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一行五人清早便来告辞。
无瑕道长带着木鱼,将众人送到观口。
"道长请留步。"
苏霆抱手。
"昨日多有叨扰,蒙观主收留,暂时安置苏勇尸身,等改日再来时,一定登门道谢。"
无瑕道长一礼。
"说什么谢不谢的话,贫道乃是世外之人,公子若是有心,偶尔来观中坐坐,也算是公子与我道家有缘。"
苏霆自觉失言,忙道:"是在下失礼了,道长莫怪。"
"无量天尊,逃过一劫也是诸位的福报,不过江湖凶险,人心难测,几位还是善自珍重才好。"
无瑕道长目光微一逡巡,最终落在了江轻鸿面上。
"江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其余人都很自觉的一让,江轻鸿随无瑕道长走到一旁。
"道长是有什么话想对在下说么?"
"上次江公子托贫道打听鲜于先生,这几日公子有空便可再来一趟。"
江轻鸿微微一笑。
"鲜于先生终于肯露面了?"
"上次之后,鲜于先生本就一直在等公子,只是公子并没有再来。"
"说来惭愧,在下最近事忙,不知不觉就耽搁了,既然鲜于先生得空,那我稍后便去顺路拜访..."
"不可。"
无瑕道长立刻阻拦。
"鲜于先生这些日子一直避不见客,公子若是想拜访他,还是单独来一趟为好,否则就算公子来了,鲜于先生也是绝不会现身的。"
江轻鸿索性干脆的点了点头。
"道长的意思在下明白了,改日在下一定会来拜访道长与先生。"
一日一夜的阴霾过后,山腰处盘旋着一圈一圈未散去的云翳,薄薄的云霞如丝如缕,轻纱般美若蝉翼。
山林间的空气中透着沁人心脾的甜意,深吸一口气,微微的寒气中带着晨霜的冷意,使人精神振奋。
沿着山道一路而下,转过山腰,远远就瞧见了山坳中的一瞥正是那偌大的风凌山庄。
黑暗已过去,随着高度下降,风凌山庄的一切都越来越清晰。只是恰到某处之时,蜿蜒的山路就势一转,风凌山庄就再也瞧不见。
这是江轻鸿第二次从高处俯视其下,初次见风凌山庄,那时在江轻鸿眼中还只是一处简单的庄园,不过因其新建,江轻鸿不由留意了一眼。
而此时再看到这风凌山庄,心境已是完全不同,想法也自然变得不一样。
此时,苏霆也注意到风凌山庄的妙处,拊掌道:"原来这风凌山庄选址也是极为巧妙,是一处只可远观而不可近闻的极佳之处。"
登高望远。
若是在高处就可以将风凌山庄的一切尽收眼底,那这山庄之中哪里还会有什么隐秘可言。而就在他们以为风凌山庄中的所有尽可窥探之时,山势微变,峰回路转,不知是该归功于自然造化神奇,还是应该称赞这建造这山庄之人心思玲珑。
苏霆与慕容瑜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小夏与苏安默不作声的跟在后。
江轻鸿一路则在出神。
因为方才经无瑕道长一提,他又想到了鲜于先生,他已决定风凌山庄的事一解决,就立刻回来一趟。
但是就在众人全面戒备,准备朝昨日那条狭路再去的时候。
"不好!你们看!"
小夏忽然惊呼一声。
就在他的这声惊呼之中,众人几乎同时转头回望,一并大惊失色。
山顶上已有一股浓浓的黑烟窜天而起,就在旁人还在惊诧之时,江轻鸿的身形一掠,箭一般,就朝来路奔了出去。
山上很大,江轻鸿到了山顶,才发现起火的地方不止一处。
除了落风观,落风观山后还有一股缭绕的黑烟在飘动。
江轻鸿心急如焚,脸色已白了。
落风观四门紧闭,他抬脚踹开了一扇门,但他刚想冲进去,就被门里涌出的黑烟熏了一个踉跄。
江轻鸿被烟势所阻,不得已接连退了几步,只觉胸口火辣辣的,似乎有什么在剧烈烧灼着他的心。接着,他的身上立刻冒出层层冷汗,背脊一阵森寒,他已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烟。
是那烟。
黑烟有问题!
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江轻鸿只觉嗓子里好像有什么腥甜的液体在涌动,天地之间仿佛在剧烈的摇晃,他接连退后数步,终于一头栽倒在地。
耳边有人在的呼喊,他分不清是谁。
一阵阵喧闹声再与他无关,他终于疲倦而不甘的闭上了双眼,在某一种特意的安排之下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到了另外一处完全不同的地方。
他一睁开眼睛,就急着跳起来,可是脚还没有落地,一阵头晕目眩,脑痛欲裂,连双腿也是发麻的。
耳边有什么轻灵悦耳的声音在飘动,袅袅如仙乐在耳,空气中回旋着一种熟悉的幽香在轻巧浮沉,令人心情舒适而安宁。
江轻鸿摸着手边沉香木的桌角,光滑的桌边一道精雅的花纹还在眼前晃动,他用力的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才定住了眼中迷蒙的一切。
他醉了。
他一定又醉了,而且醉得很厉害。否则他怎么会连自己是什么时候醉得,是如何醉得都记不得了呢?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气息沉到丹田,他沉心静气的慢慢调息半晌,头脑终于恢复清明。
随后他变得整个人说不出的困顿与沮丧,因为他已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知道自己并没有真的喝醉。
这里是相思楼。
在相思楼,他喝醉的时候虽多,但大醉的次数却是寥寥无几。
何况是现在,他竟然会在相思楼喝得酩酊大醉,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于是,他的心也凉了大半截。
因为他知道,那一切都不是梦,他并没有醉,而是因为吸入黑烟之后晕倒的。
江轻鸿紧紧握拳,脸色沉得比冰还要冷。
门外佳人袅娜步入的时候,也被这副模样的江轻鸿吓了一跳。
轻歌姑娘轻轻叹息,走到一旁的桌前,缓缓坐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么?"她柔声问道。
江轻鸿慢慢抬起头,眼神中闪动着一种无尽的悲愤与沉痛,他的眼睛并没有去瞧轻歌,而是定定的在出神。
"是苏霆送我来的?"
半晌,他轻轻问了一句。
壶里的水是温热的。
轻歌姑娘倒了一杯,亲自端起,莲步移到了江轻鸿的面前。
"是苏家的人送你来的,也有大夫来瞧过,说你是中了迷烟,先喝杯水吧。"
江轻鸿没有接杯子,她便弯下身,将茶杯慢慢的放进江轻鸿的手中。
她的声音温柔而细腻,带着无尽的柔情与关切。
"你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抬来,但是这次来的时候脸色真的很差,多余的话我不会说,不过你要多多保重,就算是为了小叶子,她若是瞧见,该会多么担心..."
轻歌的姑娘的声音忽然有了一种说不出忧伤与多愁善感,她的脸上少了平日那种温情与柔和,看起来有些郁郁寡欢。
人总还是有心情不好的时候的。
虽然在这相思楼,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连真实心情也不能随意的表现出现。
但是他们之间是不同的。
至少在轻歌姑娘看来,在江轻鸿面前,她已经逐渐失去了那种需要强颜欢笑的必要。
人都是有感情的,何况江轻鸿还是这样一个人。
他机智而勇敢,善良又热心,他有着一颗柔软的心,对人既温柔体贴,又是个懂得尊重别人,又风趣幽默的君子。
他实在也是个很好的朋友,值得信赖与依靠。
能有江轻鸿这样一个朋友,也许比旁人的十个朋友都要更加珍贵无比。
可是,她却辜负了江轻鸿的情谊。
因为是她欺骗了他,利用了他对她的信任。
所以她不安,她愧疚,她心神恍惚,只怕终有一天,她会失去这个朋友。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所以她只能不去追究这其间的对与错,自我麻痹着,假装所有俱都是心安理得。
可是欺骗别人总是容易,欺骗自己却是一件有些困难的事情。
轻歌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但直到这次再见到江轻鸿,内心的不安与惶恐就像是沉在深水中巨石,刺得她心中生疼。
可惜此时的江轻鸿心绪颇多,已无法再去领会轻歌姑娘的心事,否则他一定能察觉到轻歌姑娘有些不对劲。
现在,他满心都是落风观的事。
无瑕道长、木鱼、鲜于先生、甚至还有那个伶俐可爱的小苹果...
他们一定出事了。
江轻鸿的手在抖,因为一种莫名的恐惧在发抖。
他忽然跳起来,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冲进了外面一片嘈杂的沸腾之声里。
轻歌姑娘愣愣的站在那里,良久,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江轻鸿真的已走了。
外面,天地之间,一片灿烂耀眼的金黄。
昨日的阴霾已除,斜照的阳光正好。
一片白飘在屋檐上,好像是经年未化的霜雪,又像是天上捉摸不定的白云。
白九霄长长的伸了伸懒腰,睁开了眯着的惺忪双眸。
一条小小的人影远远跃入眼帘。
白九霄揉着被风吹乱的头发,纵身一跃,乘风落下。
胡同里。
一个小孩子哼着小曲,手中提着一个小竹篮。
走到巷子一半,他还不忘东张西望,张望完才伸手要去敲门。
只是他的手还没有拍到门上,衣领已被人从后边揪住,他吓了一跳,打了个机灵,回过头就看见一张笑容单薄的脸。
白九霄的皮肤并不白,而是那种经过了风吹日晒,透着健康的小麦色。他的双眉如刀,流目如星,唇因风干而微微干裂的缘故,着添了一丝淡淡的苍凉。但是他的身上又总是带着一种风风火火的孩子气,桀骜不驯,潇洒恣意。
他此时似笑非笑,用那黑得发亮的眼睛盯着手底下一张小脸。
"还知道来啊,昨天怎么回事。"
他一副兴师问罪的神情。
小神仙赔笑着扭了扭脖子,衣领还被紧绷绷的拉扯着毫不放松。
"白大哥,你先放开,听我给你解释嘛..."
白九霄蹲下身,手却没有放开。
"我看也不用解释了,我只知道这里有个半死不活的人,在等你的药救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悦,语气拉的悠长。
"怎么,她是不是又犯了?"
小神仙倒是极为关心的一瞪眼睛,嘴巴张的大大的。
白九霄终于放开了手,悠悠道:"她倒还是老样子,不过你也知道她平时那副病病歪歪的样子,你就不怕哪一天因为你一时疏忽,一条命就这么没了,你就不会于心有愧?"
小神仙整了整衣领,一声轻轻叹息。
"哎呀,白大哥你不要吓我,我这人本就胆子很小的。昨日雨天城外的山路难走,路途又远,我倒是想进城,是实在没有办法。洛姐姐的毒并非一日两日的事,必须要好好调养,一日断了药,恐怕就要三日才能补回来,我怎么能不急。"
"知道急就好,不过你这样日日来送药也太麻烦了,我看不如你三天来一趟,一次将几天的药都带来,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这个我当然想过了,其实日日都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洛姐姐身上的毒情况复杂,现在用的这些药并不能解毒,只是在培本固原,休养生息,可是她的身体太弱了,用药都要小心,我日日来除了送药,还能将她服药之后身体的状况记录下来,等到回去以后再告诉师父,这样直到洛姐姐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
小神仙回答的一本正经,倒看不出半点敷衍。
白九霄等他说完,皱了皱眉。
"原来如此,那需要多久?"
"多久..."
小神仙思索片刻。
"白大哥若是问调养身体嘛,少则一年半载,多则要三五年,不过十来天之后,她的情况就稳定了,到时候就可以六七个月调整一次药,用不着天天来诊脉。"
"知道了,等她身体养好些,再找一个解毒的高手试一试,对吗?"
小神仙摸着下巴,很有大人模样的点了点头,"嗯,这样是最好,洛姐姐自己是会解毒,不过我想她应该是没有办法,才会用以毒克毒这种冒险的法子吧。"
也许她不是没有法子,她是根本不想治好自己。
白九霄不知为何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然后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这件事看起来有些棘手,要想解决的话恐怕要费些功夫了。
不过他并不担心。
他从来不为还未发生的事情担心,不论对任何人都是一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