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轻鸿见过许多人,在他见过的人里至少有一半是女人,包括一些十分美丽的女人。
慕容瑾并不能算是最美的一个,但是论气质,那清冷眉眼之间环绕着的卓然贵气,似乎也不逊色于任何一个他所见过的贵族。
她的身体虽显得虚弱无力,神情倒还有几分鲜活的生色,与慕容瑜相比,她的身上并没有那种江湖气,水泠泠的眼神就像一汪迷雾环绕的清泉。
慕容瑜已忙迎过来。
"阿姐,你可算来了。"
慕容瑾勉强一抿唇,轻声道:"既有贵客到,我总要好好梳洗打扮,才能不失礼于人。"
听她如此说,慕容瑜总算松了口气,其他人也俱都起身。
"我来迟了,请各位见谅。"
她施施然一礼,温顺恭敬,又不卑不亢。
苏霆微笑道:"瑾姑娘来的正好,近日姑娘身体可好些?能出来走动么?"
慕容瑾微微垂面,似有些羞涩,不敢正眼去看他,只轻声道:"劳公子挂心,好多了。"
片刻,她目光才轻轻辗动,注意到了江轻鸿与白九霄。
慕容瑜解释道:"这二位是苏兄的朋友,他们是来见父亲的。"
慕容瑾入了座。
从头至尾,几乎都是别人问三句,她才答一句,话少的很。
直到大家聊得差不多,她才主动问道:"二位都是苏公子的朋友,是否已相识许久?"
江轻鸿未语,苏霆已微笑道:"朋友不在于认识的时间长短,我们虽相识不久,但这二位可是十分难得的好朋友。"
他又道:"子夜在此作乱,白公子仗义出手,令人敬佩,而江兄,当初相识匆匆,如今专程来道贺,也是重情重义的人。"
慕容瑾问完,便又不再说话。
她寥于交谈,吃的更少,几乎只是动了动筷子而已,但是其他人交谈的时候,她倒听得很认真。
酒宴进展到了一半,她便找了托词告辞,等她出去,苏霆才记起什么事,忙跟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个锦盒。锦盒里装着的是一根玉钗,他每次来都带着,一直想亲手交给慕容瑾的,但到了今日才算得到了机会。
这件事慕容瑜也知道。
从慕容世家出来,日色已黯淡,天空中盘旋着的云很浓,仿佛有雨雪将至。
苏霆今日也总算清闲了许多,一行三人闲庭信步,方走上长街,一匹飞驰的快马如风般旋至眼前。
马上人来自苏家。
此人神情异常紧张,额上全是汗水,从马上跳下来的时候险些踏空。
苏霆一把将人扶住,"怎么了,慌什么。"
"大少爷,出...出事了...老爷,老爷他..."
听到与苏如山有关,苏霆的脸色已完全变了,他一把将人丢开,三步跃上了马,马鞭一扬,扬长而去。
小厮从地上爬起来,更是不敢停留,一路小跑的追随而去。
白九霄正准备将人抓回来问清楚,江轻鸿已不见了人。
苏家肯定是出事了。
白九霄挠挠头,虽然不想回去,却只能硬着头皮回去了。
一到苏家,就发现苏家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口的守卫比平日多了一倍。
白九霄想进门,却被拦了下来。
守卫说这是苏霆的命令,此时此刻任何人不得在苏家进出。
看来苏家是出了大事。
这些当然都是挡不住白九霄的,他绕到后园,择了一处高墙,正准备飞身跃起,忽听有人轻呼道:"白公子,白公子..."
这声音有些耳熟,他转过头,便听到一阵马蹄声哒哒传来。
一辆很小的马车上,有人推开车门,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来人是个小姑娘,圆脸圆眼睛,红彤彤的面颊就像秋日里暖人的艳阳,赫然正是从前跟着洛玉影的小丫头怜儿。
"怎么是你?"
怜儿抿唇一笑,"公子先上车,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苏霆的神情严肃的可怕,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终于发话。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
没有人敢回答,屋外的人全都瑟缩着,心里害怕的紧。
"大哥..."
门外有人大呼,一路奔入,将堵在门口的下人推开,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大哥,父亲怎么了..."
冲进来的人是苏壁。
她脸色发白,神情忧虑而恐慌。
不待苏霆说话,她便要想朝内堂去闯,却被苏霆一把抱住。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来人,将壁儿小姐带出去。"
苏霆声音冷厉,整个人好似变成了另外一张面孔。
"放开我,我要见爹爹,大哥..."
苏壁又急又怕,不由大叫。
苏霆一挥手,示意下人将她带出去。
但是不想苏壁还没有摆平,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让开!"
这次,门外人很识相的将人拦下。
苏霆皱了皱眉,对一旁的苏安道:"你去处理,这件事不能外传。"
"是。"
苏安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只是他刚走出去,迎面便是飞来的一脚,他疾步闪退,一把将那人的脚腕捏住,但又立刻放开了手。
"墨小姐..."
他刚出口说了三个字,劈头盖脸的又是一拳打过来。
这次他不曾防备,又不能还手,于是便结结实实的挨了三个巴掌。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和我动手。"
一声冷哼,苏墨冷着脸走了进来。
"墨姐姐..."
苏壁已急出了眼泪。
苏墨并没有理会,而是径自走到了苏霆面前。
"大哥,听说这里出事了,你不是又想瞒着我们吧。"
她冷冷环视四周,说话的语气中带着质问。
苏霆道:"墨儿,你先出去,将壁儿也带出去。"
苏墨眉心一皱,冰冷的眼波一转,身形展动,已向内堂冲了过去。
苏霆的动作当然更快,他伸手道:"墨儿,现在不是使性子的时候,别逼大哥对你不客气。"
苏墨高傲的一仰面,挤出冷笑。
"好啊,我早就想见识见识大哥的功夫了,大哥不用留情。"
话音方落,弯刀已在手。
但刀未出鞘,苏墨的手腕便一阵剧烈的吃痛。
"你..."
"想和我交手,你还没资格。"
苏霆一扬手,苏安便上前按住了苏墨。
几乎就在同时,苏壁突然挣脱了左右,冲进了内堂。
只听一声惊呼,苏壁倒下的时候,正倒在一个人的身上。
苏霆将她抱住,捂住她的嘴,疾步走了出来。
"从现在开始,谁敢再进这屋子一步,格杀勿论!"
苏家其他人到的时候已更迟。
见屋子被封,有人便不消停了。
苏三夫人吟吟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次怎么连屋子都封了。"
苏安道:"大少爷召几位去前厅议事。"
苏三夫人道:"那大哥呢,是不是也到前厅去了?"
苏安道:"各位去了自然会知道。"
苏三夫人朝屋子里看了看。
苏三夫人身后,牵着苏霖的女子道:"好了叔母,我们去前厅吧。"
苏三夫人幽幽道:"尘儿,我看你可要上点心了,看来这苏家太平不了多久了。"
前厅。
苏三夫人拉着苏霖款款而来,其后跟着苏尘与苏霂。
他们到的时候,苏墨已在,她站在那里走来走去,别人进来她也没有看一眼。
苏霆是与他们先后来的,他一进门便瞧了一圈。
"苏雳呢,他怎么没来。"
苏安道:"已派人去找了,人还未回来。"
苏霆皱眉,显然很不满。
苏尘道:"璧儿也不在。"
苏霆道:"璧儿受了惊吓,我要她回去休息了。"
苏霂道:"大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苏霆默然不语,只将一件东西扔在桌上。
那是一张薄薄的帖子而已,可是见到这东西,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是在父亲房里发现的,看来有人已盯上了我们苏家。"
苏霂道:"那可如何是好?"
苏霆道:"大家不必惊慌,我已安排妥了,我们现在立刻就行动。"
苏如山房中。
有人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门打开,苏霆走了进来。
"都安顿好了?"
说话的就是坐在椅子上的江轻鸿,他竟然正在喝酒。
苏霆摇头,深深叹息一声。
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死人,一个丢了头的死人。
淋漓的鲜血已干,屋子里的血腥气却未散。
在这样的场面之下,竟然还有人能喝得下酒,苏霆实在不能不佩服。
他现在已顾不上佩服,他只觉得头疼得紧。
江轻鸿道:"都安顿好了?"
"嗯,我已尽可能不让消息外传,有没有什么发现。"
苏霆的眼眶红得发紧,嘴唇也在轻抖。
江轻鸿道:"没有苏兄在,在下怕冒犯,并没有移动过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件东西。"
苏霆紧抿着唇,点点头。
"开始吧。"
他将袖口一挽,倒吸一口凉气,轻步上前。
尸体平整的倒在床上,头颅被砍下只用了一刀。
鲜血溅在幔帐上,也洒在了床头。
苏霆拉住尸体的衣襟,一把将其扯开。
古铜色瘦骨嶙峋的前胸,露出几道斑驳的旧伤痕。
见此,苏霆的手一抖,整个人像是被晴空霹雳打中,他硬生生忍住,在江轻鸿的帮助下将尸体翻过,背露出,左肋下的一处刀疤也很明显。
苏霆再也支撑不住,倒退几步,险些撞在屏风之上。
"噗通"一声,他已双膝跪地,抱头痛哭。
苏霆不是一个感情脆弱的人,至少现在不是。
他的举动已说明一切,这尸体的确是苏如山。
这样悲痛的场景,江轻鸿实在不忍看下去,他从房中出来,便吩咐苏安进去照顾苏霆。
虽然消息并未走漏,整个苏家还是沉浸在一片沉重的死寂中。
未过多久,苏霆已整理好心情,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走出来的时候,他似乎已完全恢复如常,一边走,一边向苏安吩咐着什么。
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自然要安排处置,交给苏安,他很放心。
江轻鸿道:"这件事你打算瞒下去?"
苏霆握拳道:"当然,我知道这件事早晚会传出去的,但是现在能瞒一刻是一刻。"
而后苏霆道:"我打算去一趟慕容山庄,江兄可要同往?"
江轻鸿想了想,摇了摇头。
他不必再跟去,他知道苏霆是去做什么的。
苏家发生了这样的事,婚事自然是要推迟的。
可是现在这婚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在苏如山已死的消息传出去之前,婚事必须要先一步进行。
这件事或许有违人情与俗礼,但是与整个苏家的安危想比,苏霆宁愿背负不孝的骂名。
这其中的利弊对苏家如此,对慕容世家亦如此。
此时天色已渐迟了,在苏霆走后,未过多久江轻鸿也出门了。
还是相思楼,这次他却只是远远的坐在街面的一个小摊子上,并没有进楼去。
他坐的摊子是在后门,他坐的位置视线正好对着角门。
此时夜已深了,他等了大概近一个时辰,相思楼的灯火黯淡,有些灯已熄了。
终于,长街上,一顶白纱小轿幽幽而来。
抬轿的是四个青衫奴仆,可是看他们沉稳的脚步,便知都是有功夫傍身的,而且功夫还不错。
像有这样的功夫的人,本不应该给人做轿夫,可是他们却的的确确就是轿夫,看来平平无奇,不过和所有卖力气吃饭的人一样。
他们当然也是卖力气的人,他们不光卖力气,还卖武功,甚至卖性命。
到了角门附近,轿子就停了下来。
没有人叩门。
轿子就停在墙根底下等。
四个人也像所有的轿夫一样,一字排开,坐在墙根下。
未过多久,角门开了。
一个头带轻纱,身着蓝衫的女人施施然走出来,然后钻进了小轿。
轿子一路向南,几乎穿过了大半个城。
若是普通的轿子,也许要花一个时辰,可是这顶轿子却只用了一半不到的时间,就到了目的地。
轿子停下的地方很空阔。
江轻鸿藏身暗处,却看得很清楚。
那是一处宅子,在巷子极深的地方。
这里的宅子都很阔气,而且人迹罕至,来来往往的都不是普通人。
从相思楼来的小轿虽然不寻常,但是到了这地方,似乎就正常多了。因为在这一地域进出的,都不是等闲之人。
小轿平地而起,越墙而入。
这已不是四个轿夫第一次施展轻功,一路上江轻鸿跟得并不容易。
未过片刻,轿子又飞了出来,抬轿子的人还是那四个,轿子却空了。
等到轿子走远,江轻鸿才从暗处走了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