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喝了那药酒的缘故,汉子的脸色虽差,听呼吸平稳,总算稍有好转。
精神一好,他的话又更多了。
白九霄的话也多了起来,因为对于这汉子所说,他都曾亲身经历,所以心中好奇愈甚。
但这次他却学聪明了,他非但不再主动去问,而是自己思考的更多。
直到那汉子又道:"白兄弟,到了现在,难道你还没有想到谁是我们的人?"
"没有,我想不出。"
白九霄没有想到,所以就很干脆的承认了。
汉子似乎对他的答案并不意外,声音中有了淡淡的笑意。
"看来,你果然是不知道的,她并没有告诉你。"
果然不知道。
甚至连话里提到的"她",白九霄也不知是谁。
汉子叹了口气,缓缓道:"直到现在我才相信,我们的人没有看错,洛姑娘确实是个信得过的人。"
她原来就是洛玉影。
白九霄微一皱眉。
"你是说,小玉早就知道?"
"我们告诉她的不多,至于洛姑娘知道多少,我们就不清楚了。"
说出这些话,他似乎已准备将之前告诉洛玉影的事,在这个时候告诉白九霄了。
所以白九霄没有问,汉子已舒了口气。
"白兄弟是第一次随洛姑娘到试毒大会来,这我说的应不错吧。"
白九霄道:"不错。"
"所以白兄弟不用觉得奇怪,因为这件事是早在之前便约定好的。"
洛玉影竟与火驹的人有关联。
倘若这件事还不奇怪,那白九霄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算奇怪。
汉子道:"其实事情丝毫不复杂,白兄弟也不用多想,这不过是一桩交易而已,洛姑娘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
"交易?谁和谁的交易?"
"自然是我们同洛姑娘的,虽然当时我并不明白此中意义何在,甚至以为我们吃了亏。一本《华南经》,换得一次紧要关头的出手相助,现在看来,倒还值得。"
"你们要她帮忙做什么?"
"当中细节我并不清楚,不过就在那小楼前,在子夜的眼皮子底下,她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否则现在我们恐怕不会站在这里了。"
汉子给出的信息已够多,白九霄的眼神忽然一亮,小楼前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飞速闪过。
画面像是转动的车轮,每一个与洛玉影有关的细节,他都在努力回想着,直到在一处最明显,也最奇怪的地方卡住了。
那是一件容易令人耿耿于怀的事,甚至无端为洛玉影招来了不少猜忌,而这怀疑甚至包括白九霄自己。
但是此时此刻,白九霄突然恍然大悟,脚步猛然停住,转过头。
"段三娘?是不是段三娘?"
声音提得很高,见他反应如此激烈,汉子微微一笑。
"你终于明白过来了..."
白九霄又叫道:"难道她没死?她假死,是不是?"
"她当然没死,看来洛姑娘真的什么都没有告诉你,而你和所有人一样,都被她骗了。"
白九霄弯腰,将汉子从背上揪了下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事到如今,他已经明白了七八,可是他还是要听别人亲口说出来。
段三娘不是段三娘。
正如后来的应如松不是应如松一样。
整件事说起来,便要从上一次试毒大会开始。
在最初的选拨接近尾声的时候,火驹已经也筹谋如何才能接近整件事的核心,所以他们看中了段三娘。
"段三娘真名叫做段银硃,是段家寨最后一代寨主的女儿,白兄弟知道段家寨么?"
段家寨是什么地方,白九霄没有半点印象。
见他的表情,汉子就猜到了,于是缓缓道:"不知段家寨就算了,我只说这段三娘。段三娘年轻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男人,至于那个男人是什么人,除了段三娘之外,知道的人并不多。不过自那男人死后,段三娘便开始在江湖上行走,因为心狠手辣,心肠歹毒,人送外号红罗刹。"
这次白九霄终于听出些名堂,"你说的段三娘便是那爱吃人心的红罗刹?"
"不错,我们看中了她,一则因为她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二则,她性格偏激,从不与人来往,熟悉她的人少知又少,要假扮她,在短时间里是可蒙混过关的。再者,她身边还带着一个人,取而代之之后,我们的人正好还可以利用这个方便。"
"这个主意的确不错,不枉费你们筹谋这么久,不过为什么找上小玉,难道你们就不怕因此走漏风声。"
"这...其实是意外,因为起初,洛姑娘也在我们的计划之中,不过后来出了些差错。"
白九霄猜度着,不免失笑。
"怎么,你们不会连她也想一并取代的吧。"
汉子苦笑。
"我们确有此意,不过谁都没有想到,连红罗刹都能解决的我们,会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吃了亏。"
也便是那一次,他们非但没能对付得了洛玉影,反而让她看出了破绽,识破了假的段三娘。
好在洛玉影并不是个多事的人,所以才有了二者之间的交易。
"她帮你们守口如瓶,所以你们作为回报,交出了《华南经》。"
"不,这是后来的事,当时她以为我们的目的是毒经,她只提了一个条件。"
"她要你们事成之后,将毒经给她?"
"不,她只是要求我们,日后碰面,互不干涉。换而言之,她不戳穿我们的身份,而我们也不能再对付她。"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白九霄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只听汉子又道:"这便是洛姑娘的聪明之处了,若她得寸进尺,我们是不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再开口的。"
"你们会杀她?"
"能在试毒大会中留到最后的人,谁的手里都有数不尽的人命,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无辜的。"
这其中当然包括洛玉影。
她不会是例外。
至于有没有例外,他们也许并不关心,更不在乎。
成大事,小小牺牲总是难免的。
即便这些牺牲者可能是无辜的,但是能成为除掉子夜的踏脚石,也该是一种光荣。
就像这汉子自己一样。
提到火驹的时候,他的眼神之中总是闪着一种奇妙的光辉,那种光辉是视死如归的勇气,与必胜的信心。
不论处境如何的艰难,他相信,总有一天,他的目标都有人帮他完成,他的心愿会有人替他实现。
正是因为有了这么多前仆后继,甘愿牺牲与无辜被牺牲的人,火驹从无到有,时至今日,甚至已可公开与子夜叫板。
汉子心里想着这些,肉体上的痛楚就好像减轻了。
白九霄轻笑。
"你说她聪明,我倒想说你们幸运,她并不想与你们为难,也没有那精力,否则有麻烦的不一定是谁。"
汉子知道,白九霄所说并非全无道理。
与洛玉影为敌,即便最乐观的情况也是两败俱伤。
这话是别人告诉他的,虽然那时他不以为然。
当时,他只把洛玉影当成一个不太容易对付的小丫头。不论多难缠,她究竟只是一个人。
对于火驹而言,就算不是轻而易举,也可手到擒来。
只要除掉了洛玉影,他们又多了一个身份可以利用,在他们动手之前,早已竟洛玉影的状况查的一清二楚。
除掉了洛玉影,也就少了几分消息走漏的风险。
可是有人却接受了洛玉影的提议。
这个人就是假冒段三娘的那一位,她的真名叫做梅姑。
而这汉子则名为程达。
程达道:"梅姑说服了我,也说服了其他人,不过我们心里都是怀疑不定。后来,梅姑说要再找她一次,当时我反对的很坚决。"
"可她还是去找了小玉。"
"是,因为我们别无他法,假扮段三娘不过一时之计,就算我们能利用这个办法参与到事件的核心之中,但是以梅姑的实力,要比用毒的功夫,被淘汰出局是早晚的事。为了安全脱身,于是梅姑便想到了洛姑娘。"
不知为何,梅姑似乎很看重洛玉影,所以她便约洛玉影见了一面。
这些也是进入风凌山庄之后,程达才知道的。
以梅姑说言,她会在最紧要的关头要洛玉影替她遮掩,到时他们便由明转暗,暗中和混进来的人联手,再与子夜斗。
之后便是从小楼中死里逃生之后的事了,当时白九霄是全部目睹的,远比程达知道的还要仔细。
这就难怪洛玉影一出手,便断言段三娘无救,结果人人都怀疑是她曾出手暗算。
现在他总算才了解,为何在那个时候,洛玉影的脾气突然会那么大,并且十分反常的主动拉上自己挑衅唐蜜。
她的心里也很没有底气的吧,怕被人识破,怕有人再多事,所以她宁愿挑起纷争,让人误会。
只要人人觉得她暗中对段三娘下过毒手,便再也不会有人将注意力放在段三娘是不是有可能没死这一点上。
白九霄早该觉得不对劲。
洛玉影虽心机重,戒心强,却并不是一个卑鄙的人。
有时候,将精于算计全都摆到人人看得到的地方,或许不过是为了要人怕她,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
洛玉影从不掩藏自己的心计,就算算计人,她也是算计的坦坦荡荡。
这话听来有些矛盾,却很现实。
白九霄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也曾做过类似的事。
为了让别人远离他,为了不受伤,他放纵自己,成为人人都头疼的小魔王,所有的人一提到他,恨不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世上还有比人心更复杂的东西吗?
要看透一个人的心,了解一个人,谈何容易。
他并不了解洛玉影,其实他同别人一样,只是想当然的认为,从没有想过试着了解她。
他以为熟悉她的一切,清楚她的习惯,和她变得熟络,就是了解。但其实,他不过只是想弄清楚一件事。
她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他没有付出过真心,未曾真的想与她做朋友。正因如此,他才总是看不懂她,而洛玉影对他也一直是那么的疏离,未将他当做同进退的伙伴。
白九霄的心里突然有些不好受,有些闷闷的不快。那是一种自以为是破灭之后,袭上心头的空虚。
如今,洛玉影不在,他的心是乱的。
可找到她又如何?
他会改变自己的态度吗?
白九霄对此一无所知。
可是他一定要找到她,这个念头徘徊着,远比当初为了秦林,要将那女人找出来的决心更加坚定。
程达道:"托洛姑娘的福,一招瞒天过海,纵火在先,子夜的人早都慌了手脚,我们正好有机可趁。因为为了不太快暴露身份,也为了破坏子夜的计划,我们最先将目标锁定在了毒经上,庄子里的人就更乱了。"
子夜的人认为来人的目标是为了毒经,却想不到他们原本就是要与子夜作对,找毒经并非最终的目的。
在寻找毒经的过程中,庄内大乱,比试因此中断,白九霄等人才被迫又挨了一日,等到了第二夜。
零星的混战发生,双方各有损伤,一小撮人则在偷袭中替换了部分黑衣杀手。而梅姑与程达亦在其中。
随后,所有人陆续离开风凌山庄,到了船上。
就在上岸前,程达在梅姑的帮助下,成功换掉了应如松。
那时,所谓的第三关刚刚结束,在所有人都最虚弱最没有戒备的时候,那也是下手最好的机会。
然后他们便上了岸。
如此一来,一切便都对上了。
白九霄道:"在宅子里,那个别拧断脖子的杀手,就是你的手笔吧。"
程达点头。
"原来公子注意到了。"
当时百毒神君提议比试杀人,还好没有说一定要用毒,否则那个时候应如松已经露馅儿了。
想到这一点,白九霄忽道:"百毒神君是何时和洛飞烟勾搭在一起的,这你可知道?"
程达道:"我也是上岸之后,从百毒神君的言行中才察觉,他与应如松二人已坐在一条船上。当然,我想百毒神君大概也只是想利用应如松而已。至于洛飞烟或是仇老夫人,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他缓了口气,又道:"你与金展颜逃走之后,我们没有追到人,却遇见了洛飞烟。仇老夫人与我一样,心里正奇怪,不想遭了这二人的毒手。仇老夫人落在了他们手里,我虽拼死逃了,却还是被抓了回去。"
这些白九霄已都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
"你是逃不了,还是不想逃?"
"能逃的话,我一定会逃,只是我不能连累梅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