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霄还来不及开口抱怨,忽然发现洛玉影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刚才到哪儿去了?"
洛玉影趴伏在他身上,一手捂着脸,不住摇头,身子在不停颤抖。
"走,快走..."
"走?走到哪里去?"
白九霄提起精神,才发现甲板后开着一扇门,洛玉影正是从开着的舱房门中出来的。
而现在,舱房里又传来脚步声。
同样是踉跄慌乱的步伐,白九霄蹙眉定睛,见那舱房里出来的人果然是洛飞烟。
从黑暗中步入微弱的灯光中,洛飞烟的脸色也很苍白,他的神情有些不安,一双眼睛四下流转,见白九霄在此有些忌惮。
洛飞烟的容色似有狼狈,再看身前发抖的洛玉影,一阵热血猛地冲到了头顶。
白九霄怒道:"果然是你!"
他欲健步冲过去,只是衣襟被洛玉影拉着,不便行动。洛飞烟的动作更快,一下便落荒而走,不见了踪影。
"你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洛玉影抱得很紧,白九霄只能轻轻搂住,拍了拍她的背,尽力安慰。
洛玉影喘息着,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半晌忽又松开手,将白九霄推开。
"我没事,他...他也没有。"
但看她魂不守舍,方才一定发生了什么。
白九霄还未张嘴,她又颤声道:"别再问,真的没有,我...我累了。"
她逃似得想走,却被白九霄拉住了手。
"你到底怎么了?"
"放开。"
洛玉影突然回过了头,那只血红的眼睛亮得骇人。
"你...你的眼睛..."
虽知道洛玉影一只眼睛会在毒发的时候变为血红色,但事出突然,白九霄还是不由愕然。
洛玉影的眼神慌忙移开,像是一刻也不愿与人对视。
她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只会让人害怕。
洛飞烟是如此,白九霄也是如此。
她只想躲起来,躲到一个没有人可以找到她的地方。
可是白九霄的手还是握得牢牢的,牢得让人挣脱不开。
"走吧,我送你进房。"
不等洛玉影回答,他便强行将她抱了起来,大步流星的掉头而去。
卧舱里是暖的,床褥都已铺好,白九霄小心的将人放在床上,仔细检查过屋子,确认安全后,将门关严才缓缓松了口气。
他本是打算点灯的,迟疑了一下,又将火折子熄了。
屋子里没有点灯,洛玉影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翻身背过,将被子拉起,整个人躲进了被里。
"谢谢,你可以走了。"
听她的声音,比刚才受惊的时候好了很多。
白九霄缓缓坐了下来。
"放心吧,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儿守着,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你。"
"你..."
"你累了就睡吧,放心,除了你自己愿意说,否则我不会多问的。"
白九霄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更加的温柔体贴,十分善解人意。
他本来就不是心肠很硬的人,也并非冷血无情。
朝夕相处了这一段日子,虽然他嘴上不说,虽然他们之间也偶有冲突争执,虽然他们从未坦然的敞开心扉面对彼此,可是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关心在意着身边这个倔强的姑娘。
长夜漫漫,洛玉影躺在床上,却丝毫睡不着。
与往常不同,这一次她整个人都是空的。
从前的时候,她脑袋里多是满满的,心里也被塞得满满的,满的像是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火药。
所以她只能封闭自己。
每当一只眼睛变成血红色的时候,她就会关不住心里那一头兽。
她害怕。
她不敢靠近任何人,也不敢让任何人靠近她。
但是这次...
白九霄是第一个人。
真正走近她身边的第一人。
夜越来越深。
海上的风浪越发大了。
白九霄盘腿躺在桌子上,被颠簸得没有半点睡意。
他从未在海上过过夜,自然不习惯这种船上的生活。
其实这船已算不错,只要感觉迟钝一点,风浪小一点,在船舱里完全如履平地。
先前白九霄一直在活动,所以不觉有什么,但是躺了许久,他就难受了许久,胃里咕咕噜噜,还总有种头昏昏的眩晕感。
加上洛玉影睡得浅,他又不敢动作太大的活动,着实闷得紧。
"你也睡不着吗?"
洛玉影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很轻柔。
白九霄"嗯"了一声,坐起身,捏了捏肩膀。
"那你呢,觉得好些了吗,为什么还没睡着。"
"好多了,其实我没什么的,公子也该习以为常了。"
她坐起身,嘴角带着一丝微笑,努力做出一种毫不在意的模样,语气中淡淡的苦涩已被漂得极浅。
白九霄道:"我是不是习以为常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这样的日子一定很辛苦,也多亏你能撑到现在..."
"是啊,有时候想想,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习惯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就算日子再难过,习惯了好像也就如此了。"
洛玉影缓缓起身,从床上下来,慢慢走到窗边。
窗外还有风声呼啸。
洛玉影轻轻将窗子打开,一行雪花扑面,吹落在她的发上。
窗外纷纷扬扬,奚落的小雪花变成了大片的鹅毛。
呼吸变成一小片浅白的雾气,洛玉影放眼远眺,心情也像轻松了些。
白九霄从桌子上跳下来,拍打了拍打衣衫,走了过去。一走过去,他也看了一眼窗外,便想将窗子关了起来。
"你才刚好些,不应该吹风的。"
洛玉影道:"我知道,可这是这冬天第一场雪,我不想错过。"
她的神情是一种很不常见的轻松,黯淡的眼波里闪动着一星美丽的光芒,散发着动人的神采。而那双总是不惊不扰,不喜不怒,堆积满了风霜的眼睛里,竟有淡淡的天真与憧憬。
原来她也有高兴的时候,而且理由还简单的莫名其妙。
不过是下了一场雪,白九霄实在不明白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他最喜欢的就只有晴天而已。
他心里虽然这样想着,手还是将门留下了一道缝隙。
"看是可以看,那你走远些,别让风吹着了。"
听白九霄嘟囔,洛玉影却淡笑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苍茫的江面上一片空阔,纷纷而落的雪花将天地间勾勒的更加渺小,风更加寒冷,江上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甲板上只有两个值夜的人,帆已放下,船原来暂时停泊在了这里。
白九霄摩挲着手臂,在这种天气里,他们身上的衣服好像单薄了不少。
"你等等。"
洛玉影不知他走去了哪里,也没有太在意。
未过多久,回来时他的手中已多了两件袍子。
袍子有一大一小,他将小一点的袍子塞给了洛玉影,自己将另一件袍子披在了自己身上。
"哪儿来的?"
"哪里来得你不用管,我检查过,你这件是新的,不是那些臭男人穿过的。"
洛玉影并不是这个意思,白九霄却先将她自己没有考虑到的都考虑到了。
她淡淡一笑,柔声道:"看不出,公子这么细心。"
白九霄见她慢吞吞,自己已经将衣服穿好了,她却还没有行动,于是又从她怀里拿起袍子。
"好了,别讽刺我,穿好,着凉了就麻烦。"
白九霄别扭的嘟囔。
洛玉影却一反常态的解释道:"我是说真的,我以为在这种小事上,男子大多事粗心大意的。"
白九霄道:"是啊,这种小事上,男子是比不上女子细心,不过只要用心起来都是一样的,你不用瞧不起男人。"
洛玉影嫣然道:"怎么,在白公子眼中,我是如此蛮横不讲理,不识好歹的么。"
白九霄挠挠头。
"这倒不是,不过姑娘口齿伶俐,若稍不留意,便不能与姑娘旗鼓相当了。"
"旗鼓相当?公子太抬举我了,若是据实以论,这么久以来都是公子让着我,不与我计较罢了。"
她反常的说起软话来,白九霄既不适应,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但是他只转念一想,便更觉奇怪。
白九霄狐疑的打量着,轻轻一碰她的胳膊。
"这么客气,有什么企图。"
"对于白公子来说,或许我真的是一个心机深重的女人,可是我自问从没有对不起别人,也从没有欠过任何人,唯有公子..."
她停了停,坦然道:"公子一再出手相助,虽只是举手之劳,可是于我却真如雪中送炭。只是以我的命数,怕终难回报,所以公子不必..."
话未说完,白九霄忽然一把拥住了她,还用极为大的声音,道:"在江上赏初雪,雪景当真别有一番意境,这里虽冷,小玉你若想看,再待一会儿也无妨。"
看他眼色,就知这装腔作势是给别人看的。
可是这周围并没有其他人,不过白九霄楼得紧,她想挣脱也挣脱不开。
她再想挣扎,白九霄的手指已暗暗的拍了拍她的胳膊。
原来暗处有人。
洛玉影眼眸一转,柔声道:"好啊,不过你若是觉得冷,我们回房间去,也是一样的。"
白九霄的手指在洛玉影鼻尖上一点,脸上挂着的笑意温暖的几乎能融化那白雪。
"那可不行,你喜欢在外面看,我怎舍得不陪你?"
这几句话说出来,连白九霄也有些佩服自己。
他自觉不是个特别能说会道的人,想不到如今说起谎来也是信手拈来了。
洛玉影抽出手,一挽白九霄的胳膊,示意道:"不用逞强,我虽想看雪,却也不想你陪我在这里挨冻,我们还是回去吧。"
"那好,走吧。"
白九霄还觉得表演还不尽兴,可是他也想看看躲在暗处偷听的人是谁,于是便顺着洛玉影转身。
他们相偎着走了没几步,有人果然微笑着从暗处走了出来。
"洛姑娘,白公子,好兴致。"
缓步而来的竟是江雪,这是白九霄二人都没有想到的。
而听她这第一句话,就知道她要找的人并不是白九霄,而是洛玉影。
洛玉影尚且猜不到她的来意,却也知道别人找上门是避无可避的,于是与白九霄相视一眼,道:"原来是江姑娘,姑娘也是出来看雪的?"
"看雪这么悠闲的事,我今日是无福了,不过扫了二位看雪的心情,就是我的罪过了。"
她眼波明转,悠然笑笑。
"不过二位之间柔情蜜意,情深意浓,良人相伴,想来处处都是美景,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着实羡煞旁人。"
"江雪姑娘嘴这么甜,我们就算想怪,也怪不到你身上了。"
白九霄轻笑,手在洛玉影肩上轻轻一拍。
"我们走吧。"
洛玉影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不再多言,正欲走开。
江雪紧追半步,道:"二位,留步。"
二人转身。
"若是有话想说,江姑娘便一同来吧,外面天寒地冻,说话也不方便。"
骤然进到屋子里,身体便觉一阵暖意。
白九霄解开袍子,洛玉影便随手接了下来。
江雪看在眼中,轻笑道:"二位真是恩爱。"
洛玉影将白九霄的袍子搭好,自己也解开了袍子。
白九霄道:"这大半夜前来,江姑娘不会是专程来看我们是否恩爱吧。"
江雪笑了笑。
"从前我曾对九少爷的事迹略有耳闻,但是以这几日所见,我倒真有些怀疑,阁下到底是不是财神山庄的九少爷。"
听了这话,白九霄捏了捏下巴,懒笑道:"哦?我当是什么,姑娘莫非忘记了,在下可从未说过自己是财神山庄的人,这好像是姑娘自己说的。"
"是啊,我既开口说了,在这里便就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不过其实公子是何身份都不重要,因为关键还是在洛姑娘身上。"
她转头,看向洛玉影。
"姑娘应该知道,今日有人说了谎,可是我却没有揭穿他,姑娘应该知道我说得是谁吧。"
洛飞烟。
原来这就是江雪此来的目的。
洛玉影凝眸,思忖不言。
"还有白公子,看来也和那位洛公子相识,是吗?"
"洛?不是姓罗的么?"
白九霄轻笑。
"白公子何必明知故问,其实他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他这态度,二位若想在这一局胜出,恐怕..."
江雪只将话说了一半,话中的意思却极为明显。
今晚洛飞烟的态度已说明了一切。
"虽不知二位与他有何过节,不过得罪了他,二位可想过应对之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