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雪间,天上月不知何时已探出了半个头。
空气中还是那冰冷刺骨的风一阵阵刮过,就像是无数牛毛细针扎在人的身上,从皮肤里一直刺进骨子里。
庭院外的一座低矮山丘上,两条孤零零的人影立着,一动不动。
他们放眼远眺,眺望的正是低洼之地的宅院。
他们已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其中一人的发上已结了冰霜。
"姑娘,他们真的会动手吗?"
"你觉得呢?"
"属下..."
冷丰皱着眉。
"属下想,情况有些不妙,洛飞烟的计谋怕是要得逞。"
江雪云淡风轻道:"哦?何以见得。"
"因为他们要得到毒经,要生存下来,所以只能如洛飞烟所说,自相残杀,才有机会活下来。"
"如果是你,你一定会这么做,对吗?"
冷丰沉声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江雪笑了,想得说不出的冷,也有说不出的自信与狠毒。
"这话不错,可是你想错了。"
"属下不明白。"
"这些人都是狠角色,杀人如麻,自相残杀这样的事也不奇怪,不过他们都是怪物,不会轻易受驯于人的怪物。所以,这次洛飞烟恐怕要失望了。"
冷丰还是不明白。
就在此时,忽有一阵清脆的笛声传来,笛声所来的方向正是宅院之地。
笛声清冷,旋律沉郁而缓慢,夹在着忧伤的苍怆与悲凉。
江雪抿唇一笑。
"瞧,开始了。"
笛声在风中飞扬,入风后仿若无形变有形,若青烟袅袅,回环萦绕,不消片刻便将整个庭院都弥漫其中。
吹笛人正是翠儿。
金展颜道:"笛停前将事情处理干净,各位意下如何?"
百毒神君笑道:"金公子好风雅,如此便一言为定了。"
话音方落,一条黑影已闪电般的窜了出去。
没有人看清此人身手,只觉身边人影一闪,仇老夫人已不见了。
所有人的面色为之一变。
虽早已知晓其身手不凡,却还是不免吃惊。
见她已动手,其余人也不甘示弱。
百毒神君道了一个"请"字,应如松则哼了一声,二人相继走了。
与这几人相比,金展颜倒颇为沉得住气了,他缓缓走了两步,又回过头。
"洛姑娘,可要在下出手?"
洛玉影微微侧眸,似不太明白金展颜的意思。
金展颜笑笑。
"我只是想着,姑娘未必会喜欢这游戏,别人都这么有兴致,看来姑娘同在下一样,也不好扫兴而已。"
"我是不喜欢游戏,不过既然做了,凡事就要做到底,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她轻一颔首,便缓步上前。
不多时,院中不知哪个角落,一声惨呼撕心裂肺的震碎了悠扬的乐声。
凄厉的叫声令人惊惧,那是人垂死之前的惨呼。
翠儿的手不由惊的一抖,笛子竟失手掉在了地上。
笛声骤然一停,惨呼声也消失了,庭院中也陷入一片怕人的死寂。
霞儿忙不迭跑出来的时候,翠儿已捡起了笛子,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出事了?"
"不知道。"
霞儿凝眉片刻,道:"不要管,继续。"
翠儿似还没反应过来,一双眼睛不停向发出声音的方位瞧。
霞儿又拉了她一把,厉声道:"别管,继续!"
翠儿被这声严厉的训斥一扰,才回过神,忙接着方才断掉的旋律重新吹奏了起来。
霞儿又叮嘱道:"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停,我先去回去盯着,现在可不能出乱子。"
翠儿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已听清楚了。
霞儿又匆匆的进去了。
她还要去盯着白九霄。
而白九霄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还是原来的姿势躺在那里,好像全然没有听到外面的惨呼声。
半晌,笛声中的颤动才趋于平静,如同吹笛人的内心一样。
那一声惨呼是谁下的手,翠儿在心中暗想。
应该就是个怪模怪样的仇老夫人。
以她的功夫,根本用不着下毒,随随便便就能将一个人置于死地,就算对方是杀手也不例外,谁让他们本没有防备。
可是一声惨叫之后,形势一定多多少少有了变化,至少黑衣杀手们会开始警觉的。
但是她还是很有信心的,对金展颜有信心。
此时,笛声已渐趋平缓。
未久,惨呼再次传来。
眼睛骤然紧闭,她身子一抖,笛音也跟着抖了一下。
这次的叫声与之前相比,声音更低,也更加短促嘶哑,好像呼喊者的声音是卡在嗓子里只发出了一半,还来不及呼救。
可是翠儿感受得到,因为发出声音的地方离她很近。
已经死了两个人,还剩两人。
金展颜下手了吗?
她心里突然多了少许忐忑,而后才渐渐镇定。
凄迷的冷雾中,月光斜斜映入回廊。
一条黑影紧张的在左顾右盼,突然之间,他身子一僵,握剑的手丝毫未迟疑,便闪电般的出了手。
剑尖直插来人心脏,可是剑未到,一阵白烟先迎面而来。
杀手反应更快,剑式一变,化作漫天剑花,他屏气闭目,急速穿烟而过。
这一剑下去,来人必死无疑的。
他已知晓来人是谁,也很清楚此人身手。
作为一个杀手,除了心狠手辣,眼睛也要利。
就在方才刹那之间,他看穿对手身份。
不是仇老夫人,他心中的自信便又多了三分。
接着,便是剑尖入肉,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
嘴角多了一丝狠辣的笑意,说到底,这些人不过只是一群阴险的蝼蚁,也只会下毒那些卑鄙的伎俩。
在他们这些真正的杀手面前,微不足道。
可是突然之间,他胸口一恸,一丝猛烈的剧痛从胸口传出,好像有什么东西自他前胸穿过,快得就像是一只飞箭。
握剑的手再次猛地插入三分,另一只手下意识去捂胸口,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他的胸口并未被箭射穿,可是的的确确有东西从他的身体里穿过。
冷汗从脸颊一侧滑落,白烟被冷雾吹散,一张笑意微冷的脸露了出来。
"你..."
握剑的手因痛楚而垂落,剑尖上的确是带着血的。
金展颜的手臂上有一丝红渍,就像是被染上的色彩,他不在意的拍了拍衣袖。
"你的剑很快,真心话。"
他强调。
杀手的背脊已被冷汗湿透,从震惊中很快镇定,虽然是强装镇定。
"不,还不够,否则你一定死在我手上了。"
金展颜淡淡道:"没有杀得了我,不是你的错,因为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杀手道:"不,我知道,我们清楚你们每一个人。"
杀手对于自己的目标,一定要足够了解。
这是子夜的规矩。
虽然他一直不怎么重视着规矩,却也是老老实实的按规矩办事的人。
不按规矩办事,最终只会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世界上,他不想成为其中之一,所以只能遵守规矩。
因此他知道面前这个人叫金展颜。
金展颜叹了口气。
"是啊,你知道我是金展颜,可是却不知道金展颜是谁。"
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杀手的剑在手中颤抖,很难握住。
"老子管你是谁,坏规矩的是你们,要杀你们的又不是老子!"
他低吼了一声,连带着心中的恐惧与愤怒吼了出来。
金展颜摇头。
"你错了,你要死并不是因为你想杀我,而是因为你是个杀手。杀手害人性命,你手中的性命恐怕也不计其数,你本就该死。"
"我该死?哈哈哈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真正要人死的不是我们。我们不过是工具,没有我们这些工具,他们一样会有别的法子置人死地,你却只说我们该死?"
"你们该死,他们更该死。可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碎骨针已打穿你的身体,抱歉,你必死无疑。"
金展颜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悲伤,就仿佛杀人者并非是他,他甚至同情面前之人,为他无限的怜悯。
黑衣杀手的脸开始扭曲变形,从惊恐到狰狞,他残酷的狂笑不止,挣扎着站稳脚跟。
"你要我的命,我也要拉你陪葬。"
他恶狠狠的说完,挥舞着剑飞扑了过去。
金展颜不慌不忙,只向后退了一大步,扑上来的人便倒了下去,直直的扑倒在他的脚边,痛苦的挣扎了两下,一命呜呼。
金展颜的神情更加悲伤,他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闪动着,良久,他才缓缓道:"这又何必,选错路的是你自己,怨不得旁人..."
口吻带着些许不自然的哽咽,喉结滚动,他望向长廊外,看着挂在天边那凄冷的圆月,终于将余下的话吞了回去。
夜更深了,院子里的死寂更浓。
长廊对面的一棵树下,有人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姑娘,求你...我,我还不想死,不想死..."
额头一声声撞在地上,已经磕出了血,眼睛里也全是无比惊恐。
站在他对面的人却只是一脸冷漠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说一个字。
"姑娘,你放过我吧,我,我也不过是听命行事,只要姑娘说一声,我绝对立刻就走,再不出现在姑娘面前..."
眼见他赌咒立誓起来,站在身前的人终于俯眸道:"我要的不是这些,更不是你的命,你的命不在我手里,而在你自己。"
能否活命,在他自己。
杀手听出希望,立刻提起了精神。
"姑娘有话直说,在下一定尽力,尽力..."
他大口的喘着气,脸色被憋得通红。
美丽的面容上清波微澜,她心平气和道:"得不到解药,你中的毒会在半盏茶之内毒发。时间不多,开门见山,说说我为什么要将解药给你。"
"这...因为我,我对姑娘还有用处,我不能死。"
杀手的目光已镇静。
他是个聪明人,脑筋也不死,方才那几声惨呼他是实实在在听在耳中的,他知道这些人只凭手中的剑是斗不过的。
就像面前的这个女子,看起来弱不禁风,好像一阵风就要倒了,可是面对她,他却连一个指头都伤不了。
洛玉影还是满意的,这个人并没有浪费她很多时间。
她缓缓道:"那要看你能帮我什么,值不值得我放你一马。"
杀手忙道:"当然值得!我,我一定知道很多姑娘想知道的事,又或者我能帮到姑娘!只要姑娘开口,刀山火海,我可替姑娘去闯..."
洛玉影只淡淡一笑。
"你不老实。"
杀手脸色一变。
"我...绝不敢欺瞒姑娘..."
"毒经,我要毒经,你可能帮我去取来?"
"这..."
杀手不敢再多言,一时语塞,又立刻辩解。
"这个恐怕有些为难,不过姑娘若是饶了在下,在下总归是可以一试的!"
洛玉影却道:"我不过随口一说,根本没打算要你为我做什么,那无疑是将你再推向另一条死路。子夜的手段,我也不是不清楚。"
"姑娘..."
"我只问你几句话,你若老实回答,或许就不必留下这条命。"
事情似乎比预料得要好些,杀手似受了些震动,态度更加谨慎起来。
"姑娘,请讲。"
"你们是飞雪堂的人,那位江雪姑娘是堂主?"
"是。"
"毒经到底是不是在你们手上?"
"这个...在是在的,应该是堂主亲自负责保管的,要么就在那位洛公子身上,我们这些小的不清楚。"
"那位洛公子的来历,你们知道多少。"
"不好说,只知道他是上边派下来的。众堂之中,我们堂主本是颇受器重的,她对我们这些手下也还过得去。不过之前的一个任务办砸了之后,上头很生气,一连半年,我们堂都没有再做过什么事,直到这一次..."
"那这次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姑娘可能不知道,像我们这些人,很少接触任务的核心。不过是杀手团的,哪里需要动手杀人,哪里才用得着我们。"
杀手喘息了几口,又道:"这次是因为堂主说,行动不可再失手,所以自己亲自带着我们..."
"她说,想从我们之中选出一人,为子夜效力,可是我并不相信。你还知道什么别的。"
"别的..."
杀手眼前忽然一亮。
"对了,之前有几个杀手团的兄弟被派出去过,事后无意中闲聊,听说他们是去找一张地图的!"
"地图?什么地图?"
"我那兄弟见过地图一眼,上面画的是个小岛,岛的形状很奇怪,所以他就留意了一下..."
说着,他随手摸索到了一根枯枝,便在地上划拉起来。
他画的歪歪扭扭,隐约看来竟有些像人头。
"似乎是这样的..."
洛玉影并不知道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于是道:"我再问你,江雪与洛飞烟的关系如何?"
"这个似乎是不太好的,看冷大哥的意思,飞雪堂肯定是容不下这个外人的,不过我们堂主一向很沉得住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