也不像是说谎,关于洛丫头,他没有理由说谎的。"
叶小蝉表面看起来粗枝大叶,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当遇到正事,她早已学会了审时度势。
为了不冒然行动,草扫惊蛇,她竟然在山坳出口苦苦守了大半日。
以她的性格,这绝对是件令她十分煎熬的事,所以回来后,她才无精打采,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
但庄子里再没有人出来过,直到后来,她派人给白九霄送去了消息。
白九霄来的很晚,那时日头已偏西,夕阳略残,叶小蝉早已饿的头昏眼花。她再三叮嘱白九霄好好守着,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告诉她,然后自己便快马加鞭回到灵云庄。
她的打算是先休息一夜,明日再去瞧一瞧。
夜空晴朗,漫天星斗闪烁。
江轻鸿仰起头,意味深长的舒了口气。
"看来,我们确实有必要去拜会一下这位风凌公子了。"
而此时,有人已迫不及待。
趁着苍冷的夜色,一条人影自林前飞掠,身手轻盈如燕。她掠过林端,人影便灵巧的窜入了黑暗的角落,随后行藏全无。
屋顶,有风声赫赫。
白九霄俯身,朝那一大片静默的庭院中观察片刻,很快又起身。挺拔的身形如鹏鸟亮翅,他双臂一展,自高处乘风而落,轻若鸿羽。
一踏入风凌山庄,白九霄便察觉到这里的氛围十分不对劲,简直冷清的像个一座巨大的死城。
死城里寂静的只有灯火,除了灯火,闻不到半点人气。
白九霄对这样的地方一向很敏感,他的心情不觉好了起来,也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捏了捏鼻子,朝着空气中嗅了嗅,然后对着某个方向淡淡一笑。
要找到洛玉影的踪迹,实在比预料的容易太多,简直可以说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庄园中唯一一处有人气的地方,就是东南角落的一处别院。
别院中有三间屋子,此时只有一处燃着灯火,门口守立着两个人,正是那黑面汉子与老者。
门上映着两只人影,其中一人玉冠折扇,另外一人则身影柔弱,白九霄隔着门都能想象的出那人病恹恹的模样。
这双人影对面而坐,看样子似还在十分悠闲的喝着茶。
此番景象远远看来还是照旧和谐,那丫头的话果然是不能尽信的,白九霄不免认为叶小蝉言过其实了。
洛玉影哪里有什么危险,反而好得很,难为他在外冻到半夜,她却在此悠闲饮茶。
白九霄焦躁的抓了抓染了冷霜的头发,正准备起身离去,门上的人影忽然动了,他下意识低头一躲,只见门被打开,有人走了出来。
黑面汉子与老者皆谦虚而恭敬的低下了头,自觉退到两旁。
洛飞烟缓步走了出来,一收扇,整了整衣袖,神情冷漠。
"好了,站了一天,去歇着吧。"
"那这里..."
"这里由我亲自守着就够了。"
黑面汉子与老者对视一眼,似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老者迟疑了片刻,终于缓声道:"公子,如今人既已找到,不知我们何时可以启程..."
"不着急,五叔你现在毒伤未愈,何况既在此做客,就要沉得住气。"
"可是..."
老者犹犹豫豫的低声说出两个字,洛飞烟却冷冷一摆手。
"我知道你们担心的是什么,放心,她飞不出我的手掌心。"
老者与汉子只好不再多言,躬身退了几步,又一齐退了下去,他们一直退出了院子外才直起身。
两人走出院子后,良久才明显松了一口气,却又不由同时叹息。
不同的是黑面汉子的叹息短促沉重,而老者的叹息声却轻而悠长,他呼出的白雾盘旋在冰冷的空气中,仿佛凝结成一团,久久未散。
"五爷,你怎么看。"
黑面汉子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老者却只摇了摇头,然后冲着身后紧闭起的院门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
黑面汉子好似立刻被人踩了一脚,忙紧紧闭上了嘴,随着老者一同又走了几步,二人沉默着走了很远。
黑面汉子才低着嗓音道:"五爷,你倒是说句话啊,难不成我们真的要在这里逗留下去?"
"不然呢,当家人的信上写的很清楚,接下来我们都要听洛三少爷的,唯他马首是瞻..."
五爷似乎颇沉的住气,此刻他苍老如枯树的脸庞上慢慢浮现出一种淡而深沉的寒意,他显然也略有不满,不过却没有黑面汉子表现的那般明显。
"鲁六,洛三少爷之所以会来,都是你我办事不利,所以如今我们要做的只有恪守本分。凡是超出本分的事,一丝一毫都不应该多问,明白?"
黑面汉子鲁六不由锁眉,他沉声道:"这个我当然清楚,不过洛小姑娘可不好对付,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久也没能将人带回去了。而且此间主人神神秘秘,我是怕在此逗留下去,迟则生变呐..."
他的语气实在很急躁,五爷则幽幽的笑了笑,不住摇头。
"将人带回去无疑是头功一件,现在这个时候,洛三少爷比你我更紧张,你又何必杞人忧天。再说,我们当然是吃过洛小姑娘的亏,知道她的厉害,但是洛三少爷一出马,便手到擒来。在旁人眼中,当然不会说是洛小姑娘难对付,而只会说你我无能。现在洛三少爷正在兴头上,不论我们说什么,他也不得能听得进去的,你我又何必讨这个嫌呢。"
黑面汉子还是紧皱着眉,但是躲在暗处的白九霄却已听了个明白。
听起来这五爷似乎是打算冷眼旁观,正准备围观一场好戏,他们显然也料定了洛玉影一定不会老老实实跟着走的。
鲁六心情复杂的沉了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不吐不快。
"可是我想不明白,三少爷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这鬼地方没有半点人气儿,里里外外透着古怪..."
"你呀,还是没有明白我的话,年轻啊到底是年轻。我且问你,在洛家的几位后辈少爷之中,将来最有可能继承当家人之位的会是谁呢?"
鲁六忽然变了颜色,声音又压得更低,他惊呼道:"五爷!这个可不敢胡说的!"
五爷一拍鲁六的肩膀,寡然一笑。
"怕什么,老洛已经不行了,新当家人的位子迟早是要交出来的。像我们底下的人,最看好谁自己该心中有数的。"
鲁六呆了片刻,神情变了几遍,才默默道:"五爷的意思是..."
五爷背负起双手,昂头冷冷道:"还是那句话,我们的职责只是将人完完整整的带回去,记住。"
鲁六沉默片刻,终于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等到两人进了另一处别院,白九霄不由回头,看向他们方才走出来的那扇院门。
屋子里。
暖炉中燃起淡淡的檀香。
一只白生生,纤弱无骨的手轻轻摇动折扇。
这只手白的出奇,白的几乎是透明一般的颜色,没有半点血气。
对面人看在眼中,黯淡的目光越发冷漠。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洛家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洛飞烟继续用雪白的手帕仔细的擦着手,等到连每一片指甲都擦的干干净净,他一边摩挲着掌心里已结痂的细小伤口,一边缓缓抬眸,用一种冰冰冷冷的神情打量洛玉影。
洛玉影就静静坐着,目光早已从他的手上移开,但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用正眼去看洛飞烟。
"哦,对了,我忘记了,你是例外。"
洛飞烟忽然淡淡一笑,依旧是冷而深沉,意味深长。
对面之人清冷的唇一弯,气定神闲道:"不是例外,我本就和你们不一样。"
"是啊,你和我们不同,不只是这个..."
洛飞烟伸出手,终于还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他微冷的目光中多了一种淡淡的欣赏之色,洛玉影却依旧面无表情。
"你的不同寻常是与生俱来的,也是上天注定,如果你没有逃的话,也许...不是也许,而是一定,你本会取代那个人,成为最耀眼的一个,但是现在..."
洛飞烟的口吻中流露出淡淡遗憾,洛玉影忽然轻轻一笑。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难道洛三少爷兴致这么好,是想看我如何后悔莫及,痛哭流涕不成。"
她看着洛飞烟,眼神充满了轻蔑,她同时又嫣然一笑,笑的极其温柔。
别人若想见她流着泪被打倒,她便绝对不能倒下,何况是被自己所鄙夷的人打倒,这种滋味一定比杀了她更叫人难受。
洛飞烟原本冷酷的目光却在这安静而充满挑衅的笑意中不觉沉淀,他的思绪飞动,仿佛陷入了一段十分久远的回忆,淡而伤感道:"记得上次见你流泪的时候,你好像是五岁,而我也只有七岁。我也记得那次薛师父找来的目标是一匹狼,一匹被关在笼子里的母狼..."
母狼嘶吼着,朝每一个人呲着牙,眼中俱是那种想将人撕碎咬烂的凶狠。学堂中的所有人都害怕的很,竟没有一个人敢出手。就在薛师父快要发怒的时候,洛玉影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盏油灯。
她径自走到了铁笼旁,蹲下了身子,然后开始仔细的打量着那只母狼。母狼还是那般狰狞的对她呲牙,她却好像一点也不怕,只是漠然良久,将油灯放在了笼子旁。
然后,母狼死了,洛玉影则流下了眼泪。
是那种无声的落泪,只是落泪,不停的落泪。
这是洛飞烟第一次注意到她。
那堂课要考的东西很清楚,本是如何用最痛苦的方式缓慢结束一条性命。
而她,却公然将猎物毒死了。
"那件事之后,其他人则更怕你,觉得你既晦气又可怕,现在我忽然很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洛玉影似乎不太明白洛飞烟为何会问起这个,只颇不在意的淡淡道:"为什么,大概就是因为我不同,因为我天性冷漠,心如蛇蝎,是灾星,是祸水,是会灭族的不祥之兆..."
她的话锋利如刀,不过割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她竟还是轻柔一笑,轻轻饮了一口茶。
"洛三少爷虽还记得我,我却不记得你,我只记得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抱头鼠窜,狼狈至极,也包括那位薛师父..."
洛飞烟淡淡感慨:"所以我一直认为不让你学毒,是整个洛家,甚至洛氏一族的损失。但即便如此,就算是现在,若论下毒的功夫,你已远胜洛家许多人了。"
洛玉影接话道:"可惜,这许多人之中并不包括洛三少爷你,是么?"
洛飞烟笑了,即便他笑起来的时候也依旧还是淡淡的,看不出半点真心的样子。大概因为他笑的时候实在很少,洛家的每一个人都是不擅长微笑的。
这一点,洛玉影也是特别的,因为她笑的时候总是很美,比很多寻常的女孩子都要美上许多。
他亦端起了茶杯。
"你很聪明,如今这么聪明的洛家人已不多了,可惜很快又会少一个了..."
他漠不关心的笑竟似有些无辜,他也是有意在洛玉影心口上捅刀子,高傲的人与高傲的人本就是很难相处的。
所以自从将洛玉影带来,直到今夜之前,他从没主动对她说过一句话。
洛玉影莞尔道:"是啊,大概因为这世上有太多蠢笨之人,才会以为死是件可怕的事。但对于某些人,死反而是种解脱。至少总好过一辈子被人压在底下,连喘口气都不能自己做主,这一点洛三少爷应该深有体会吧..."
洛飞烟忽然紧紧握拳,脸上的笑意骤然而止,苍白的神情阴沉的可怕,片刻之后他才恢复了那种沉稳,缓声道:"没错,那滋味确实是生不如死,不过要想一辈子压在别人头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一点姑娘也应该十分清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