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霆眉心微展。
"这件事其实也挺突然的,因为我也才知道,家父原来在背后另有动作。就在昨日回来之后,今早我去向父亲请安,父亲对我说明了一切。现在我的心里真不知是欢喜多些,还是难过多些。"
苏霆不在的日子虽然不久,但苏如山显然想通了很多事。
现在这个家全靠苏霆在支撑,外有子夜这样的强敌不说,若是家里人再各有心机,一盘散沙,这才是最可悲的。
在江轻鸿之前,苏家其他人也在。
是苏如山将他们找来的,之前他们已有人许久未见过苏如山。
加上之前苏如山身体不好,府里大夫来来往往,总会有些流言蜚语。
现在苏如山公然训话,府里又能太平一阵子了。
对于整个苏家来说,婚事将近,府中什么样的闲言闲语都得消停,苏如山这个时候出面倒正是时候。
江轻鸿感叹苏霆的运气不错。
江轻鸿忽然又道:"对了,刚才似乎所有苏家人都在,却好像唯独不见壁姑娘..."
江轻鸿突然问起苏壁,让苏霆有些意外。
苏霆道:"江兄的眼力真是无人能及,不瞒你,舍妹前一阵子去探亲,至今未归,不过我已修书送去,在大婚之前应该赶得及回来。"
苏霆走后,见江轻鸿还在出神,叶小蝉拉了拉他的胳膊。
"喂,什么时候你又认识那个叫苏壁的丫头的,我怎么不知道。"
叶小蝉哼了一声。
江轻鸿道:"我还想问你呢,你与苏壁可相熟么?"
叶小蝉立刻摇头。
"我认识苏墨,苏壁我可不熟,你打听她做什么。"
"没什么,之前她曾请我喝过一次酒,我总觉得她像是知道些什么,又像是想对我说什么。对了,这块失而复得的玉佩,便是她送回给我的。"
叶小蝉惊讶。
"对哦,我听你说过,这件事是奇怪,有空怎么都要找她问清楚。不过就不用你了,我去找她问,我们都是女孩子,说起来才方便。"
但这都是后话,苏壁并不在这里。
叶小蝉忽然道:"你是不是还想打听别的事,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帮你去问。"
江轻鸿道:"为何你觉得我想打听别的,我若是想知道,大可去问苏霆了。"
叶小蝉眼波流动,露出一丝狡黠的窃笑。
"这还用说,别人不知道你,我总是知道的。你从不会听信一家之言的,这件事你肯定还想听一听别人怎么说,对吗?"
江轻鸿笑了笑。
"你又错了,对于朋友的话我一向是很相信的。只是我看有些事,苏霆也未必知道。"
苏霆不知道的会是什么。
叶小蝉也好奇起来。
所以很快她就明白了过来。
苏霆不知道的,自然是他未回苏家的时候,包括苏如山中毒之事在内。
苏善回到住处,发现屋子里灯是亮着的,这个人骤然紧张起来。
两条人影映在门上,他放慢脚步,深一口气,走了进去。
门缓缓开了一道缝,沉寂的眼神溜进门来,苏善的脸色慢慢恢复平静。
"江公子,叶姑娘,怎么会是你们。"
江轻鸿道:"不请自来,实在抱歉,只是这深宅大院,实在想找人说说话。"
苏善笑了笑,他笑起来更像个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他背着手,默默握了握拳。
"江公子难道是说笑,就算公子想找人聊天,似乎也不应该找到这下人房里。"
江轻鸿淡淡一笑,扬手道:"坐。"
苏善却一动不动。
江轻鸿道:"我不和你绕圈子,我来是想向你打听些事。"
苏善道:"我只是个下人,什么都不知道,恐怕要叫江公子失望了。"
他连问都不问一句,一口就死死的回绝了江轻鸿。
江轻鸿似料到了,所以也不着急,还是稳稳的坐在那里。
苏善却像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好像是真的很不欢迎江轻鸿的。
"江公子,您还是回去吧,您无聊不要紧。少爷,甚至老爷都很欢迎您去坐坐,但我只是个下人,要先做好份内事。"
"现在夜深了,怎么,你还有别的事要做?"
苏善道:"两个时辰之后,老爷要服药,老爷服药的时候我要亲自去伺候。"
江轻鸿道:"你还真是忠心,看来你对苏老前辈远比伺候苏霆的时候更加周到仔细。"
苏善站在那里,就像是一颗树牢牢长在泥土里,风不吹,连叶子都不会动一下。
江轻鸿道:"比起苏安,你果然更适合待在老前辈身边。"
苏善淡淡颔首。
叶小蝉道:"哼,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下人,但就算放眼整个苏家,好像没有人比你更加的目中无人了。"
苏善道:"我是下人,不过也只是苏家的下人,并不代表着我是所有人的奴才。"
叶小蝉又想说什么,江轻鸿却道:"好了,我们走。"
"狗眼看人低,这个苏善真是人不如其名,不像是好东西。"
叶小蝉轻哼。
江轻鸿也道:"看来我们找错人了。"
回到房间,江轻鸿好不容易将叶小蝉打发走了,刚躺回床上。
突然"砰"的一声,窗户开合,一条人影跃了进来。
江轻鸿坐起身。
"来了?"
人影站立,上下打量屋子里,没有说话。
江轻鸿道:"坐吧,你这次也不请自来,算是扯平了。"
黑衣人拉下面罩,赫然正是苏善。
他拱手道:"江公子,得罪了。"
这次他终于肯坐了。
他坐着的时候也和他站着的时候一样,一样是牢牢黏在凳子上的。
江轻鸿也打量着他,用一种饶有兴趣的目光看着他,那眼神就像在观察一件很有趣的东西。
江轻鸿道:"我实在想不到,阁下原来喜欢这么偷偷摸摸的聊天。"
苏善道:"如果凡事都可以光明正大,自然不会有人偷偷摸摸的。"
"怎么,难道在苏家,下人不能与人光明正大的聊天?"
"聊天是可以,但是我不知道江公子要聊的事,在苏家是否被允许。"
"哦,此话怎讲?"
苏善道:"江公子是聪明人,又是大少爷的好朋友,现在应该知道了内情,也知道苏家一早就被子夜盯上了。"
"所以你这样...是为了防子夜?"
苏善完全不否认,意味着答案是肯定的。
江轻鸿道:"怎么,苏家真有子夜的人?"
苏善淡淡一笑。
"老爷说江公子是聪明人,果不其然。"
这算是一句夸赞,江轻鸿却并没有觉得荣幸,也没有丝毫的开心,他甚至希望自己这次是错的。
但是事实很显然,苏善如此小心并非毫无根据,他防的是子夜的人,也是自己人。
苏家已经混入子夜的眼线,这一点并不是不可能,但不容易。
江轻鸿道:"你这样会不会太过小心了,有前车之鉴在眼前,这个时候冒然派眼线混入苏家,很冒险的。"
苏善道:"江公子真的这么认为?"
就在不久之前,江轻鸿确实是这样认为,但是他现在已经改变了主意。
与苏霆的一席话有关,也与苏善这样出现有关。
江轻鸿道:"混入苏家虽然风险大,但是回报高,再坚固的堡垒,若能从内部突破,便是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
苏善道:"所以这才是最防不胜防的,从双拳门的覆灭开始,苏家便进入戒备的状态。当然,很多事从表面是看不出来的。"
江轻鸿微笑。
越是最平静的水面,底下的暗涌可能远比任何大风大浪更加凶险。
就像是现在城中的形势,现在的苏家,现在所有的人内心最深处...
苏善道:"人心难测,派人打入苏家确实不容易,但是虽都不能保证苏家真的上下一心。且不说那么的下人、守卫,就连苏家人自身也不一定能做到。更不要说子夜三年之前就已经在图谋..."
"那以子夜的风格,有资历的人似乎更加可疑,比如你..."
江轻鸿顿了一顿,拉长声音补充。
"当然还有苏安,死去的苏勇..."
苏善微微蹙眉,但很快笑了笑,笑得很阴沉。
"苏勇若真是子夜的人,应该就不会死了。"
江轻鸿道:"狗咬狗见过么,我可是才见过一场大戏。"
苏善道:"江公子指的是..."
江轻鸿淡淡一笑。
"想知道就去问你家少爷,他和我同样清楚。"
苏善道:"也许在别人眼中,我们这些在核心周围的人最容易被收买,其实不然。因为每一个像我,像苏勇、苏安,能够走到如今这一步,我们付出的同样不比任何人少,甚至远远超过大多数人。"
他忽然笑了笑。
"就像苏勇,他出卖的是他的忠心,若说有一人不会出卖大少爷,那便是苏勇了,可惜..."
可惜他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一无所有的去了,所以这世界真的很不公平。
这是苏善的心里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是所有情感都藏在深不可测的眼神深处,看起来只有一片残酷。
现实多残酷,他的眼神便有多么的残酷。
江轻鸿的眼神还是那般的明亮,即便是在黑暗之中,只要遇到一点点的光芒,他的眼神也会有璀璨的星辉般闪烁。
他的眼神也是温暖的,如同他的心一样,不论何时何地,总是燃烧着一种温热的力量。
并非炽热,却绝对温暖,持久,照亮身边所有的人。
江轻鸿道:"他并非一无所有,至少在出事之前,他还来得及得到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他的语调听来有些伤感,显然他也在为苏勇的死感到惋惜。
与方才他怀疑苏勇时的口吻完全不同。
苏善此时才知道,他并非真的在怀疑苏勇什么,不过是想试一试他的反应。
眼神闪动之间,苏善暗暗握拳。
"最珍贵的东西,什么意思?"
江轻鸿道:"对每个人来说,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都不一样,但是谁都不能否定这样东西的重要,那就是真情。"
"真情?"
"一个人,一心一意,非他不可的真心真意。那个女孩子得知他死讯的时候,没有流泪。可是我知道,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苏勇的。"
"那又如何?"
苏善淡淡冷笑。
一个人死了,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憧憬的未来与希望都会被死亡狠狠的踩在脚下,任何人都不例外。
所以苏善反倒没有那么憎恨死亡了。
似乎只有在死亡面前,才有超越身份、地位、财富的公平...
对他们而言,便是如此。
至于江轻鸿是哪一种人呢?
他显然没有苏霆这么的好命,但是至少他还有一双手,还有自由。
他已出卖了自由,换来的却是继续要向别人出卖仅剩的自尊...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心变得麻木而冰冷,性情也孤僻古怪起来。
很多人都怕他。
在这苏家,除了苏如山与苏霆,他也未真正将旁人看在眼中,无论是那些身份与他相同的家奴仆役,还是高高在上,不容僭越的主子小姐。
甚至连子夜,他也没有放在眼中。
不过子夜的出现确实改变了一些事,也改变了一些人的境遇。
譬如苏勇。
苏勇的故事他没兴趣知道,江轻鸿所说的真心他也没有心情去了解,他只知道今晚前来,他还有他的目的。
江轻鸿道:"苏家有子夜的眼线,你应该不是在凭空猜测吧。"
苏善道:"那个人做事很小心,我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我肯定他有问题。"
"谁?"
"现在还不是时候。"
苏善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江轻鸿道:"你已经想到要怎样对付他了?"
苏善道:"我没有证据,所以我在等机会,现在机会快来了。"
江轻鸿细细揣摩着这句话,眼神忽然变了。
苏善知道他一定懂自己的意思,于是便堂而皇之道:"不错,大婚,大婚就是最好的机会。当然,从婚期确定,到大婚那日,他不一定什么时候会动手。"
江轻鸿道:"这件事你汇报了?"
"没有,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不想走露任何风声,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江轻鸿苦笑。
说他第一个,他实在是很委屈,因为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更不知道苏善的话是真是假。
江轻鸿道:"你既然不肯告诉我你怀疑的人是谁,可是你又希望我知道这件事,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
苏善道:"很简单,我只要公子帮我一个小忙,事成之后,对公子也是有利无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