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霄好像听到了她所说的,又或许是体会到了隐约在她眉宇之间不同寻常的愁宇,于是道:"原来如此,其实你早已将叶小蝉当做了朋友,是吗。"
"朋友..."
洛玉影仔细咀嚼品尝着这两字,漂浮在面容上淡淡的惆怅仿佛更加深沉了。
她并不清楚。
不清楚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所以她只是淡淡一笑,笑得甚为凄冷。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走过很多地方,除了怜儿之外,她是在我生活中出现得最多的人。"
她说得极为轻松,就仿佛方才还在为叶小蝉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不知为何,白九霄似乎觉得她只是在刻意回避着什么,于是忍不住道:"其实你没有必要否认的,就算你将她当做朋友,这也并不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相反,这证明你并不是孤独的,难道不好吗?"
他的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从未有过的体贴,甚至连他自己都意识到,此刻他的心情是难以言说的复杂。
洛玉影颔首,默然,良久才轻声道:"可是有我这样一个朋友,却并不能算是她的光彩。"
这句话说得有些奇怪,白九霄一时还不能深刻的理解这其中的含义,洛玉影却道:"其实我本就不奢求什么朋友,我只希望在很久很久之后,可以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帮我完成一件并不是太难办到的事。"
叶小蝉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即便她并不一定适合去做这件事,但是想来想去,再不会有比她更好的人选。
白九霄轻轻的笑了笑,语气渐渐恢复了惯有的轻松。
"哦,没错,这才是洛姑娘一向的做事风格,从不对任何人浪费情感,尤其是毫无利用价值的人,对吗。"
这句话里却听不出任何讽刺之意,倒是有种淡淡的疼惜。
白九霄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真的讨厌她。
或许从最一开始,他的心中就对这个看起来十分特别的女孩子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那是一个月前,那一天是一切的开端。
叶小蝉被洛玉影赶走的那一晚,他恰巧就站在高处,将发生的所有事都瞧得很清楚,而且他远比叶小蝉到的还要早。
在叶小蝉来到之前,怜儿出门以后,白九霄是第一次摸索着找到了洛玉影的住处。
为了找到洛玉影的住处,他可当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这一点说起来还真要归功于叶小蝉。
不知那丫头使了什么法子,他整整找了三天,最后好不容易才通过怜儿,跟到了洛玉影的住处。
原以为找到洛玉影的住处,只要像以往一样,威逼不成,还有利诱,很快就能弄清楚是不是自己要找的目标。
但是想不到洛玉影却是一个充满了秘密的人,而这也正是让白九霄对她格外感兴趣的原因之一。
每个人都有试图窥探秘密的本能,就算是像白九霄这样一个一向对别人的事不怎么好奇的性子,一旦对一件事或者一个人上了心,他那倔强的脾气就会显露无遗了。
一个带着个小丫头独居的妙龄女子,容貌美丽惊人,还有一手下毒的好本事,整日却只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神神秘秘,足不出户...
不论是谁,都会觉得蹊跷的。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确实是在有意躲避一些人的追踪,这倒与白九霄要找人的意图不谋而合。
所以,从一开始,他的出现就并非是巧合。
包括后来随洛玉影到了苏家,又从苏家人手上救下了她,将她带到了破庙,假装不得已接受她的条件,寸步不离的跟在她的身边...
这一切的一切,直到洛飞烟的出现。
洛飞烟的出现让他几乎确信自己其实是找错了人,所以即便看得出洛玉影当时随之离开并非完全心甘情愿,他还是由着她走了。
可是叶小蝉却又出现,对他说了那些话,让他平白又卷了进来。
大概是鬼使神差了,他竟然真的会因为叶小蝉平白无故生出来的些许担忧,就信以为真的跟到了风凌山庄。
自从来到风凌山庄之后,他也开始对子夜这个神秘的组织有些好奇。渐渐的,他关心的事越来越多,所要操心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而与洛玉影相处的越久,他又会觉得她更加的可疑,更加像是那个会让秦林无法自拔,弥足深陷的女子。
或许是因为他从来看不透她,他总觉得洛玉影的心总是被一团很厚的东西包裹着,而在那看似坚硬的外壳之下隐藏着的,是所有人都无法触及到的,如此的遥远,如此的神秘。
就像是高墙围绕的花园,纵然外面是千里冰封,亦或是春色无边,可是却没有人知道,在她的内心深处,究竟隐藏着些什么,究竟是什么让她的眼睛看起来总是那般的忧伤。
或许那并不是美好的明媚,或是生动的快乐,就像她外面看起来虽柔弱,但是骨子里却是一种他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坚韧。就像是开满花朵的荆棘,即便那花朵看似即将因风雪的摧残而凋零,她却始终那样坚毅的活着。
他无法讨厌这样的人,甚至还会对他们抱有一种莫名的敬佩。只因在这样的人身上,无论他们表现出的怎样,那背后往往都密布着与命运抗争的累累伤痕。
尤其是当这些落在一个女子身上的时候,她到底应该需要怎样的勇气与毅力,才能如此的坚强的活着。
他不知道她的故事,却知道她一定是个坚强的人,否则在无数次与病魔交手抗争的时候,她决然不会挺过来的。
一个人要经历多少的磨难,才能成长到足以保护自己...
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尽相同,因为所有人从一落地开始,命运的轮盘便不完全是由自己来牵引的。
这大概是所有痛苦开始的源头,也是一切痛苦终结的原点。
每个人都在命运的海洋中挣扎求生,不过有人出生便乘在豪华气派的大船上,有人为他撑船,有人为他鼓帆,有人为他引路;而有的人则是落在小舟上,虽然没有太多人为他庇护,却也可安枕无忧,平稳度日;但有的人却只能得到一根浮木,为了不被风浪吞没,他只有紧紧抱住这一根渺小脆弱的木头,半个身子浸泡在水中,不停的拍打着水浪,勉强前进;而有的人得到的却只是一根稻草...
可是白九霄总相信,即便是一根稻草也好,只要抓着稻草的人不放弃,或许总会有一天,他会凭借自己的力量,创造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大船...
所以在那之前,自欺欺人也好,盲目自信也罢,不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活着,只要活下去,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不知何时,洛玉影已慢慢抬起眼眸,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闪烁着的光芒。
白九霄。
他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
时而温柔,时而锋利,时而冲动,时而狡黠,时而像个孩子一般倔强,时而又总让人捉摸不透...不过不变的是在他身上那永远不会消失的力量,还有那对一切都毫无畏惧之心,看似轻狂的自信。
与对所有事情都保持着鲜活好奇的叶小蝉不同,与江轻鸿那种可以将一切埋藏在心底的运筹帷幄的从容也不同,甚至与她见过的所有的人都不同...
他的肩膀是那样的宽厚而坚实,每当他抱着自己的时候,她就会感觉到那双充满力量的手臂总是将她托得仿佛很轻,但是又仿佛比什么都牢固。
其实,她第一次发现,白九霄对她其实是不错的。
虽然她的性情是那般的冷淡,冷淡的让所有靠近她的人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她早已习惯将所有的情感都埋藏在心底,疏远着别人,冰封着自己。
朋友。
这两个字让她觉得奢侈。
她早已过了会顾影自怜的年纪,而这一辈子,她注定没有机会得到东西,让她觉得奢侈的东西,又何止朋友这一样呢?
从将自己出卖给仇恨的那一刻起,她已决心不再抱有任何的希望。
不论是可恨的命运也好,不论是别人带来的伤害也罢,真正能够让人绝望的,只有她自己。
可是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后悔过她的选择。那是她的承诺,唯有依靠着这个承诺,她才可以活下去。
她明白,仇恨并不是她活下去的方式而已。
一个让已经失去了一切,一无所有的人活下去的方式,大概这世上唯有两样极端相反的东西可以做到。
爱与恨。
两种多么神奇,而又可怕,可以改变所有的力量。
在失去了爱的能力之后,她所能做的,大概就只有恨了吧。
所以有时候,她其实在问自己。
报仇。
她真的那么想报仇,想杀掉那个人吗?
如果她真的做到了,真的实现了她的诺言,那接下来那便只有毁灭这一个结果了吧。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可是每当夜深人静,每当她试着放下仇恨,试着学会如何去接受已经失去的一切,她便会豁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任何东西再值得她留恋。
甚至在烧毁了那些被她珍视的书的时候,她的心都完全麻木的没有痛一下,那才是她最害怕的。
比起痛楚,她更害怕那些将她灵魂掏空的麻木。
她宁愿让自己痛,让自己流血,也不愿意让自己变得麻木不仁。与其那样,她宁愿去死。
虽然在痛苦与麻木的双重折磨之下,她也是会摇摆不定的。
每当痛楚深刻而清晰的在每一根跳动的神经上打下烙印,痛楚至极,她也曾动过退缩妥协的念头,但是最终,她还是坚持了过来。
这大概是此生她唯一感到骄傲的一件事,她的心并不是麻木不仁的,也远不像那些她厌恶的人一般丑陋。
所以,即便她一直在退缩。
叶小蝉还是如同一道明媚的阳光,照进了她的生命中。
还有怜儿,再有白九霄...
不论她是否愿意承认,他们对她来说,都曾是不同上的意义上的伙伴,让她近乎枯燥而悲催的一生之中,闪过几抹多彩的存在。
"你..."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又异口同声的停止了说话。
雨在淅淅沥沥的下。
白九霄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问道:"你想说什么?"
洛玉影道:"那你呢?"
"我...没什么。"
白九霄只笑了笑。
既然明知问了也不会有结果的,他又何必再问。
他心中的问题,洛玉影已回答过两次,他得到的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答案。
可是洛玉影却还要继续问下去,她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问道:"你为什么会改变主意。"
她问的是白九霄为什么不再说要立刻带她走的话,以白九霄的脾气,他并不像是个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
白九霄又只是笑了笑,笑容恬淡而又坦然。
"因为我知道,你之前只是在敷衍我而已,你并没有真的打算走。当然,我并不是拿你没办法,只是就算勉强,我看你也不会轻易妥协的。"
洛玉影却沉吟道:"不,不是敷衍,而是我也改变了主意。"
白九霄微微一笑。
"算了,既然来了,而且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倒不妨听天由命,看你我能走到哪一步。若你我能得胜而归,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报答我的。"
洛玉影郑重的点了点头。
"你放心,不论最后我要的东西能不能拿到,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长夜未尽,曙色在雨幕中显得渺远而深沉。
他们看着对方,彼此的心情竟像是从未有过的安宁与融洽,只是恰在此时,一阵尖锐的叫声忽而传来,划破了外面被黑暗装饰的宁静。
洛玉影的神情不由一沉,立刻站起身。
白九霄也几乎要冲出去的,但是反应过来后便按捺住了。
这似乎是唐蜜的叫声。
外面立刻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窗外有一排排飞掠的人影闪过。
看来暗处果然埋伏着人。
"是唐蜜,不行,我要去看看。"
洛玉影还是决定要去。
见她似乎有些紧张唐蜜,白九霄觉得奇怪。
他忙拉住洛玉影的手腕,却很不巧的碰到了那腕上的伤口,又忙松开手。
他只好立刻道:"等等,你还没有告诉我,唐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