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察觉到白九霄的态度有些异常,洛玉影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像他这样做事冲动,不计后果,情感来去如风的人,态度变化已被她看作平常。
何况是在这个时候,唐蜜的遭遇的确令人同情。
洛玉影只是冷冷道:"没有,不过卖她一个人情,这也是有好处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接受?"
"这并不是一个坏的提议,这件事宣扬出来,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任何人?"
白九霄仔细品味着这三个字,然后玩味一笑,然后用一种看破了一切的语气缓缓道:"不见得吧。"
洛玉影微扬眸,露出一个带有疑惑的眼神。
"洛飞烟,整件事唯一的受益者除了可能是受害人唐蜜之外,是不是还有他。"
白九霄摸了摸下巴,目中意更冷。
"这不正是江雪要你按住我的目的,也正好符合你的心意,是吗?"
"是,所以只要你不把事情闹大。"
"我把事情闹大,哼,你们好像都弄错了。事情发生到现在,症结原本就不在我身上,所以在我身上做文章也是枉然。不过..."
白九霄不由蹙眉,神情中的冷漠显而易见。
"江雪这么做自然是因为她处事小心谨慎,不想被洛飞烟拿到任何半点把柄。不过你呢,只是为了这么一点点的小利,可以完全对别人的悲惨视而不见,你的心真的已经冷酷到这种地步了吗?"
眉梢微收,洛玉影的嘴角一僵,但很快恢复了从容。
"冷酷,虽然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形容我,但不得不说,这两个字还真的是很贴切。"
洛玉影的坦白显然让白九霄有些吃惊,即便他早应该对这些见怪不怪的,可是当答案就这样赤裸裸的摆在面前的时候,他心中的震撼与失落依旧是无比突然,猝不及防的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而他本来准备好的,那些让洛玉影无可狡辩的说辞,此刻就挂在嘴边的,仿佛突然变成了一种莫名的嘲讽,嘲讽着他自己内心那荒唐的想当然。
冷酷。
那种对一切都麻木的感觉,就是冷酷么?
洛玉影在心中细细的品味着,似乎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如果是的话,那也只能说明自己并不是彻底的冷酷,否则当这句话从白九霄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除了惊愕,她的心还有细微的刺痛。
不同于身体上的痛,她身体的感觉早在锤炼与折磨中变得迟钝,原本以为敏锐的只剩下她的心了。
可是,她的心却是冷酷的吗?
是吗?
思绪像是会使人无限沉溺的海,可以逃避所有的痛苦,所以不论何时何地,她总是能很轻松的打开自己的思绪,将别人关在外面,自己关在门里。
屋子里忽然变得无比安静。
那些即将出口的,锐利如刀,最会伤人的话还没来及的出口,就沉入了洛玉影目中深不见底的悲伤之中,而白九霄带火的眼神就这样同时被短暂浇熄了。
"洛玉影,你...你快乐吗?"
一句话突然不由自主的冒上来,而后脱口而出,连白九霄自己也吓了一跳。
而洛玉影显然没有听清楚,所以弯月细眉又轻轻一皱。
白九霄默然片刻,还是用极为审慎的态度,用极其缓慢而清晰的口吻,严肃的喃喃重复了一遍。
"你真的快乐吗,现在这样是你想成为的那个人吗?"
这个问题的程度显然远比上一个问题更加令洛玉影错愕,甚至连她一直伪装的从容也被打破,在这个时候单是面无表情已经不能维持。
她很想故作不在意的轻蔑一笑,将白九霄平白冒出的奇怪疑问打消,只是一半的笑容未展,嘴角不知不觉就沉了。
她转过头,对视上凝望着自己的白九霄。
"你...为什么这么问。"
"为什么这么问,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突然的有感而发而已。因为在这之前,我并不认为你会是一个这样的人。"
"是吗,那想听实话?"
白九霄想也不想,立刻道:"当然,实话。"
洛玉影反而松了一口气,轻松道:"那很遗憾,关于这个问题,我可能回答不了你。"
"回答不了,还是不想回答。如果这个问题无关紧要的话,随便聊聊也没什么,还是关于这个问题,有什么是你不想面对的。"
听白九霄自顾自的说着一些听起来就很荒唐的话,洛玉影终于忍不住道:"我想如果一个人总是喜欢自以为是,就算有些原本很容易看清的东西摆在他面前,他也会完全看不明白吧。让你失望了,我并不是在回避这个问题,而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我回答不了。"
"没有思考过不要紧,现在思考也是一样的,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白九霄的语气不觉缓和了些,已完全听不出起先的锋利。
"成为什么样的人,单就这个问题而言,不觉得太空泛么。因为成为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活一场,至少应该完成几件自己想做的事,不要留下什么遗憾。在这样的过程中,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似乎并不是最重要的。"
"如果一个人活着不快乐,甚至一度要违背自己的心,去做一些让她觉得痛苦压抑的事情,仅仅就是为了所谓的不留遗憾。如果这样终其一生,本身难道不就是一种缺憾吗?"
面对白九霄的疑惑,洛玉影更正道:"不是不留遗憾,人生在世,谁敢说可以不留遗憾。如果有那也是虚假的,因为人性本就贪婪。可是对某些人来说,如果有些事情不完成,就算死也是不会瞑目的。"
白九霄思索着,耸了耸肩。
"看来毫无疑问,你已经将自己归在这一类人之中了。"
"虽然不想承认,可也许是的。对我来说,活着不仅仅是活着。"
活着,不仅仅是活着。
这是多么沉重的一句话。
洛玉影虽然说得很随意,可是这句话带着多少认真的分量白九霄还是掂得出来的。
"他的命,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吗?"
"他?"
洛玉影浅一垂眸。
"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适应了该如何相处,你现在说的话,是想打破这种平衡么?"
"好,就当我问的多余,那我们在回到之前的问题,既然你不承认是在回避,就算后一半的问题回答不了,那前一半的问题呢?"
"前一半?"
"你现在所做的事,真的是能让自己感觉到快乐的吗,哪怕是一丝丝的由心而生的轻松。"
洛玉影再想张口,白九霄已抢先道:"没有,因为在你身上,我几乎感受不到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尤其是来到这里之后。虽然很多时候,我自以为已经离你够近,也自以为算是了解你一些。可是每当这个时候,你总会一次又一次的改变我的看法,让我明白,其实我根本是不了解你的。"
他的语气有种很莫名的伤感,可是细细想来,这种伤感似乎来得极没有缘由。
"或许吧,要了解一个人谈何容易,反而是单纯的揣测一个人的动机,相比之下则更容易。所以,白九霄,你的动机是什么。"
洛玉影的眼神忽而沉淀,她反过来用一种夹杂着火药气的眼神打量着白九霄。
话题被扯到白九霄身上,让他意想不到。
不过他还是极为镇定的问道:"你说我?我的动机?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故作关心,旁敲侧击,除了想从我嘴里套话之外,我想不出别的答案,应该也不会有别的答案了。"
这几句话像是当头棒喝,和一头冷水迎面泼在人脸上的感觉相差无几。
所以白九霄只能笑,无奈的笑。
"套话?故作关心?洛玉影,你是不是也太小看我了。"
"我怎么敢小看你呢,我只是想提醒一句。毕竟你是你,我是我,就算是过了这一段日子,有些东西还是没有改变的。"
"不错嘛,英雄所见略同,我的想法也是一样,所以我们都不该妄想去干涉对方,对吗?"
话音一落,他的手痛快的一拍桌子,人也站了起来。
在这一瞬间,洛玉影忽然有了一种不太心安的预感,而这预感果然并未过太久就应验了。
船还在继续行驶,听到外面有动静的时候,已是从一觉中醒来了。
洛玉影这一觉睡得并不算长,自从一场并不算愉快的谈话结束,直到她再度醒过来,都再未瞧见白九霄的影子。
白九霄现在在哪里,她不用去想也想得到。
只要一想起起初他看她的目光,那藏不住的义愤,还有冰冷外表下像是燃烧着的一团熊熊烈火。她的嘴角虽不由轻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却是一种别样的苦涩。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她也如白九霄一样,对他,甚至彼此之间都有了新的认识。
大概因为迄今为止,她从未真正深刻的了解一个人,所以当她了解的越深入,越会觉得人性难以琢磨。
因为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在他身上有太多她看不懂,也理解不了的地方。
正如白九霄看不懂她是一样的,否则他便不会说那些话。
窗外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零星的雪花落在天地之间,一片混沌之中却总夹杂着令人不安的浑浊。
这种不安来自何方呢?
从开始到现在,她曾不止一次的有过不安,可是没有一次能让她像现在这样的不踏实。
因为直觉在提醒她,白九霄与她之间的关系并不牢靠。
从一开始的心存防备,到一步步慢慢放下对陌生人的疏离,再到逐步的信赖,成为可以相互依靠的伙伴...
伙伴。
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又是如此的陌生。
以至于当她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正在不断加深,心中便随之产生了一种轻微的惶恐,对于某些未知而不确定的出现感觉惶恐。
她太累了,她一定是太累了。
洛玉影发现自己有些焦躁,便面对着江面大口的呼吸,努力使自己心情平复,直到隐约觉得好了些,正巧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声音在靠近的时候就小了,然后便见到了金展颜三人经过。
"方才听到船头起号,似乎是召集我们过去,姑娘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洛玉影正觉心中烦闷,便欣然受邀,从屋里出来,一同向船头走去。
船头搭起了棚,棚下燃着炉火,炉上烤着鱼,桌上摆着酒。
幽幽的鱼香远远飘来,带着炭火躁动的气息。
有人已先到了。
到的人并不少,他们来的不迟也不早。
或许是江面的颠簸让人胃口大减,或许是众人还正经历着所谓第二关的考验,还未完全脱险,并不是放松的时候。
所以虽时值午宴期间,众人落座后兴趣索然,皆因每个人都各怀心事。
白九霄来得最晚,来的时候身边竟还带着唐蜜。
唐蜜身上穿的衣服是崭新的,与洛玉影先前穿过的黑衣是同样的款式,显然也是来自于江雪处,她外面裹着的袍子正是白九霄先前穿的那一件。
从洛玉影处离开,她终究还是去做了些功夫。
唐蜜的精神看来还算尚可,自始至终都紧紧挽着白九霄的胳膊,一双明媚的大眼前看来却是怯怯的,对周围的一切看来既好奇又不安。
尤其是看到有这么多的人之后,她的神情举止就更拘谨局促了,为了缓和她的心神不宁,白九霄只好顺势轻拍着她的肩膀,以示安抚。
见洛玉影身边的位子空着,他便带唐蜜走了过去。
白九霄本想坐下,唐蜜却拉了拉他,显然是想坐的更远些,似不想与那些人凑得太近。
白九霄便依顺着她,在相对较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而从始至终,白九霄的眼神都不曾落在任何一个人的脸上,包括洛玉影。
直到坐下以后,他所第一个看的人也不是她。
因为此时此刻,他所有的关注都在唐蜜身上,而他对她一反常态的温柔与体贴,在旁人看来很快便觉察到了异样。
百毒神君眼波流动,笑着招呼道:"白公子怎么来迟了,这边要暖和些,唐姑娘身子单薄,要不要换换位子。"
他坐的位置就在洛飞烟与金展颜之间,白九霄也知他并非出自好心,遂笑了笑,道:"神君一片好意,在下心领,换一换也无不可。"
唐蜜听到这话,抓着他的手更紧了。
"不,我不要..."
她喃喃低语。
白九霄立刻道:"好,不换就不换,哪里都是一样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