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了王绣缨之后,花无影就安然离去了。
守在外面的是他的人,他当然要来就来,要走就走。
至于旁人,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件事竟会是他做的,人竟是他杀的。
江轻鸿自然也不会发现。
就在不久之前,花无影一直是这样认为,所以当江轻鸿问起王绣缨的时候,他不免还是会有一点点的惊讶。
这惊讶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现在局势已完全掌握在他的手中。若江轻鸿真如他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般运筹帷幄,那他现在就不会落得这般境地了。
江轻鸿道:“王绣缨一定想不到,你派去的四个人非但没有帮她,反而是你杀死她的帮凶。”
“不是四个,而是两个。”
花无影很得意。
“其余两人并不清楚内情,她向我要了四个人,我却没有这么多人给她,正好我想若派去的都是生面孔,她难免会起疑。”
王绣缨在这地界上也算时间不短,衙门里总认识几个人的。
现在这两个人当然都已见了阎王。
花无影美其名曰,因公殉职,与王绣缨一样。
江轻鸿道:“你杀了王绣缨,还与子夜的人串通一气,看来你是真的不打算继续在神捕堂待下去了。”
不论是谁,若是有了流光阁的财宝,这一辈子都不用再为生计发愁。
不止这辈子,就算是他的子孙后代,也等于有了几世的保障。
花无影道:“你说我和子夜的人串通一气这并不准确,我怎么说也是堂堂神捕堂的名捕,怎屑与那些人为伍。”
“这么说,你是不承认了,难道你杀王绣缨不是因为子夜?”
花无影没有说话。
颜胜忽喝道:“你好奇的事未免也太多了,现在我看你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吧。”
花无影看了一眼颜胜。
颜胜道:“花爷,何必和他们多费唇舌,我看干脆就让我一刀解决了他们,省得夜长梦多。”
花无影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笑。
“是啊,夜长梦多,只有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江轻鸿发现他笑得很不正常,看起来有些琢磨不透的样子,好像另有心思。
颜胜自告奋勇,道:“好,那我来!”
“既然如此,那也不要怪我翻脸无情了。”
花无影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骤然深沉,忽然道:“丁林,你来。”
“是。”
此时此刻,江轻鸿与慕容瑜都已是砧板上的肉,不论谁上来切,都没有什么分别。
丁林上前两步,一只手已紧紧握住了刀把。
出刀的速度惊人,雪亮的刀光快如闪电,感觉到鲜血喷出的一瞬间,花无影紧皱的眉心突然放松。
连哼都没能哼一声,只觉脖颈上一冷,刀已割断了人的咽喉。
慕容瑜的身子一震,几乎从椅子上倒在地上。
他没有倒下,倒下的人是颜胜。
丁林杀的人是颜胜,花无影想让他杀的人也是颜胜。
丁林的刀在颜胜的衣衫上一抹,血迹就被抹去了大半,他收刀入鞘,动作也是出奇的干脆利落。而后他还不忘将尸体拖到了一边,好让花无影眼不见,心不烦,以免扫了他的兴。
江轻鸿还是端坐在那里,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半点慌张之色。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便察觉到了花无影身上的杀气并不是冲他们,而是冲这个颜胜。
花无影为什么要杀颜胜呢,而且还要丁林出手。
果然,花无影叹了口气。
“你真的杀了他?”
“是,花爷的吩咐,属下不能不从。”
“你们认识多久了?”
丁林想了想,“八年不到,过了这个月,是七年零十个月。”
花无影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杀了他?”
丁林犹豫了一下,道:“花爷这么做,一定是有非这样做的原因。我知道,小颜这个人平时有些不老实。”
“一个人不太老实,本不是什么大问题,或者根本算不上毛病。但一个人若是卖主求荣,吃里扒外,那他一定就离死不远了。”
花无影说的咬牙切齿。
丁林不说话了。
花无影本想说什么,但是忽然又没有说,他看向江轻鸿,道:“江公子是否猜得出,我为什么要杀自己的手下。”
卖主求荣,吃里扒外,其实这八个字就已准备概括了颜胜的罪名,但是花无影还是想听江轻鸿说。
因为他心里也不服,也想看看江轻鸿到底能厉害到什么地步,是否真如外界传言的那般精明。
江轻鸿想也不想,道:“他的死怕是与子夜有关吧。”
“哦?”
方才江轻鸿说起花无影与子夜勾结的事,他眉宇间闪过一丝鄙视的不屑与反感,这是一种很自然的反应。也许从心底里,他还存在着某种优越感,那种将黑道人物当做过街老鼠,见不得天日的自负。
可是他还是做了。
王绣缨被杀那日,朱大总管也出现在现场,这无疑是铁证,证明花无影和子夜的人有来往。
既然花无影看不上子夜的人,他为什么要帮他们做事呢?
结果是花无影真的做了,那原因会是什么呢?
不论原因是什么,至少不是花无影自愿为之。
他是被迫的。
要拉一个人下水,利诱与威胁不外乎是最主要的手段,也是最有效的。
花无影无疑是个贪财的人,利诱应该是个实用的办法。
不过对于花无影这种谨慎的人,老谋深算,惯于见风使舵,看重自身利益远胜于其他。
他们会被利益吸引过来,但关键时刻也难免因为利益趋势,投靠敌方。
更不用说相比于流光阁这么大的一笔宝物才眼前,加上颜胜的死,江轻鸿很容易就想到,花无影一定是被子夜威胁过。
江轻鸿道:“子夜手里有你的把柄,而那些把柄极有可能是颜胜提供的,所以你说他出卖了你,要杀了他泄恨。”
花无影脸上露出满意的轻笑。
“他知道我在怀疑他,他以为我没有证据就不能对他怎么样。”
那些事本是极为隐秘的,而且都被处理的很干净,除了跟我一同经历过那些事的人之外,绝不会有外人知道。可是到头来,子夜的人竟然对那些事全部了如指掌。
花无影当然会对泄密之人痛恨至极,急于杀之而后快。
所以在利用价值减弱之后,他就毫不留情的把人处理掉了。
江轻鸿道:“你说你没有证据,那你怎知是你,难道在你身边的人只有他有泄密的可能?”
说着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是看向丁林的。
说不上原因,这个丁林给江轻鸿的感觉并不好。
尤其是看到刚才他出手,江轻鸿断定这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花无影道:“子夜抖出的那几件事,当然不只他一人知道,事发后我找人去查,他在京城贵合银号的账户上多出了三万两,这却并不假。三万两雪花银,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若不是他出卖了我,难道是银子自己长脚跑到他名下去的不成。另外,我们来此不过数日,他的名下竟多了两处房产,这些东西可都不会平白无故多的。”
银子当然没有长脚,脚是长在人身上的。
人身上不但长了脚,还长着手,长着嘴。
手可以去买东西,嘴可以去骗人。
江轻鸿幽幽道:“据我所知,银号提钱固然是要严格对照查实户主身份,但要开户存钱,或者是存银子入账,却并不是一定要本人亲自去办。至于房产也是一样,只要钱货两清,买家是谁也没有人会闲的去深究……”
花无影冷笑道:“所以他才认为我没有实证,才敢如此明目张胆。”
江轻鸿也笑了,却笑得惋惜又无奈,他甚至替花无影补充道:“何况你一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不老实,不老实的人就算是出卖身边的人也不稀奇,所以你就相信是他出卖了你。”
“不是他还有谁,难不成会是……”
花无影脸上得意的笑容突然一怔,转过头的动作也渐渐慢了。
丁林就站在他身后,站的位置正是刚才颜胜站的地方。
有一刹那,花无影甚至觉得颜胜并没有死,自己身后站的还是他。
颜胜当然已死了,丁林用那种淡而失神的目光看着他,一如往常。
颜胜是个头脑很灵活,心思和主意都要多些,平日大错虽没犯过,但是小错却不曾断;而丁林人更稳重,话也少些,为人却是粗中有细,不论什么事交给他,总能得到最稳妥的处理。
这样两个人放在一起,不论是谁,都会先怀疑颜胜。
花无影本是一个很精明的人,可是事到临头,思维的定性却妨碍了他的判断。
他忽然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
虽然没有铁证证明是颜胜出卖了他,但颜胜之死太合情合理了。
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恍惚。
许多一直被忽略的蛛丝马迹开始浮现出来。
其实在他发现自己被出卖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太惊讶。
因为他一早就发现颜胜有些不对劲。
颜胜的不正常就是从来到这里之后开始的,自从来到此地,他就有几次私自外出,都花无影撞上了。
花无影对手下虽然严苛,但是颜胜和丁林毕竟与旁人不同,有时候他要表达不满甚至不用开口,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这两人便会心领神会。
到了此地之后,花无影很多事不便亲力亲为,都要交由颜胜与丁林去办。
他对这两人的倚重本是相差不大的。
但是近些日子,他好像明显更依赖丁林一些,因为有几次,丁林都起了很关键的作用,尤其是和子夜的人较量。
与丁林相比,花无影的心里早就对颜胜有了不满。
加上颜胜偶有出错,很多时候他甚至觉得颜胜有可能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妨碍他做事。
换句话说,他甚至希望这个人是颜胜。
他对颜胜不满,而这样一个知道了太多秘密的手下,即便他不想再用,怕是也不能轻易调给别人。
有人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同理,有人的地方就有地盘之争。
这个地方一样,神捕堂也是一样。
除了苟大爷,胡二姑娘,白三爷外,底下人的派别关系更是错综复杂。
一个人要是被不同派别的人抓住了小辫子,轻则仕途断送,重则丢命,一世英明一朝丧。
所以花无影根本没有仔细去查,他既认定这件事与颜胜有关,正好一些模棱两可的证据又是一抓一大把,纵然是宁杀错不放过,颜胜也是非死不可了。
就算是现在,他其实也并不在乎颜胜是不是被冤死的,他所在意的是丁林有没有出卖他。
花无影直视着丁林,用那种审视犯人的眼光看着他。
丁林当然也明白他的意思。
花无影道:“他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丁林道:“听到了。”
“你怎么看?”
丁林道:“我……我认识颜胜已有十年。”
花无影又提声道:“哦?”
这个“哦”字止住了丁林的话头,因为他察觉到花无影看他的眼神,那眼神与方才颜胜临死之前花无影看他的时候是一样的。
丁林皱了皱眉,双拳紧握,又很渐渐的放松了。
“花爷,您……您可不要中了别人的奸计。”
他说着便垂下了头。
“别人”当然是指江轻鸿。
“奸计”自然就是离间之计。
他的意思是说,江轻鸿就是故意挑拨,想让花无影起杀心,借他的手除掉自己,好削弱花无影的实力。
花无影冷冷一笑。
“事到如今,我实在看不出他还有用计的必要。”
说出这话的同时,花无影的拳已击出,重重一击朝着丁林的胸口,丁林被正中前胸,整个人都被摔了出去。
丁林方才拔刀时的速度他见识过了,所以这一击是十成的力道,只能一声巨响,丁林的身子已撞在带暗门的石壁上,口吐鲜血。
桌椅撞到一片,在这一片狼藉之中,花无影拂手。
这样一拳正中胸口,足以重伤人的内脏,但丁林竟没有倒下。
注意到这一点,花无影不由微微皱眉,他揉了揉带着痛感的手指,才发现自己刚才那一拳打中的手感有异。
丁林早有准备,现在他才知道真正出卖他的人是谁。
就在他击出第二拳,打算这一次定要打断丁林的脖子时,又是一声巨响,门外有人破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