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头是为了你。"
奎老头的这句话在心中挥之不去。
江轻鸿站在街头。
苍茫的夜色冻得他全身发冷,背脊的冷汗已湿透衣衫,他望着四通八达的街道,此时的他却像一只被困在迷宫里的蚂蚁,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个时候他其实应该有很多事要做,譬如到苏家去探一探。
可是他的理性虽无比清晰,他的心情却乱成了一团。
若杀手月牙儿真与子夜有关,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而只身犯险的小叶处境就极为危险。
杀手月牙儿可从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
江轻鸿强迫自己冷静,然后坚定的转身向苏家的方向大步而去。
苏家的戒备森严已由内转向了外,尤其是夜间的巡逻已经加强,三班巡哨几乎不间断,毫无空隙可言。
受了伤的沈樊要想进入并不容易。
以如今的形势看来,趁夜混入苏府远不如白天来得更便宜。
但是对于江轻鸿,要想进入苏家也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于是江轻鸿身形一掠,人便悄然无声的上对过街的屋顶。
在浓云避月的一瞬间,早已摸准了巡逻节奏的江轻鸿便如一片羽毛,悠悠自高处纵身而下。
他第一步的目标并不是直接进入苏家,而是跃上了苏家墙外的一棵又高又直的梧桐树。
梧桐树下就是巡逻的护卫的必经之路。
江轻鸿却以此为跳板,躲在树上将墙里的情况观察了个一清二楚。
等确信无人,他才便在护卫刚刚走开的时候,纵身翻进了墙中。
墙内是一处花园,花园里还有一座小亭。
江轻鸿对这里可算熟悉了。
有几次他与苏霆就是在这里谈论议事的。
夜幕下的园子与白日自然是不同的。
这时节花圃中的花草几乎凋零殆尽,江轻鸿还隐约认得先前来时,其中就有几丛开得繁盛的秋海棠。
想到海棠花,就不由想到那个叫苏壁的姑娘。
她似乎有意在接近自己,而且不止一次,她的动机何在,与子夜的事会不会有关系,这苏家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江轻鸿没有在花园多做停留,而是行动谨慎的选择了一个方向,匿形而去。
这处小院子并不太大,但找起来并不费事。
江轻鸿要找的这个地方,正是苏如山的居所。
除了院门口挂着的两盏灯笼,院中灯火通明,为躲避暗哨,他已经花了些时间,此时正准备进院。
屋子里突然传来打斗之声。
江轻鸿只好继续伏在墙头,按兵不动。
只见屋子里有两条人影缠斗,紧接着随一个破窗而出的声音,有人从屋子里就地滚出。紧接着,屋中另一人追出,赫然正是苏安。
"哪里走!"
苏安一声大喝,手中狠辣的招式同时向那人击出。那人步步紧退,显然招架无力,略显力不从心。
看此人的身法功夫,绝计不是苏安的对手,苏安出手的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江轻鸿心知此人已受了伤,不出三招定会落败。
此时交战之际,正是生死千钧一发,落败的下场恐怕只有一个。
江轻鸿眉心一皱,正欲上前相救,一道白影忽自另一角的墙头掠下。
此时蒙面人已被苏安方才的一脚甩撞在墙上,苏安手中的刀挥起,锋利而厚重的刀刃一闪,蒙面人瞳孔一扩,一条白光已到眼前。
蒙面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冷笑着提醒道:"还不快走。"
蒙面人这才回过神,扫了眼前那张英俊而明朗额侧脸一眼之后,咬牙奔墙头而去。
"休走!"
一声低沉的冷呵,苏安骤色欲追,却不想方才挡下他一刀的那白衣人再度出手,而这人的轻功竟是出乎意料的高。
只见不过身形微微一动,衣带飘飘,此人便如风车一般,借苏安的刀为轴,翩跹而过,阻拦了苏安的去路。
"喂,你的对手在这里。"
白衣人笑得意味深长。
苏安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你是什么人,敢擅闯苏家,有何居心!"
"你的问题好像很多,好啊,打得过我的话,就告诉你。"
白衣人一眨眼睛,突然出手。
蒙面人掠墙而去,临走前还不忘回看了一眼,见那人已顺利拦住苏安,这才放心而去。
江轻鸿目色一恸,随身跟了上去...
只见蒙面人逃出了院子,七扭八拐的一边飞奔,一边竟在做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脱衣服。
她是在脱衣服。
就在那人脱下那条黑色外裤的时候,一张苍白的面容已在灯火的映照下完全清晰。
苏墨。
此人竟是那个要命的苏二小姐。
她忙将手中的夜行衣揉成一团,顺手就扔进了花坛之中的隐秘处,才忍不住捂住胸口轻咳了两声。方才在交战中,她挨了苏安两脚,好在躲闪的快,这两脚并未正中要害,力道也散了大半。
正因如此,她还能逃出来。
就在惊魂甫定之间,一队人浩浩荡荡的冲了过来。
"二小姐,您怎么在这儿?"
"睡不着,出来转转,出什么事了。"
苏墨的神情已恢复如常。
"方才接到示警,小姐可曾见到什么可疑之人自此经过。"
"这倒没有,我也是刚刚转过来。"
"宅中有人闯入,我等前去查看,小姐若是没什么事,还是不要在外面逗留了。"
"我知道了,你们去吧。"
她一摆手,等到这队人离开,才轻轻松了口气。
从外面回到住处,她一路都显得心事重重。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苏府,又为什么会助她脱身...
惊动了所有的人,她倒希望那个人能逃脱。
那人若是逃走了还好说,若是逃脱不得,他会不会将自己供出来呢?
不过这个人也不见得知道她的身份,到时候若有人咬她出来,她大不了可以抵死不认。
心中这样想着,她已走到了门口。
走到门口,她的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张脸,一张让她见到就讨厌的脸。
"墨姐姐,你没事吧。"
忙不迭迎上来的人是苏壁。
除了苏壁,屋子里还有两个人,一个老妇人垂手而立,一个相貌清丽的姑娘忧心忡忡的在屋里子踱步。
这两人恰好江轻鸿都认得,她们分别是照顾苏墨苏霆长大的奶娘徐妈与苏壁的贴身婢女红莲。
两人一见苏墨回来,不免大喜,不过最高兴的还是苏壁。
她已上前拉住了苏壁的手。
"墨姐姐,这么晚,你到哪里去了。"
她身上披着件衣服,云鬓微倾,显然是在睡下之后又被人叫醒的。
"我去哪里需要向你交代?"
苏墨的手一抽,冷冷的扫视了徐妈与红莲一眼,似在责怪她们自作主张将苏壁叫过来。
苏壁道:"你不要怪她们,她们也是担心你,是为你好..."
"她们是不是为我好,我自心中有数,不劳三小姐多事。"
苏墨转回目光,冷冷道:"方才我只是睡不着,出去转转而已,你们大惊小怪的惊动被人做什么。"
徐妈与红莲都默默的低下了头。
因为她们知道,苏墨之所以凶她们,不外乎是因为方才苏壁替她们说情。
苏墨的脾气就是这样,既倔强又高傲,对于一个令她反感讨厌至极的人,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一定会故意逆着别人的心意来。
她只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宣泄,宣泄对苏壁的不满与厌恶。
对此,苏壁似乎也早已习惯了。
她柔声道:"徐妈,红莲,请你们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对墨姐姐说。"
"不用回避,你们都呆着这里,哪儿也不许去,有什么话三小姐就请直说吧,背人无好言,不愿说的话就请出去。"
苏墨往椅子上一坐,斜起眉角冷冷瞟着苏壁,满脸的不屑。
苏壁平静的眉宇之间也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她紧紧抿着唇,眼中的焦急之色越发浓重,她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走是不会就这样走,可是别人在场她又不能吐露。
苏墨倒很沉得住气,能让苏壁为难的机会她当然不会轻易错过,她就冷冷的看着她,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冷漠。
两个人僵持了很久一阵子。
期间徐妈与红莲都曾想找借口回避,但是皆被苏墨一口回绝,直到苏壁不得不妥协,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
她直视着苏墨的眼睛,无奈而又气愤的说道:"你怎么为难我都不要紧,那是你我之间的私事,可是我要说的事关系到整个苏家,现在你不听我说,只怕日后会追悔莫及。"
苏壁的口吻突然变了,她的声音提高了,因为愤怒与担忧,她的语速也慢了下来,她无比认真的,将每一个字都说的那么清楚,那么沉重。
苏墨没有说话,直到徐妈与红莲自己悄悄退了出去之后,她依旧没有说话。
她已昂起头,也在专心致志的瞪着苏壁,眼中同样有燃烧的火苗在"噼啪"作响,带着某种复杂的情感,那甚至比苏壁眼中的愤怒更加强烈。
"砰"的一声,苏墨的手掌拍在了桌上,她忽然蹿起,几乎就要一把掐住苏壁的脖子。
"你这是在教训我?"
她的脸近得快要贴在苏壁的脸上,但这次苏壁的眼睛里却闪动一种坚毅的光,丝毫没有了平时那种闪躲的怯懦与柔弱。
她严肃的看着面前像个小孩子一样,随时都可能暴跳如雷的苏墨,一字字说道:"你可以不把我当做你的姐姐,但他毕竟是我们的爹。"
"爹?哼。"
苏墨突然冷笑。
"他是你一个人的好爹而已,对于他,我和大哥又算什么..."
她笑的很冷漠,冷漠中带着讽刺与悲凉,笑容还未消失。
"啪"的一声。
苏墨还未从震惊中回转,脸颊上火辣辣的痛觉令她难以置信。
"你...你敢打我?"
"为什么不敢?从小到大,我一直在忍受,忍受你给我的委屈。不是因为我怕你,而是因为我将你当做姐姐。可是现在,你真的太令我失望了,是我看错了你。"
苏壁的嘴唇都在抖,手也在抖。
因为气愤,她终于第一次在苏墨面前吐露心扉。
苏墨却大叫道:"你委屈?那我呢,从你出现的那一天开始,你就夺走了我们的父亲,也是你的母亲夺走了我母亲的丈夫,让她在最后的那段岁月里含恨而终。我曾经发誓,发誓要将父亲夺回来,可是他的眼中只有你,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巴不得他死,还有你..."
从高声宣泄憎恨与不满的情绪,到最后语气逐渐压低,情感变得冷静而压抑,她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一种无形的震慑力。
冷笑的样子看起来说不出的残酷,苏壁从来没有觉得,苏墨是如此的陌生。
她以为她们是一家人,即便存在着隔阂,至少在一致对外的时候,她们所关心的东西应该是一样的,所以她们的心情也会是相同的。
但是事实证明,天真的是她,她真的想错了。
苏壁的眼睛红了一圈又一圈,她难以置信的看着苏壁,眼神中的气愤已转变成了深切的悲伤与失望。
"好,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打扰了..."
声音是从齿缝中一点一点挤出来的,却是那般的决绝,甚至决绝的不像她。
苏壁退出去的时候,心碎到面无表情。苏墨还是在冷笑,她笑了很久,直到脸上的笑意僵住,她才发现不可否认的是她的心竟也在发着疼。
苏壁总是如此。
不论在什么人面前,她总是擅长用那楚楚可怜的外表来蒙骗所有人,然后极力的去渲染她的善良、她的正直、她的委曲求全与牺牲...
她是如此的光辉,全身上下无不散发着一种令人喜爱的天真与可爱,就像是被呵护在温室中娇弱的花朵,理所应当享受着所有人的疼惜与怜爱。
可是她呢?
为什么她自出生以来,就活该自生自灭,有爹养却没爹疼,就连与她一母同胞的哥哥,这个世界上最应该明白她的人,都要被别人抢走。
错。
到底是谁的错。
是苏壁,是父亲苏如山?
是早逝的母亲,是她自己?
还是错的原本就是这个世界?
愤怒与悲伤相继起伏,失落之间,她几乎完全心灰意冷。
她觉得自己已经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变得越来越被动,越来越无力,她甚至开始怀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去恨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