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尽,天将明。
东方天空隐隐的一片鱼肚白里,淡淡的朝霞如同美人匣子中的胭脂,令人心驰神往。
这样美丽的朝霞,却极少有人能看到。
"喂,丫头。"
叶小蝉的声音缥缈而遥远,仿佛是从梦境之中传来的。
她倚在洛玉影肩头,懒洋洋的睁着眼睛。
洛玉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困就睡吧,等到了万龙岛还有得辛苦。"
"喂,我会不会死啊..."
她忽然轻声问了一句。
洛玉影淡淡道:"不会,你别胡思乱想。"
叶小蝉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
"我还不想死,不想死..."
她说着,终于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药效持久,她早就应该沉沉睡去,她能坚持到现在是因为她并不想睡。
她应该是在害怕自己会一睡不起。
她的头脑总是这么简单。
人想活着或许不容易,但要死的话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江轻鸿走进船舱,一身浓浓的酒气,他还带了酒回来,与白九霄坐在角落里有说有笑的聊了一阵子。
后来两个人就都和衣而卧,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洛玉影也有些累了,可是越累的时候,她的心事就越重,反而不容易睡着。
叶小蝉呼吸均匀,似乎睡得还不错。
她于是便小心翼翼的从衣袖里拿出书来,掀到自己正在读的那一页。
睡不着的时候她必须要干些什么来打发时间,而用来打发时间的事她也只擅长这个了。
只有头脑忙碌起来,心里才不至于胡思乱想。
蜡烛在燃烧,几乎烧到了尾巴,她渐渐合上眸子,突然之间,她感觉到一阵晃动,人又被惊醒了。
接着她就听见屋子里有动静,睁开眼睛的时候,原本躺在那里的江轻鸿已不在远处。
白九霄慢悠悠的坐起身,打了个哈欠。
"怎么了..."
江轻鸿耳朵贴在木板上,仔细听了半晌,道:"好像有什么动静。"
"什么动静?"
白九霄刚问。
洛玉影道:"我好像也听到了。"
四个人之中只有叶小蝉还睡着。
白九霄起身,走到江轻鸿站的地方,也学着他的样子,贴在墙壁上听,听了半晌,道:"好像就是水声吧,没什么。"
江轻鸿喃喃道:"水声...这水声是不是动静太大了..."
他刚说完,船身一个踉跄,开始剧烈的颠簸起来。
"不好,有些不对劲。"
"是有些不对啊!"
白九霄也发觉了,不由大叫。
江轻鸿道:"想办法,出去瞧瞧。"
舱门关的极严实,白九霄撞了几下,舱门竟然还是关的严丝合缝。
江轻鸿道:"外面肯定出事了。"
他们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将任何人引过来,这可不像是之前被严密监视的样子。
直到洛玉影惊呼道:"水,船底渗出了。"
话音方落,甲板缝隙里的水迹已越来越明显,又是船身一震,洛玉影与叶小蝉双双摔在地上。
"你们小心。"
江轻鸿忙将她们二人扶起,拉到身边,又冲到门边帮白九霄。
最后还是江轻鸿一掌将舱门拍出了一个窟窿,不想却是汹涌的水流迎面而来。
江轻鸿检查了船舱门,发现门的夹层中竟镶嵌着一道铁栅。
江面上。
眼看大船一点一点没入水中,就像是一只陷入沉睡的野兽。
彭无极是最后一个跳上了小艇的。
其余小艇静静浮在周围,就像是一根根柱子立在江面。
"人都齐了?"
"没有,发现好像少了一个弟兄。"
"罢了,下令吧。"
丘二爷拂袖,彭无极一抱拳,反手抽出挂在背上的弯弓,取了一只箭,利落的将箭头上包好油布,在火把上一晃。
箭头被点染,弯弓满弦后,一只飞羽破空,正中桅杆。
"哄"的一声,旗杆上的桐油被点染,黑烟窜起。
接着,又有数百条火箭如龙,齐发向大船,破损的大船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丘独峰负手站在船头,冷冷旁观着,嘴角越来越沉。
被火烧着的船在下沉,将明未明的海面被漫天大火照成一片通红,丘独峰的眼睛仿佛也被染成了血红色。
迎面扑来的热浪如潮水,带着被烧焦又呛鼻的气味,从四面八方袭来。
所有小舟都层层退开,唯有丘独峰站的那条船,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敢驶开半分。
彭无极就在丘独峰身后,看着眼前数丈高的大船被稍微灰烬后慢慢没入江面。
不知站了多久,等到船完全沉没,江面上只有浓浓的黑烟飘动。
丘独峰恨恨道:"峥儿,你看到了吧,二叔帮你出气了,帮你报仇了。"
彭无极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忙道:"二爷一片苦心,少帮主泉下有知,定然可以瞑目了。"
丘独峰冷冷道:"这里就交给你了,不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给我搜仔细。"
说完这就话,他整个人就像是突的颓然了下去,原本坚硬如铁的背脊松了,脚下的步子也重了。
彭无极忙道:"二爷放心,这里绝不会逃走一个活口,来人,送二爷。"
丘独峰走了。
只有他的那一艘小船离开。
其余船只在彭无极的带领下,又在江面上陆陆续续打捞了近一个时辰。
东方。
初晨。
一轮红日从云霞中冉冉升起。
彭无极伸了伸懒腰,有人从船尾小跑着过来。
"怎么样了?"
"彭哥,还是没有..."
那人一脸苦相。
"都搜遍了,也许早就烧成焦炭了。"
"这就怪了。"
彭无极有些焦躁。
若是一具尸体都找不到,到时候他恐怕不好交代。
虽然他也认为沉到船底是必死无疑,但是江水凶猛,那些人肯定不会那么老实的待在船底等死的。
"方才下水打捞的人说,铁门都被烧坏了,水下黑漆漆的一团,实在是难以分辨,要不...要不把船捞上来试试..."
话音未落,说话的人头上已挨了一巴掌。
"捞上来?你没听见二爷说着船是要给少帮主陪葬的,你该捞,我看你是不是也想去陪少帮主!一群废物!"
彭无极吹胡子瞪眼睛,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他的心里一直窝着火,丘独峰在的时候,他低眉顺眼,大气也不敢出,而丘独峰一走,他才算吐气扬眉。
手下人赔笑。
"我看那些人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彭哥深受二爷器重,随便搜上一搜就算了,要是非要找到尸体那就..."
彭无极冷脸训斥道:"你懂什么,别以为只有你聪明,在二爷跟前办事就要尽心尽力,马马虎虎的话总有一天会吃不了兜着走,继续给我搜。"
"是。"
手下人叹了口气,转身就要走。
这时听有人惊呼道:"找到了,找到了!"
有人大叫着奔来。
彭无极三步并作两步,回身迎上。
"找到了?几具尸体?"
"就一具,是那个女人..."
"快,去看看!"
船很快驶到正在打捞的船边,果然有一具女尸被捞了上来。
女人长发湿漉漉的盖在苍白的脸上,彭无极皱了皱眉,蹲下身撩开了盖在脸上的长发。
看清那人模样,彭无极道:"是她...还有没有别人?"
"没有,就只有这一个。"
"再给我找,仔细的找,就在这附近!"
一有希望,彭无极就提起了精神。
尸体边。
"这么漂亮的小妞,可惜喽。"
"就是,不过死的好,说不定咱们少帮主就是被她害死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要是死在她手里还好。"
几个人叽叽喳喳。
忽然有人道:"不对呀,她好像不是被烧死的..."
"不是被烧死就是被淹死的,要我说,我宁愿被淹死,也好过被活活烧死。"
"这倒是。"
一旁人的想了想,也随声附和。
轻舟翩翩,翩然已过江面。
平如镜,亮如银的江面上,舟快如箭。
眨眼之间,就隐没在了起伏的江岸边。
船停稳。
有人将帘子拉开。
丘独峰缓缓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渡口有人看守,见丘独峰立刻退开。
有一人道:"二爷,您可回来了。"
丘独峰道:"有事?"
"老帮主找您多次,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回来,所以..."
丘独峰道:"少帮主的尸身可回来了?"
"什么?有这回事?"
"怎么,没回来?"
丘独峰的脸色变了。
"没有啊,除了二爷,今早并没有人来。"
丘独峰急道:"怎会没有,那小尤呢?"
手下忙道:"小尤也没有回来。"
"这..."
丘独峰紧紧握拳,四目环视,突然瞧见渡口停泊的另外一艘小船。
"那这船是哪儿来的?"
一语惊醒,手下忙道:"对了,就在大约半个时辰之前,我们看见这船在江面上漂着,派人过去后却发现是空船。"
"空船..."
丘独峰心念流转,突道:"不好!快走!"
"二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快去找老帮主!"
静室。
一团寂然。
院子里有人影来回晃动。
"不会有事吧,怎么还没动静。"
说话的是白九霄,这话则是对江轻鸿说的。
"白兄稍安勿躁,我想不会有事的。"
江轻鸿不说话,苏霆便代他回答了。
江轻鸿用手试了试叶小蝉的额头,发现有些烫手。
门终于开了。
一个小厮低头走了出来。
"四位,请随我来。"
"他不见我们?"
白九霄忍不住上前一步。
小厮道:"老帮主悲伤过度,精神不济,小尤先安排几位稍事休息,等稍后..."
话未说完,门内忽然传来一个洪亮如钟鸣的声音。
"带他们进来。"
小厮朝门内看了看,忍不住叹了口气,眼圈再度红了。
"也罢,既然如此,四位请。"
江轻鸿扶着叶小蝉,与苏霆,白九霄两人走进了门。
厅中,宽阔而气派。
正座上,木榻上端坐着一位面色蜡黄,病态奄奄,形容枯槁的瘦小老人。
他身上穿着一件裘皮,双目通红,表情肃穆而悲痛,他的腿上还盖着厚厚的毯子,榻边火炉中烧的正旺。
木榻后挂着一幅画,画上画的是个身形魁梧高大,雄姿英发,气魄英伟的年轻人。
若不是那小厮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声"老爷",任何人都很难相信,面前的瘦下老人便是当年叱咤水域,令附近水匪闻风丧胆的司徒潜龙。
人已站在他的面前,他半晌才抬起头,浑浊的目光定定的看着每一个人,如同刀锋一样在每个人的脸上划过。
"峥儿,是你们送回来的?"
他的嗓音很奇怪,好像喉咙里卡着什么,让人听来很不舒服。
"是。在下苏霆,这位是江兄,这位是白兄,特来将少帮主尸身送还,顺便拜会老帮主。少帮主突遇不测,还请老帮主节哀。"
"苏霆,我知道你..."
司徒潜龙沉沉道:"能劳动苏家大少爷亲自送峥儿回来,老朽于心不忍,请各位落座。"
他的情绪虽然不能完全控制,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已做的很好。
气氛十分压抑。
众人坐了下来。
司徒潜龙道:"事情始末小尤说的并不清楚,可否烦请各位再说上一说。"
这样的事苏霆自然当仁不让。
苏霆道:"少帮主之事,我等心中自也是愧疚不已,请老帮主保重身体。我们前来打扰,正是为了少帮主之事。我等前来,也是为了向老帮主询问一些事,希望老帮主能据实相告。"
司徒潜龙冷冷道:"我儿到底是如何被害的,哪一位能告诉老夫?"
此时此刻,他所关心的似乎只有这一件事。
苏霆道:"此时说来话长,若是老帮主不介意,可否让晚辈从头说起。"
司徒潜龙道:"正合我意。"
他必须要知道事情原委,才能知道这些人有没有说谎。
苏霆想了想,说道:"老帮主要知道内情,那不得不从一个人说起了。"
"谁?"
"一个黑袍人。"
"黑袍人?"
"一个喜欢穿黑袍子的女人。"
司徒潜龙的眼瞳一震,立刻明白了他所说的人是谁。
"不,不会的,不会是她..."
司徒潜龙的表情变得无比痛苦与心碎,仿佛提到这个人,他就已被重重的锤了一拳。
江轻鸿道:"老帮主果然知道她,看来丘二爷说的并没有错。"
司徒潜龙死死瞪着江轻鸿。
"哦?他对你说了什么?"
江轻鸿只笑而不语。
白九霄道:"我们知道她是子夜的人,说不定少帮主之死便是与她有关。"
苏霆道:"白兄,现在下结论是否为时尚早。"
白九霄撇撇嘴。
"好,就当我没说,你们继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