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凛冽,雪意甚浓,风声在耳边呼啸。
洛玉影瞥见守在梯口的两人,默默背过了手,手心一攒。
就在即可出手的一瞬间,她忽然皱了皱眉。
这两个形比标枪的守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神情木然如死像,她扬起手在两人面前一晃,他们竟连眼珠也像是凝固住了,动弹不得。
木梯陈旧,每踩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腐旧气息扑面而来,洛玉影及时用手指一捂鼻,才没有被异味呛得咳嗽。
走到楼梯底,幽暗的小窗开着,空气都是湿冷的。
隐约间,三个人影出现在眼前。
地上躺着一排尸体,这三人就在尸体中间。
洛玉影走下来,金展颜正好站起身。
"姑娘来了。"
"看来我晚了一步。"
金展颜抿唇一笑。
"不晚,我正有一个有趣的发现,打算请教姑娘。"
"哦?"
"或者,姑娘还是自己看看。"
洛玉影微微颔首,金展颜绕了两步从尸体间离开,腾出了地方。
等洛玉影站起身,摘下了手套。
"应该是迷情粉。"
洛玉影的口吻极其平淡,也极其肯定。
金展颜眉梢微扬,露出赞许之色。
"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一样看法。连迷情粉这种下流的手段都用得上,这些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可惜人死了,死无对证,什么都说明不了。"
"至少说明唐姑娘出事背后果然是另有内情的,白兄的猜测没有错。"
金展颜微微一笑。
"如果姑娘是为了求证而来,那是来对了。"
洛玉影淡淡道:"我并不是为了求证什么,只是不愿意被别人制造的假象骗得团团转,我喜欢真实。"
金展颜思索着,缓缓道:"看来是他们做的了,不过目的为何呢,这样伤害唐姑娘,他们也不见得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们也许根本没有想过好处,不过是不放心。"
"不放心?不放心什么?唐姑娘?"
"怀疑一切,像是他们的风格。"
"所以他们就用这种法子,目的是想试一试唐蜜是不是真的脑筋有问题。"
"或许吧,不过我看他们也不像是一条心,到底是谁下得手还不一定。"
"那位罗公子与江雪,看来姑娘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
金展颜眼波流动,洛玉影则淡淡一笑,转身走上了楼梯。
走出船舱,金展颜紧随其后,翠儿霞儿则识趣的随在其后。
"姑娘,有些私事我本不该问,可是在下还是忍不住想多嘴问一句。"
金展颜方开口,洛玉影已知他想问的是什么,不觉有些头痛。
"白兄是个聪明人,为人洒脱不拘,对唐姑娘的事又颇为用心,可率性之下却难免冲动,在下觉得应该向姑娘提个醒。"
"我明白,只是..."
洛玉影脚步微微一停,四目冷落环顾,眉宇间的惆怅更浓。
"你说得对,也不全对,他的确是个不受束缚的人,随时都会做出许多让人预料不到的事,可他不被任何人左右,包括我。"
"是吗?"
金展颜反问一句,笑得有些深邃。
"姑娘何故此言,妄自菲薄可不像姑娘的性格。"
"不是妄自菲薄,而是有自知之明。"
金展颜又笑了笑。
"我不知道姑娘是想急着撇清什么,不过在眼下的关头,可不是使性子的时候。"
洛玉影眉心微蹙,似对"使性子"这个形容很不满意。
金展颜道:"男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对待意中人,有时候抓得太紧会将人吓跑,可是该用力的时候也不应该退让,尤其是面对一个对男人很有吸引力的对手..."
不等他说完,洛玉影终于忍不住打断。
"金公子,你真的误会了,唐蜜不是我的对手,而我与白九霄也不是那样的关系。"
"我不清楚你们的关系如何,不过姑娘应该真的小看了自己对他的影响,若不是为了姑娘,白兄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洛玉影冷冷一笑。
"说我撇清也好,说我辩解也好,他来到这里是情势所迫,今天你也看到了,他想走的话没人拦得住。"
金展颜无奈摇头,轻笑喃语道:"走?我看根本没人想走,枉费我跳出来做黑脸,姑娘是不准备领在下的情了。"
洛玉影淡笑。
"就算他本不想走,但该领情的应该不是我。"
金展颜笑道:"说来说去,姑娘还是在生气的吧。"
"生气?什么意思?"
金展颜沉了口气,脸上的笑意也不觉渐渐沉淀。
"难道不是么,谁都明白配合白兄唱双簧的人是谁。姑娘在气白兄冒险到这一步,为的却是另外一个姑娘,否则先前那些话就用不着我这个外人说了。"
洛玉影平静道:"你认为我在气他不顾大局?"
金展颜悠悠道:"不顾大局或许只是原因之一,一个一心一意只在姑娘身上的人忽然转了性,对别的女人体贴起来,是谁都难免生气的,毕竟吃醋的滋味并不好受。"
"吃醋..."
洛玉影轻叹,眼神中忧伤更浓,浓得透着寒气。
金展颜说得并不对。
因为她既没有吃醋,也没有生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做决定的权利,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勉强,勉强身边的人。
但她时常又偏要勉强,勉强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金公子,想象力丰富并不是坏事,可是想当然做出的判断,通常是很会误导人的。就像所有人都已先入为主的认定我与白九霄之间有什么,才会对我每一次的反复无常深信不疑,更认为我一定是容不下唐蜜的。所以最可能对唐蜜不利的,不是江雪,不是那位罗公子,而是我。"
金展颜眼神中有光芒在闪动,一种十分冷冽的光。
洛玉影看穿了他,他甚至还没有开始试探,她竟然主动揭破了,虽然以她的口吻听来,她显然不打算承认。
承不承认是她的事,而别人怀不怀疑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金展颜莞尔一笑。
"我愿意相信,姑娘不会是那般心肠歹毒之人,唐姑娘这件事应该与你无关。"
"真相信我的话,金公子还会在这里和我说这些,唐蜜的事的确与我无关,因为如果我要对付一个人,手段也不会如此肤浅。"
"肤浅?该说邪恶才对,毁掉一个人的性命不难,而有些人则喜欢把折磨人当作乐趣,喜欢看着一些原本美好的东西毁在自己手中,在别人的痛不欲生中寻找快感。"
金展颜的眼神飘向江面,顺着寒冰凝结一直延伸到极为遥远的天际边,变得深邃而幽深。
他的口吻中有种很沉重的东西,是令人压抑的沉痛感。
"听金公子的口气,似乎对这种人很了解,还是说,金公子本身也是同一种人。"
话中不无锋利,金展颜淡笑。
"姑娘还真是会在人伤口上撒盐,世上当然不乏这种人,但我还是愿意相信,更多的人伤害别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金公子真是乐观,可是我却不这么想,我相信人性本恶,人心本身就是肮脏与丑陋,所以活着就注定是会被无尽的痛苦折磨的。"
金展颜淡淡一笑。
"姑娘这话是否严重了,看来并非我乐观,而是姑娘太悲观了。"
"是吗,不论如何都好,乐观、悲观...这个世界并不会因此而改变的。"
"世界不会改变,可是一个人生活的态度却足以改变他的一生,最终人改变了,周围一切也会随之改变,岂非也等于是在改变世界。"
"金公子想改变世界?"
"不敢,在下只是想开解姑娘,我看得出姑娘心中有个结,一个死结。"
洛玉影不屑一笑。
"金公子还有兴趣普度众生。"
"普度众生,我没有兴趣,我只想了解姑娘。"
"我?"
金展颜温柔道:"曾经我也同姑娘一样,心里一直有些解不开的死结,为此也吃不少苦头。"
"所以你才好奇,好奇我的事。"
"我只是在关心姑娘,并无他意。"
洛玉影立刻驳道:"那就谢谢金公子的好意,不过我并不需要你的帮助,没有任何人都帮得了我。"
"那白兄呢?"
洛玉影脸色一沉。
"他...我们只是相识而已,彼此相处过一些时日,除此别无其他。"
金展颜微笑。
"姑娘还真是吝啬,连句朋友也不肯说。"
"朋友,我不需要朋友。"
"曾经我也如姑娘一样,直到我遇见了一个人,后来我才明白,其实一直是我不肯敞开心扉,捆住了自己的脚步。"
金展颜淡笑。
"所以,如果白兄可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姑娘为什么不试着给自己一个机会?"
洛玉影眉心一沉,脸色冰了下来,她有些焦躁,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听金展颜兜来兜去。
"金公子说了这么多,到底想怎样。"
"我只是觉得,机会就在面前,姑娘不应该错过。"
金展颜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神中的阴沉更重。
"如今这里有这么多人,姑娘处境是最乐观的,不过前提是白九霄不能走。一旦他走了,姑娘孤身一人,便是羊入虎口。"
他弯唇一笑,仰头道:"这一点姑娘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这个时候姑娘还是应该要理智些才好。想来姑娘一定也很矛盾,在下出于好意,但就算多事,也不得不提醒。"
洛玉影扬眉,抿唇道:"提醒?不是威胁?"
金展颜的神情沉寂片刻,忽然又松弛了下来,化作朗然一笑。
"威胁怎么会,姑娘真的想多了。不过我怎么也想不通,姑娘所言所行从不是无迹可寻的,这次竟肯推波助澜,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成全白兄的任性?"
"我不觉得他在任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对于一个无心帮忙的人,留下反而可能是隐藏的麻烦。"
"姑娘不用掩饰了,这件事想来想去只有两个解释,第一种解释已经被姑娘澄清了,那现在就只剩第二种解释。"
洛玉影冷冷道:"愿闻公子高见。"
"很多人待人面带笑容,身后的手中却握着刀子,准备随时要人命;而有的人,虽然对人一片好意,可是却偏偏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冷漠样子,哪怕是被人误会也在意,姑娘似乎便是如此了。"
金展颜抱臂,舒了口气。
"方才要姑娘领情的话,好像是在下脸皮太厚了,因为表面看来是我为白兄递了个台阶,但其实顺水推舟的洛姑娘才是真正的舍人为己,宁愿自己身陷危险境地,心里还是想将白兄从这个泥潭中推出去..."
"我说过他可能是麻烦,我只是不想再留着这个麻烦。"
"姑娘终于肯承认,你其实是想让白九霄带走唐蜜的,对吗?"
洛玉影被说中心事,冷冷道:"半个傻子,加上半个疯子,留下来并不见得会帮上什么忙,因为以我的实力根本用不着担心。"
"是么?"
金展颜轻笑不止。
"这里没有别人,姑娘何苦要故作尖酸,若内情当真这般,当初姑娘也不会带他来了。先前留唐蜜是如此,此时极力促成白九霄离开也是如此。姑娘看似冷漠,但却是有一副菩萨心肠。"
"金公子真是高看我了,像我们这样的人,也配做这样的比喻。而他的去留不由别人,因为这件事本就与他无关。既然托金公子的福他走不成,公子为什么还这么有闲心,在这里旁敲侧击。"
金展颜道:"姑娘这句话并不准确,白公子的去留不由人,是不由别人罢了。只要姑娘想,他一定会安心留下了。"
"哦?金公子觉得我是这么有办法的人?"
"当然,在下不会看错人,虽然我看不懂姑娘的心,但同是男人,白兄的心还是略知一二的。在下眼拙,可单看白兄对姑娘的眼神,就知道姑娘对他绝对是很重要的。"
洛玉影细细品味着这几句话,忽然有了一种
"这么说,从头到尾,金公子对我的礼遇有加,其实是因为他。"
金展颜只是默然微笑,竟没有反驳。
"姑娘真的是冰雪聪明,最可贵的是没有一般漂亮女人所惯有的自负,实在是很难得。"
洛玉影的手慢慢摩挲着扶栏,冷冷一笑。
"金公子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他是财神山庄的少爷,所以才没想着对付我。因为一旦我出了事,他也会遇到危险。"
金展颜又笑了笑。
"其实姑娘不用想太多,我之所以不是二位的敌人,是因为在下有一位朋友,碰巧他与白家的一位公子关系匪浅,在下只是力所能及,想多照顾几分而已。"
"照顾?金公子好大的口气呦。"
一个声音懒悠悠的飘过来,金展颜与洛玉影同时回过头,白九霄不知什么时候早就站在了那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