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白九霄复杂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洛玉影却像受惊的兔子,突然从他的怀里弹了起来。
"请你出去,现在,立刻。"
神情冰冷而阴郁,那张美丽的面孔透着严肃而不容置疑的冷漠。
白九霄只能微微调整站姿,收起了摊开的手,嘴角一丝无奈的轻笑。
洛玉影的状态糟糕而反常,比平时那种漠不关心的冷淡更甚,她似乎在刻意压制着什么,不自然的眉宇之间,有一种隐藏不住的痛苦之色,像是暗夜中涌动的恐惧,在被无限放大之中...
直觉告诉白九霄,他应该走。
可是,他偏偏不想走。
理智与感性之间,总是充满了无休无止的较量。
这一刻,理智告诉他,不要去招惹洛玉影,因为他也察觉到了在她身上存在着某种不稳定的因素,就像随时会喷发的火山。一旦奔溃,便是地裂山崩,他也许会被迸裂的山石击中,甚至为此送命。
可是出于感性,他又在她身上发现了隐藏的另外一面。
焦躁的、不安的、畏惧的、无措的...
那些试图用冷漠来掩藏,依附在倔强外壳之下,却是一种由衷的无力与绝望。
就像是阳光之下,那是被冰封的黑暗,无法被触碰,无人可救赎。
这样一个人,没有人会愿意靠近的吧。
就算是叶小蝉,也不见得见过她如此失魂落魄,行为失常的一面。所以能见到她的另外一面,或者说,能将洛玉影藏在心中的东西逼出来,白九霄不觉有种小小的得意。
以缓解方才针锋相对,被锐利寸步逼近带来的不适,现在这感觉并不赖。
只是这种得意并没有延续很久,白九霄发觉他的心情竟有些复杂,所以在洛玉影的背影之后,他只能装作无所事事般的四下环顾,最终信手摸起了桌子上的几包药。
"我去煎药..."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但是洛玉影的心始终难以平静。
铜镜里映出半张脸,她慢慢转过脸,血红的眼睛里还闪露着妖异诡谲的光...
一声碎裂。
四分五裂的铜镜之中,映出无数张脸,而每一张脸上都有那样一只给人带来无限灾难的恐怖眼睛。
血红的眼睛之中,流出的那一行透明的眼泪也是血红色的。
躲避在帐幔之后,闭上眼睛,啜泣之声若有似无,细碎如风中的枯叶在颤抖...
哭声,白九霄听过很多种,那大概是他从没听过的绝望与无助。
即便他不愿意承认,但是一种久违的感觉还是扎得他的心生疼。
他忽然发现,他并不是一个心肠很硬的人,至少他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可以对一个人的悲伤如此无动于衷。
拐角的廊前。
白九霄拍着栏杆的手无处安放。
夜空变成一整片深蓝色,闪亮的星星就像是一个个小精灵,在对着人挤眉弄眼的微笑。
白九霄躺在屋顶上,一边在心里默默数着星星,一边哼着轻轻的旋律。
那是一首儿歌。
幼年时,母亲心情好的时候,时常会在他的耳边哼唱。
关于这一切,他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七岁。
七岁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在这世上有个地方叫做财神山庄,也不知道那个名动四海的财神爷白穷就是他的父亲。
七岁之前,他只是一根野草,他的世界只有一个人。
那是他所见过的人之中,最伟大最坚强的人,对于白九霄,她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她就是白九霄的母亲。
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也像所有依赖母亲的孩子一样,年幼的白九霄与母亲之间的感情是无可替代的深厚存在。
一个女人要独自养育一个孩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是白九霄的母亲不同,她温柔细心,智慧坚强,即便在十分艰难的环境之中,她依旧像是一朵美丽的花迎风开放,更像一个小小的太阳,能够给身边的人带来无限的光明与希望。
一位伟大的母亲可以改变许多事情,包括孩子的命运,即便是在缺少父爱的童年里,白九霄也是在充满爱的温暖中长大的。
母亲。
是白九霄生命中最不可亵渎的神圣。
只是一切的幸福,都在七岁戛然而止...
七岁时的一场大雨,带走了当时白九霄生命中的全部。
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现在,他的记忆已经模糊。
除了电闪雷鸣的轰响,除了豆大的雨滴如瀑,除了一地的泥泞与鲜红...他甚至连倒在雨中母亲的容貌也记不得。
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呼喊,有人在哭泣...
但是,没有一个是他。
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雨里,怀里紧紧的抱着一把伞,后来伞掉落在地,被泥水弄脏,许多人从他身后跑过来,有人将他抱起。
哭泣的只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长得并不难看,却完全陌生的男人。
在倾倒的世界里,他看到那个男人将泥水中的人抱起,然后痛苦绝望的哀号。
他的身边围了很多人,除了他,其余的所有人都仿佛是同样一张面孔。他们垂着手,默然站在那里,只是一个个冷眼旁观的事外人。
不同的是他们都淋在雨中,只有那个哭泣的男人,有人在为他撑伞。
只是哭泣之人的脸开始模糊,哭声也被凌乱的杂音遮盖,孩子眼中的世界还在不停的摇晃,直到雨水将他眼前的一切都吞没...
那一次,他大病了一场。
他睡了三天三夜,醒过来的时候,床边围满了人,满屋子攒动的人头多是大大小小的孩子。
然后,他便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的男人。
白九霄只觉得他应该认识他。
孩子之间,还有一个女人。
她的相貌端庄,眉眼之中有一种温柔慈爱的感觉,她的眼眶是红红的,布满了血丝,让白九霄忍不住会盯着瞧许久。
当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双眼睛让他想到谁,他只是扑倒在女人的怀里,放声大哭。眼泪像是末日之泉涌出的水,似乎下定决心要将世界上所有的悲伤在这一刻哭尽。
后来,财神山庄里便有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在悄然流传...
财神山庄一夜之间多了一位小少爷,这位小少爷生了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从前的事情都已不记得了。
于是,白九霄开始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从有了一个被人称作"财神爷"的父亲开始,他知道了在那比城墙还要高的围墙之内圈着的所有地方都叫做财神山庄;他拥有了一位慈祥而善良的母亲,多了八个性格各异,年纪不等的哥哥;他享受着被所有人尊敬,被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关爱与疼惜...
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叫过哥哥们的母亲一声"娘亲"。
也许他并没有忘记那天在雨里的时候看到的一切,也没有忘记在这个世上赋予他生命,将他养育成人的娘亲已经不在。他只是在一夕之间飞速长大,稚嫩而渺小的躯体里,灵魂却成熟得让人吃惊。
每年六月初七,他都会随父亲去一个地方。
那是一座壮观而肃穆的园陵,偌大的园陵里,只有一座孤坟。
白九霄会陪着父亲在那里呆着,一呆就是一整天,父子两个人偶尔会说几句话,但是更多的时间则是沉默。
他们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两个不同的世界都只为一人而存在,都只为那死亡无法割断的情感。
当这一日度过,他们会平静的走出这里,遗忘这里。
如果思念会让人痛苦,那么思念还会继续么...
不是不会,只是太痛,痛得心都几乎要死去的话,思念只能被刻意搁置,束之高阁。
在十四岁那年,距离七岁又过去了一个轮回的时候,他离开了财神山庄。
唯一不变的是每年的六月初七,他还是会回到那里去,回到那结束一切,开始一切的地方...
每一年,坟头的草又新一茬,却从不见高。
他知道,有人和他一样,永远不会忘记这里,不会忘记她。
就像直到现在,白九霄依然记得母亲常哼的那首歌,还记得母亲告诉他,天上的仙人会在睡不着的乖孩子数到第一千零一颗星星的时候,从星星后跳下来,实现乖孩子的一个愿望。
可是那时候,他却太贪睡了。
每次他总数不到一千零一,所以他的愿望越积越多。
当他可以数到一千零一的时候,他最大的愿望却没有人可以为他实现,无论他拥有多少人的爱,多少的财富,多少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的愿望永远不会实现。
但他睡不着的时候,还是习惯数星星。
因为数星星的时候,他的心就会变得无比平静,可以忘却许许多多的不快,许许多多的烦恼。
今夜,他还是照旧数着星星,但是直到数到一千零一颗,就在他以为自己的心已平静下来的时候,一声轻轻的叹息又破坏了他的情绪。
叹息的人是怜儿。
她弯下腰,将药碗端起,转过身就看见屋顶上蹿下了一条白影。
看了一眼怜儿手中的药碗,白九霄沉着脸蹙眉。
他不用问也知道。
洛玉影还是没有开门,当然也没有喝药。
整整半日,自从爆发之后,她就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
不知是在和谁赌气,还是在向谁抗议,她水米不进,连药也不例外。
白九霄的急脾气突然窜了上来,他几乎忍不住要一脚将门踹开,只是他刚要冲向门口,怜儿急忙拉住了他。
她知道白九霄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过半步,他一定也在担心洛玉影。但见他脸色不睦,她也猜得出他不一定会生出什么事来。
"白公子,你要做什么?"
怜儿眼睛瞪得很大,双手将门护得死死的。
"还能做什么,除了破门而入这一种办法,你还有什么办法能将门打开么?"
"破门而入?你若是想叫玉姐姐生气,大可试试看,不过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的。"
怜儿没好气的瞪着他,语气里带着小小的轻蔑。
白九霄冷冷的一扬唇,竟然真的一把将怜儿的手拨开,抬脚就要踹到门上的时候,动作却突然一停。
"有人来了。"
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冷的光芒,白影轻轻一飘,白九霄的人已不见了。
怜儿紧色片刻,只好跟着匆匆下楼。
她下楼的动作当然要比白九霄慢多了,一绕进院子,她慌忙闪身又躲回楼梯。
只见院落之中,数十道黑影围绕着白衣在穿梭闪动,每条黑影都无一例外的紧伴着一道白光。
白光晃眼,冷厉的剑锋如电。
药碗一碎,怜儿慌张的跑回楼上,一边跑,一边叫。
"玉姐姐,不好了..."
但她还是来晚了一步,房门已开,她刚想冲进去,有人便从屋子里走出来。
洛玉影的脸色几乎和月光一样冰冷,她缓缓的走出来,身形却显得有些僵硬,因为此时此刻,她的脖颈侧正横着一把锐利的剑。
"还不住手么?"
一声低呵,白九霄分心,也看见了剑锋后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握着伞把的手一紧,白九霄胸前中了一脚,却没有倒下。
一手执剑,一手抓着洛玉影手腕的黑衣蒙面人冷笑。
"阁下好俊的身手,我们这么多人都没能伤得了你,佩服。"
他口中虽在称赞,眼神中却带着一种嘲笑的意味,因为有洛玉影在手,白九霄只能束手就擒。
白九霄虽然吃了一脚,伤得却不重,他拍了拍胸前留下的尘土,抬眸扫视一圈之后,淡淡道:"你们就是那群杀手?"
蒙面人目中一道冷厉的光射出。
"原来阁下已知道我们是谁,既如此,看来我们并没有来错地方。"
"想不知道你们还真不容易,最近几位一定没怎么闲着,这城里几件大事好像都与你们有关吧。"
蒙面人见白九霄还准备绕圈子,眼波冷横。
蒙面人冷冷道:"废话少说,人呢,把人交出来!"
他的声音一硬,手中的剑也动了几寸,洛玉影的姿势不得不被迫改变几分。
只听白九霄幽幽道:"什么人?几位难道是来找人的?"
"我们要的是天外剑客沈樊,识相的就将人交出来,否则这里可就要见血了。"
蒙面人的目光往面前的洛玉影身上一落,威胁之意更甚。
白九霄却淡淡一笑。
"哦,原来是他。可惜呀,几位来晚了,沈樊已经不在这里。若是不信,你们大可以自己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