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万事万物都是在变化之中的,改变是相同的,不同的不过是快慢不一,好坏不同。
相思楼变了。
轻歌也变了。
所以,云梦知道自己也该变一变。
原本那些应该被死守的秘密,如今已失去了价值,不再重要。
江轻鸿道:"从前你替她保守秘密,是因为湘姑?"
"算是,你或许不清楚,湘姑只是相思楼的主事人,并不是大老板。"
相思楼的大老板另有其人。
江轻鸿知道。
但是这大老板是谁,他便全然不知了。
云梦知道他想说什么,缓缓道:"大老板只有湘姑见过,其他人并没有机会,包括花魁也一样。"
"哦,那这位大老板还真是神秘。"
云梦道:"不过湘姑曾说过,我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大老板的眼睛,因为我们虽然看不见他,但是他却就在能看得到我们的地方。"
说到这里,云梦手臂上的毛孔好像有些发紧。
她虽然没有见过大老板,却隐约觉得这个神秘的老板一定是个很可怕的人。
江轻鸿道:"看来这位大老板一定很信任湘姑。"
"是,这相思楼怎么说也算是湘姑一手建起来的了,她花了不少心血。不过...只要有钱,什么建不成,什么得不到。"
她对湘姑当真没有半分好感,每每说起,言语中尽是冷冷的厌恶。
江轻鸿道:"如此说,轻歌姑娘的事是不能让湘姑知道了。"
湘姑知道,便意味着大老板知道。
且不说湘姑说得是真是假,但若湘姑不知道,大老板知道的可能也就不大了。
云梦道:"相思楼的规矩你该清楚,作为相思楼的人,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一辈子都休想摆脱。"
这是诅咒,相思楼的诅咒,一辈子不能摆脱的诅咒。
"有一人不是例外么?"
江轻鸿说的是柳三姑娘。
云梦道:"她的事你也许只听说了一些,曾经我以为是她运气好,遇到了一个能够托付终生的人,可以摆脱一切,想不到..."
江轻鸿道:"你最近见过柳三姑娘么,她可还好?"
她苦笑,绝望,眼底深处的悲伤沉重至极。
江轻鸿看得出,她是真心在为柳三姑娘伤心,看来她已经知道了苏勇的事。
"出了那样的事她怎会好,不过好在她还是决定要走,离开了这里,总归还是比留下要好的。"
随即,云梦便转回话题,道:"能离开相思楼不容易,柳三也是吃了不少苦,而其他人虽不敢轻易冒险,但是我们到底是人,不是赚钱的工具。"
这句话说来好像又有些讽刺,因为自从进入相思楼,她们便只能作为工具活下去。
她们是工具,更是人。
江轻鸿道:"莫非轻歌姑娘的秘密便是这个?"
人都是向往自由的。
这里的人也一样。
可是自由是奢侈的,对于求生已用尽全力,出卖了自由的她们,表面风光,其实也不过勉强能活下去而已。
而她们有能力的时候,她们便开始向往那失去的自由。
不想云梦道:"没这么严重,但她所做的某些事,也是相思楼的大忌。她也同柳三一样,认识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江轻鸿的惊讶可想而知。
方才乐生说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几分,可是现在被证实,他还是吃惊的。
他为什么会吃惊呢?
是否因为他一直以为他对轻歌已很了解。
现在他才想到那句话,一个男人永远不要以为可以完全了解一个女人。
叶小蝉岂非也时常做出让他意外的事,更不要说轻歌了。
或许正是因为他以为自己了解,所有很多事便看不清楚了。
其实他只是最近来的勤,只是对轻歌的了解比别人多,只是轻歌对他还算不错。
然而他好像从没有认真的去了解她。
他一向认为,朋友之间也未必要完全了解。
他并不会过度探究别人的隐秘,尤其是对于自己朋友而言。
包括他现在所做的,也只是想查明一些关系到许多人,至关重要的事。
他的惊讶被云梦看在眼中,云梦淡淡一笑。
"你是不是很失望,你没有想到一向对你很特别的轻歌,心里还装着别的男人,是吗?"
语气中带着小小的狡黠,能搓一搓江轻鸿的锐气让她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如你一样,这里其他的客人也是如此,那些愚蠢的男人,大概都以为在女人眼中,自己会是与众不同的一个,是不是?"
云梦嗤嗤笑着。
江轻鸿竟也不否认,只问道:"那不知真正能令轻歌姑娘另眼相看的,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云梦沉寂片刻,忽然道:"你问这个到底有什么企图,你是不是对轻歌..."
"云梦姑娘不要多想,我对轻歌姑娘绝无恶意,打听这些也绝非刺探别人私隐,而是想追查另外一件事。不论轻歌姑娘有多少事我不知道,但我始终还是将她当做朋友,我也同姑娘一样,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
云梦姑娘淡淡一笑。
"我相信,现在应该也不会有人能伤害她,何况这件事早已成为过去,让你知道也无妨。那个男人我曾见过几次,说起那个人总给我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她阅人无数,但是却始终形容不出在那人身上不好的感觉是什么。
在看人方面,轻歌似乎也不差,所以与那个人来往了一阵子,才会幡然醒悟,与其断绝了来往。
"他们应该来往过几次,那一阵子,轻歌的反应很反常,客也不接待了,整日不是闷着不出门,一出门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引得湘姑十分不满。后来有一天,我无意中得知,她在私下变卖首饰,筹措银两,目的则是想要赎身,脱离相思楼,为了那个男人..."
"那结果呢?"
"结果也许是那个人不肯带她走,当然也要她自己想明白,否则以她当时的决心,恐怕就算天崩地裂,也阻止不了她。这件事柳三也知道,当时还劝过她。哎,当局者迷,劝别人的时候都是头头是道,一旦落在自己身上就行不通了,也难怪柳三没有说服她。"
"你与柳三姑娘都知道,但是事情却没有穿到湘姑耳中,人人都以为你们几人之间是势不两立,然而现实并非如此。"
云梦哼道:"外边那些人怎么想我知道,嘴在别人身上,由着他们说就是了,很多人巴不得我们不合,互相撕破脸。"
人心之恶一向如此。
见不得别人好,幸灾落祸,似乎别人落魄自己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这样的人不是没有,尚且不在少数。
江轻鸿道:"可是几位之间非但不是外界所想,甚至比一般人感情要好,大家彼此还是相互关心着的。"
云梦道:"虽不像那些人形容的那么差,可是也没有公子你说的这么好。道不同不相为谋,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不是性情相投便能长久的,我们三个终究不是一种人,所以选择的路也不同。"
她今日说的好像有些多了,或许是因为从没有人能与她聊这些,她也渐渐开始明白,为什么轻歌会将江轻鸿引为知己。
轻歌虽曾心有所属,但是对待江轻鸿与一般客人也是稍有不同的,否则她也不会注意到江轻鸿。
"算了,不说这些,还是继续说那个男人吧。他只来过相思楼几次,那几次找的姑娘都不同,我甚至也接待过他,至于后来他与轻歌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江轻鸿立刻道:"那这个男人的样貌名姓,姑娘可还有印象?"
云梦想了想。
"他好似是姓风,名字很特别,叫做风凌。"
"风凌?风凌公子?"
江轻鸿惊讶不已。
云梦道:"我不知道什么风凌公子,不过他当时留下的姓名便是这个。风凌与'风铃';同音,所以我还记得。"
江轻鸿道:"姑娘还记得什么?"
他的语气变得甚是关心,云梦道:"也没什么了,他只来过几次,那个时候显然他与轻歌也不相识,后来...后来过了几个月,轻歌就开始不正常,但是没太久,她便想开了,从那之后我再未听过,或者见过这个人。"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云梦思忖。
"也就是一年前的事吧,你问的那花也许便是那个人送的。"
江轻鸿慢慢坐了回去,良久没再说话。
云梦又道:"方才乐生一说,我才想起,似乎是有过那么一盆花,轻歌当时非常珍爱,不过前前后后在这里待了也没几日,因为那花便被扔了。"
"扔了?有这回事?"
"是啊,而且还是湘姑逼着她扔的,当时就扔在后巷,轻歌赌气不肯去找,还是柳三派人又去巷子里瞧了瞧,可是他们去晚了,去找的时候花已经不在了。那夜下了很大的雨,我们都说那花那样娇贵,不管是被人拿走,但肯定是活不成了。"
可是那花并没有死,非但没有死,而且还到了湘姑的住处。
听到风凌公子的名字,江轻鸿才能彻底肯定,他找到的方向并没有错。
"湘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之前见过她,她与轻歌还过得去的。"
云梦姑娘冷冷一笑。
"别说笑了,我们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讨厌湘姑的,她这人面恶心怀,是个十足的老妖婆。她折磨姑娘的手段,你是无缘得见,否则你就知道你刚才说的话有多么可笑。"
"哦?那她对轻歌姑娘呢?"
"从前她对我们三个是一样的坏,这些年都没有变过,而且越发的变本加厉。她要我们表现出最美的一面留住客人,可是内心又嫉妒我们的年轻貌美,变着花样的折磨我们。不过这几年她收敛多了,毕竟现在我们怎么说也是花魁。至于轻歌...她最近可是买账得很,大概是怕他日有人得势,会将她这么多年施加在我们身上的还给她。"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湘姑前脚出事,轻歌后脚便继承了这相思楼,大权在握。
江轻鸿道:"听说轻歌掌管相思楼,也是湘姑的意思。"
"你倒知道的不少,也许吧。"
云梦意味不明的淡笑。
江轻鸿道:"那轻歌可见过你们大老板?"
"自然是见过吧,这几天她每每出去都打扮的格外用心,说不定就是去见大老板。"
江轻鸿道:"她日日都出去?是从湘姑出事之后?"
他这样的问法立刻引起了云梦的警惕。
"怎么,你不会是在暗示,轻歌与湘姑失踪有关吧。"
江轻鸿道:"轻歌是我的朋友,湘姑是陌生人,你也说湘姑作恶多端,我想知道的只是真相,与其他无关。"
云梦迟疑。
"可是这件事已闹到了官府,一旦官府插手进来..."
一旦湘姑失踪的罪魁祸首浮现出来,极有可能是要担罪责的,云梦考虑的倒是很周详。
江轻鸿道:"看来云梦姑娘是担心这件事会牵连云歌,难道你也怀疑这件事与轻歌有关?"
"不,我并没有这么说。"
云梦立刻辩驳。
她虽没有这么说,可是一时的慌张已出卖了她。
江轻鸿道:"这件事应该与轻歌没有关系,你难道忘记去官府报案的人是谁。"
云歌叹息。
她知道江轻鸿是在安慰敷衍她,好好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轻歌又是管事,不上报是不可能的。
江轻鸿察觉到云梦似乎在怀疑什么,道:"我并不认为湘姑的失踪会与轻歌直接的关系,那位湘姑身负武功,轻歌根本不能对她怎样。"
这几句话才是彻底的安慰。
有时候一个人害另外一个人,根本不用亲自动手。
云梦道:"江公子,你这么关心湘姑失踪的事,是不是轻歌托付你去查的?"
她知道,江轻鸿肯定不是轻歌找来的。
否则这些话江轻鸿就不会问她。
可是她还是这样问,江轻鸿也就实实在在的回答了。
"不是,我要查的事的确与湘姑失踪有关,不过不是为了轻歌,而是与另外一件事有关。"
"什么事?"
"这...抱歉,那也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那事与相思楼无关,姑娘最好还是不要知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