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江面,云霾已矮,灰蒙蒙的天空是一团散不去的阴郁。
霞儿轻轻的叹息,被冷风吹红的面颊流露出心事重重的感伤,她沉了一口气,终于道:"不要轻举妄动,容我想一想。"
"想?有什么好想的,再想下去,少爷的魂儿都要被勾走了!"
"那你准备怎么做,可否已有了全盘计划。"
"还用计划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只要你肯帮忙,总会有机会的。"
翠儿眼中光芒闪烁,信心十足。
霞儿正色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这是什么形势,要么不出手,出手便得保证能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否则会很麻烦。"
闻听此话,翠儿已知霞儿与自己一样,并不打算置身事外,稍稍宽了些心,软了语气道:"不错,姐姐你说吧,我全听你的。"
"我没有你要听我的,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你我姐妹须得从长计议。不然以少爷的脾气,绝不会答应的。"
"是,这也正是我担心的,所以才要姐姐你帮忙。"
霞儿无奈道:"看你刚才那副要杀人的表情,这么说你是故意做出来要我看的喽。"
"怎么会,我是一时着急,要是没有姐姐你,我真担心自己会坏事。"
翠儿吐了吐舌头,甜甜笑了。
霞儿宠溺的摇摇头。
"你呀,真是个傻丫头。"
"那姐姐你说,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翠儿立刻收起顽皮,正经了起来。
霞儿微微思索,道:"在我们下手之前,必须要弄清楚一件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不适合。我并不赞成少爷的做法,改对姓白的下手,这件事不论怎么想,风险真的太大。"
翠儿立刻用力的点头。
"是啊,这正是我想不明白的,之前少爷不一直是顾忌白九霄,才不敢对那个女人轻举妄动的么,现在怎么反而要对白九霄下手,姐姐你没有弄错吧。"
霞儿思量道:"可是刚才我那么说的时候,少爷并没有否认。你想想看,就算不打算对洛姑娘如何,白九霄离开,在公在私,对少爷都是有利的,可是他非但没有推波助澜,还特意留住了白九霄。"
翠儿想了想,迟疑道:"那会不会真如少爷所说,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卖白九霄一个人情,卖白家人一个人情。"
"卖人情,少爷会是这种人?"
"这个..."
翠儿咬唇,又道:"少爷不是说了,白家四公子与那人关系匪浅,或许少爷是想通过这层关系,改善和那人的关系。"
"少爷若想改善关系,这些年就不会一直勉强自己做那令他深恶痛绝的事了,除非他已经开始准备为之后下手,故意除去白九霄的戒备之心。"
霞儿面露忧虑,翠儿皱眉惊呼道:"呀,这可不妙,听说财神山庄财雄势大,若真对白九霄下手,惹怒白四公子和白家人,到时候不就等于与那个人翻脸!"
霞儿冷冷一笑。
"这倒不一定,因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嗯?"
"这李四性情古怪,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而白四公子之所以与李四虽为好友,关系却不寻常,据说李四一直有个心愿,就与这白四公子有关,你可知是什么。"
"是什么?"
"是脸,他想要白四公子的那张脸。"
翠儿惊讶之下,不免大为失色。
"你说那怪人想要自己好朋友的脸?"
"正是如此,听闻这白四公子容秀貌美,俊胜潘安,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二人相识本正因李四看中了白四公子的脸,想要取下做成人皮面具,可惜这白四公子身家金贵,且有能人之大才,李四用尽手段,直到无计可施也未能达成目的。即便后来二人引为知己,李四仍旧放弃过着念头,而白四公子明知他怀着这念头,却仍旧愿意与之来往,还酷爱搜集各样奇怪的人皮面具。"
翠儿不由打了个寒颤,撇嘴道:"真是怪人。"
霞儿微微一笑。
"能人之所不能,他本就不是寻常人,单能将一个人的脸皮活生生的剥下来就是何其残忍的事。"
她叹了口气。
"不过你我也一样,我们的手也并不干净,毕竟那些人是我们送去的。"
"那怎么一样,我们是为了少爷,而且他们都是自愿的..."
"自愿,谁会自愿去死呢,不过是别无选择罢了,就像少爷别无选择,你我也别无选择,其实这并不公平。"
"那是因为这世上从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否则我们也不会跟在少爷身边了,好姐姐,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我们不能退缩,不能..."
翠儿忽然抱住了霞儿,将她搂得紧紧的。
她的心也在痛,只要一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内心的愧疚痛楚就会翻涌上来,似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作为回应,霞儿的态度淡然许多,她只是有些失神,交互的双手轻轻拍打着翠儿瘦削的背,安慰道:"傻丫头,别怕,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我们都要好好的,少爷还需要我们。"
等翠儿偷偷抹掉了自己的眼泪,才慢慢松开了手,心情好似平复了许多。
"那既然是这样,少爷打算对姓白的下手,好像也是个办法。"
霞儿摇头。
"不是不可以,不过太困难了,且不说以白九霄的功夫,恐怕你我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而且还有那个女人在他身边。"
翠儿思量着,喃喃道:"看来不论要对谁下手,有一件事总归是不变的,要将他们分开才行。"
"之前一直没有办法,眼下倒有一个绝好的时机。"
翠儿眨了眨眼睛,忽恍然道:"唐姑娘!不错,只要留着她,他们之间早晚会有嫌隙的。"
霞儿冷冷一笑。
"他们之间已经出了问题,我们就静观其变,伺机而动吧。"
耳边还有细微的水浪声,伴随着船身破冰而行,点点的雪花泛着白光,纷纷扬扬。
洛玉影不说话。
白九霄也不知从何说起。
他明明有很多话想说的,可是方才听到的一些事,让他的心绪也有些乱。
终于还是忍不住这沉闷,他歪了歪头,开口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洛玉影未去看他,只道:"我不知道你听见了多少,不过他的话听听就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这个我当然知道,不过你不会真的是因为吃醋在生气吧。"
白九霄轻笑,说的漫不经心。
洛玉影立刻道:"不是。"
"早知道的,那你也一定不是为了我和唐蜜的安全才想让我们走了。"
"没错,我只是不想让你们留在这里碍事。"
"碍事你还带我来?"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些人与子夜有关,否则最合适一同前来的人就不是你了。"
白九霄笑了笑,似乎对洛玉影的话并不相信。
洛玉影道:"不过我的确不是平白无故的想要你走的,那你呢,是不是真心想走?"
"我啊,我从没有想过离开,除非和你一起。"
洛玉影淡淡一笑,笑得清浅却藏不住哀伤。
"你该走的,去通风报信,相信很多人都会对这里的事感兴趣的。"
"比如?"
白九霄装作听不懂。
"比如苏家、慕容、双拳门的人,官府,还有江轻鸿。"
"是啊,他们绝对有兴趣,不过若如此,子夜的人知道消息走露,定然知道是我的缘故,到时你的处境就会很危险。"
"要么不做,一旦决定去做,我知道你会小心处理,不会让事情牵连到我的。"
白九霄将身子一转,侧倚在栏边,无奈道:"你还真自信。"
"不是自信,是对你们有信心。"
洛玉影认真更正。
白九霄挑眉道:"我们?除了我还有谁?"
"江轻鸿,我想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你说出原委,他会有所筹谋。"
"哦,原来你并不是信任我,好像是最信任他呀。"
"从小叶那里,或多或少也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事,我是信小叶而已。"
"呵,还真是令人感动的姐妹情深,可惜你的姐妹如今下落不明,而且别随便信任任何人,这世上最难琢磨的就是人心。"
"那你呢?我可以信任你么?"
洛玉影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白九霄有些意外,他似并未想到,直到现在洛玉影还会问出这样的话。
而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虽常有冲突,但从何时开始,在他的心中已将她当做可以信赖的人。
所以他才会这么生气的,气她冷漠的过分。
人被冲动占据头脑的时候意气用事总难免,而现在他已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之后,他才认识到一件事。
他并不了解她,一点也不。
他所看到的,冷漠无情也好,狠心决断也好,心机深重也好,忧愁哀伤也好,无所顾忌也好...
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她。
她的心是封闭着的,裹在厚厚的冰层之下,她的心无可窥见。
她本无意拒人千里,而是没有人可以走进罢了。
无论如何,他知道她本性不坏,也看得到在她身上无处不在的挣扎与矛盾。
她活在沉重里,这一点与放开怀抱,抛下一切的他完全不同。
这也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想起洛玉影的回答。
人,并不是为了有意思才活着的,否则这世上大多人都应该去死了。
可是他却希望更多人能快乐的活,不,不是别人,而是此时此刻就站在他面前的人。
他想起她的笑。
昨夜雪中,清浅如微风,是三月新芽初长,春寒料峭中一抹寒意不减的风,吹在人心头却带起清甜的暖意。
他不觉弯弯嘴角,转面再去看那面无表情的脸,竟似从那淡泊的神情中读出了一种平和的心绪。
他忽然想去了解,了解她。
"在你的家乡,应该也看得到雪吧。"
一伸出手,两三瓣雪就跌落在掌心。
洛玉影的肩膀轻轻动了动,拂去肩上雪,屏气一声,息然道:"或许有的,不记得了。"
白九霄舒了口气,一团小小的水雾呼出。
"那你和我一样,应该离开家乡很久了,不过很多事情就算许久不想,也不代表会真的忘记,只是看你愿不愿想起而已。"
"想不想起并不重要,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而那些过不去的,相信总有一天也会成为过去,只是要看这过去的结局要怎么写而已。"
洛玉影垂眸,微出神,喃语。
听她话音又低沉,白九霄一笑,扬音道:"那你有没有去过南方,南方的景致与北方还是不同的,那里的冬天并不像这里的天寒地冻,不过湿气倒是重得很,雪更难得一见。"
洛玉影摇了摇头,问:"你去过许多地方?"
白九霄兴致勃勃道:"你这话说对了,天南海北,我走过的地方可是手脚加在一起都数不过的。不过我并不是去游览什么名山大川,大多是漫无目的,走到哪里累了,就在哪里歇一歇。短暂三五天,时间长则多过十天半月,等歇够了再继续上路。"
"那不是很好吗,无牵亦无挂,天地为家,这样漂泊一定很自在。"
"自在的确自在,我一直如此,倒是这一次,在你身边留得算久了,起初我觉得闷得很,渐渐的倒也习惯了。"
"是啊,开始我也在忍耐,不知不觉也忍下了。"
白九霄立刻嘟哝道:"你这话可有些不知好歹了,我肯留下已经算给你面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洛玉影淡淡一笑。
"我可没从你什么得什么便宜,反正你本来就是要留在身边试探我的,是我给了你机会。"
白九霄轻哼一声。
"不见得,你一早就防着我了,我虽然在你身边这么久,也没什么进展,要不是在风凌山庄里逼你,你肯定不会承认的。"
洛玉影微一沉吟。
"自己打探不出来,也怪不到我身上,你一早就在怀疑我,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原因..."
白九霄摆出思索状,却丝毫没有认真想,便道:"因为你可疑,在我见过的人力你是最可疑的一个。"
这个回答丝毫没有意义。
洛玉影还不满意,道:"就因为我会用毒,深居简出?"
"会用毒,深居简出,这并没什么,可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见到你的眼睛的时候,我就知道,在你的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不同于常人的事情。"
洛玉影下意识轻抚眼角,淡淡道:"不同常人,你是在讽刺我?"
白九霄笑了笑。
"怎么会,就算是发病的时候,你的眼睛还是很美,那种遮不住的光辉,不知道你在介意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