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里外外透着一种形容不出的寂静,白九霄跨进门才觉得有些不对头。
正巧有人迎面过来,白九霄心头一紧,那人见到他,随意瞧见他腰封上绣着的字样,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看来似乎还没出什么大乱子,白九霄松了一口气。
不想那人道:"你可回来了,凌头儿不在,你去歇着吧。"
见状他是知道自己出去过,他若知道,别人定然也知道了。
但听此人只是云淡风轻的提了一句,想来也无要紧,白九霄应了声,又想起多问了一句。
"凌头儿出去了?什么时候的事?"
"奥,你不知道,公子带着凌头儿,还有咱们大部分的兄弟一并出去的,火驹那边有消息了。"
话音将出,白九霄惊道:"什么?你说什么!"
那人被问的一愣,像是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喃喃道:"是啊,今日一早的消息,那个家伙招了,交代他们还有两个人躲在岛上。于是公子便押了他出去,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白九霄的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仿佛一道晴天霹雳落下,打在他身上,他险些踉跄不稳,就要倒下去。
"你怎么了?"
那人见白九霄神情不对,询问。
"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还不到半刻,听说是向北..."
白九霄没有再听他继续说下去,突然掉头冲了出去。
"喂,出什么事了..."
身后人喊了一声,见白九霄像个疯子一样,笑了笑。
白九霄刚入箭般从门里窜出,飞身才跃出几丈,只听"轰隆"一声,一声巨响震得天地变色。
整个大地都在晃动,雪地裂开无数道伤痕,身后的房屋树木都跟着剧烈摇晃,脚下站立不稳。
难道是发生了大地动。
白九霄的脸色已苍白。
身后的黑衣人也都纷纷冲了出来,掉头四望,神情显见慌张。
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他却朝北面某处定睛一瞧,心中那种不安的预感浮现的更彻底。
出事了。
一定出大事了。
巨响短暂,转眼便停息了。
天地间很快恢复了平静,唯有天际边成群的寒鸦还在哀鸣盘旋。
天是蓝的,雪是白的。
正午的太阳映着雪,发出刺眼的光芒,让人眼前迷蒙。
迷蒙之间,只瞧见在那远处地面起伏,蓝白相间之地,滚滚的黑烟冲天而起,将那单纯明亮污染。
飞奔的白九霄身后跟着人,他们所奔赴之处正是那黑烟升起之处。
黑气弥漫,空气中飞扬的是一股浓浓的火药之气。
地面上除了枯枝碎雪,断肢残骸,还在几具颤动的躯体在抽搐挣扎,不断发出痛苦的悲鸣。
烟硝之地,疮痍满目,那种场面比起过去每一场残忍的屠杀都要惨烈。
白九霄并不是见惯这种场面的人,他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想上前却迈不开腿。
随即赶来的杀手有人在呕吐...
有的躯体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了,可是那些被炸断了手脚的人还是疼得撕心裂肺。
就在这一片狼藉之间,还有一个人是站着的。
虽然已站立不稳,天地都在摇晃,他还是站着的。
风吹起他黑的发亮的衣角,棱角清晰的脸庞坚硬的像是石头,早已被血迹模糊。剑没入雪中,此人一手撑在剑上,另一只左臂早不知飞去了何方。鲜血从断手处汩汩流淌,将他脚下染成一片血红,他半跪于地,始终没有倒下去。
凌承。
这个人竟然是凌承。
白九霄眼睛一亮,飞身扑了过去。
"凌头儿!"
有人也发现了他,大呼。
赶来的人都围了上去。
凌承却硬声大喝道:"别管我!快救兄弟!"
有人被喝停,转头往四周还在挣扎的人那里凑过去。
只有白九霄依旧走到他身边。
"你怎么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凌承的脸上满是冷漠,甚至瞧不出半点痛苦,只有冷漠。
然后白九霄就听到有人淡淡道:"哼,堂堂飞雪堂,竟如此一败涂地。"
这声音语气再熟悉不过,白九霄回头,就看见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的一个人。
此人一身白衣飘飘,没有半点污垢,更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迹沾染。
他干净的就像是从雪中走来的。
除了衣服,同样干净的还有他的脸庞,那种空空洞洞,毫无感情,面无人色的惨白,透着阴森的鬼气的干净。
洛飞烟。
他竟如此毫发无损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说话的口吻没有愤怒,没有关切,唯有一种鄙夷与不屑,还有几丝小小的意外。
凌承抬起头看着他,恨恨的看着他,眼神逐渐变得无比奇怪。
白九霄却知道这眼神中至少有一种是近乎疯狂的仇恨。
洛飞烟缓缓走来,他走的很慢,姿态优雅,似乎那些污秽永远都不会玷污他雪白的衣衫。
他一边走,平淡的眼波流转,神情中的鄙夷之色愈甚。
有这样一群愚笨的下属,做他们的头领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看来他的打算果然是没有错的。
直到看见凌承,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神中还是没有掩饰那一丝丝的惊讶与赞赏。
他竟然能活下来,已很不容易,连洛飞烟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此时有人疾步走到洛飞烟面前。
"公子,兄弟们死伤太重,如何处置,请公子示下。"
"如何处置?一群废物还要来问我如何处置?"
洛飞烟冷冷一笑,看到脚步的地上躺着一柄剑。
这把剑很干净。
没有一丝血迹和污垢,和他一样干净。
于是他捡起了那柄剑。
剑在手中一抖,挥出了三五朵剑花,风中剑气赫赫。
洛飞烟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不错,确是一把好剑。"
他转头将剑递给那人。
"现在它是你的了。"
"我?"
"你不是问我,该如何处置那些人么,这便是我的答复。"
这人的脸色突然变了。
"这...属下不明白。"
他嘴里说着不明白,可是却并不是不明白。
他之所以说不明白,只是因为他不愿明白。
洛飞烟却不管这许多,叹了口气,道:"这就什么不明白的,子夜从不养废物,你看这些废人以后还能有什么用处。快些处理干净,今天已经够丢人了。"
他的眼神突然变了,变得锋利而杀机重重。
死伤无数他可以不在乎,失败丢脸却不能容忍。
他的心里也是有气的,也是有怒的,不过却没有丝毫的悔恨或者伤心。
即便此处所有损失由程达所起,也与他指挥不当脱不了干系。
不用说,他们自然是中了埋伏。
火驹的埋伏。
破釜沉舟。
从白九霄听到程达招供便已知道,自己也被骗了。
树上的帕子已不见了。
一定是火驹的人来过,取走了帕子。
而这帕子所代表的讯息并非是救人,而白九霄所传递的,原本以为是最后希望的东西,却是程达通往鬼门关的催命符。
程达已被炸得四分五裂,连块骨头也找不回。
现在,他已与他的仇人们化作一团肉泥。
血债要用血来偿。
程达的债已有人偿还,可是这些人的血债又要谁来还。
白九霄的心中像有一把锥子在狠狠的扎他的心。
接着便有惨呼声与剑割断喉咙的声音争相传来,在这一片狼藉即将变成人间炼狱之时,凌承忽然说了一个字。
"走!"
洒出来的血是滚热的,但被风一吹便冷了。
凌承没有变成废人,他的手中还有剑。
若是这个时候有人敢动他,也许白九霄真的会忍不住与人翻脸。
没有人来阻拦他。
谁都不敢,也不忍心。
就在白九霄的搀扶之下,凌承从死人堆里走了出来。
经过洛飞烟身边时,他忽然道:"好好养伤,我还等着你替我效力。"
凌承没有说话,只看了他一眼,白九霄也看了他一眼。
白九霄并不敢用正眼去瞧他,他怕洛飞烟会识破他,更怕他会隐藏不住眼神中的愤恨。
如果说这里所有的牺牲皆是因为立场不同,各为其主,可是洛飞烟却是实实在在的冷酷无情,心肠狠毒,视人命如草芥。
像他这样的人简直不配称作是人。
白九霄知道,此时此刻,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
回去的路上凌承已支撑不住。
倘若在洛飞烟面前,他尚顶着一口气在,此时这口气也散了大半了。
白九霄实在担心他下一口气上不来,人就没了。
可是不想这凌承现在还牵挂着不少事。
他问道:"你...你昨夜...到哪里,哪里去了..."
白九霄总不好说自己去那洞穴之后,便做了一场荒唐的梦,只好道:"睡不着,便出来到处溜达溜达,我想着那些我们要找的人,白日不敢出来,也许夜里会有什么发现。"
凌承苦涩道:"你...你倒很卖力..."
白九霄敷衍道:"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做事卖力总不会出错。"
凌承笑了,苦苦一笑,笑得很凄凉。
这话放在此时,听来是多么的讽刺。
白九霄拖着他。
"你坚持着,什么话回去再说。"
他的断手已被简单的止过血,鲜血还是染红了包扎的布料。
就这样,凌承总算是被白九霄半拖半拽的弄了回去。
若是换了几日前,就算要白九霄背起人来跑也不是问题,可是现在...
他已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
回来之后,白九霄才发现,这里跑的连一个人都没有了。
不过有间屋子的门还是关着的,那是百毒神君的屋子。
白九霄拍开了他的门,屋子里却不见人。
一转身,百毒神君从洛飞烟的屋子里出来。
白九霄这才想到了金展颜与仇老夫人还被关在里面,
方才本是个极好的机会,他完全可以趁乱先将那两人救出去的,可是机会转眼即逝,后来也陆续有人回来。
百毒神君上下打量了一眼凌承。
"这是怎么了,出事了?"
凌承一直在强忍着痛苦,他紧紧闭着的嘴唇颤抖的厉害,脸色因为失血过多开始有些苍白。
白九霄道:"你先别问这么多,救他。"
他一张口,百毒神君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不知缘故,看凌承伤得极重,百毒神君道:"将人放下,老朽瞧瞧。"
行医者未必擅毒,擅毒者却必定得通医理。
替凌承清理过伤口,又草草服了些急救的药,已昏厥的凌承总算平静了下来。
此时外面的人也纷纷回来了,一个个灰头土脸,神情凝重。
回来的人加起来才不过七八个,还有二人挂了彩,不过伤得都很轻。
白九霄知道,伤重的那些人已回不来。
而这些能够回到这里来的人,手上十有八九都有自己同伴的血。
值得庆幸的是如今的飞雪堂已不堪一击,可是白九霄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不论是洛飞烟超乎常人的冷酷,还是神秘女子的来历不明,洛玉影生死成疑,岛上诸人心怀鬼胎,还有他身上的毒...
白九霄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沉重得紧。
有人走进来。
"快去,公子要训话。"
瞧着他火急火燎的样子,白九霄白了他一眼,好像没有听见。
那人急道:"反正话我带到,你不去公子怪罪下来,由你自己担着。"
这人说完就急匆匆的跑掉了。
白九霄看了一样躺在床上的凌承,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听听洛飞烟又要搞什么名堂。
白九霄慢慢悠悠走到的时候,院子里已满是人,他依次站在最后。
原本这里是站不下所有人的,可是现在松松垮垮的站着也绰绰有余。
白九霄草草一数,包括他在内,院子里还有九个黑衣人。
这大概已是飞雪堂仅存的杀手,这一次飞雪堂算是元气大伤了。
等人到齐,洛飞烟才露了面。
"今早发生的事,这里每个人都一清二楚,我叫你们来,不过是想说一句话,子夜向来是有能者居之,那些没有能力的废物与失败者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
人群中有人默默低下了头。
"我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各位心中一定有些泄气,不过不要紧,子夜最不缺少的就是人才。等这次的任务一完成,我保证余下的各位,除了得到应得的之外,在子夜中的地位也可更上一层楼。到时候,就算连小小的飞雪堂,诸位恐怕也不会看在眼中了。"
这一席话娓娓道来,白九霄突然发现,人群中有人的神情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变化。
先前这些人有的垂头丧气,有的形容愤慨,还有的惊魂甫定,但是洛飞烟说出这番话来之后,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的光芒逐渐被再次点染。
"至于那些死去的兄弟,这笔血债记在火驹头上,从现在开始,凡是火驹之人,格杀勿论。可听明白了?"
"是!"
在这响亮的叫嚣声中,洛飞烟满意的眯起了眼睛。
他知道,他的计划又一次顺利的完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