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父亲还是没有回来，方婉失落了一番，便过来陪伴云轻摇。

云轻摇又劝了方婉好一会儿，让她去歇息，方婉却执意要等云轻摇睡着了再走，云轻摇拗不过她，只好上床歇息。

但云轻摇却思绪万千，难以入眠。

如今是乾平十五年，这时候祖父尚且健在，而父亲云峰还是忠勇侯府的大公子，未曾继承侯爵。

忠勇侯府原本是武官起家，忠勇侯这个爵位，也是祖辈凭借卓越的军功才得到的，祖父年少时骁勇善战，自然希望父亲他能够子承父业，走武官的道路。

可偏偏父亲他热爱读书，更是拒绝了祖父为他安排的差事，走上了科举的道路。

祖父千万个不同意，奈何父亲非要争口气，悬梁椎骨刻苦发奋之后，竟考上了状元，得到了圣上的赏识。

而后父亲便一路青云直上，从翰林院学士开始，做到了现在的从三品两淮都转盐运使。

如果云轻摇没有记错，两淮之地最大的私盐贩卖团伙就是在这个秋天落网，年底父亲回京述职，还因为此事受到了圣上的表彰。

云轻摇对这事记得清晰，是因为当年圣上打赏的物件有一盆颜色鲜红如血的红珊瑚，而云轻柔打碎了那盆红珊瑚之后，还暗中设计陷害，让自己替她揽了罪责。

云轻柔……

再想到这个人，云轻摇还是忍不住握紧了双拳，可笑当年明明有诸多端倪，她竟然还相信云轻柔是她的好妹妹。

云轻摇到底身子不适，虽然思绪万千，但最后还是熟睡了。

第二日一早云峰还是没有回来，怕母亲担忧多虑，云轻摇便去方婉那里陪她一起吃饭。

没成想饭毕过后，茹夫人便带着云轻柔过来了。

“听说姐姐好了，姐姐可在这里？”一道悦耳的声音传来。

云轻摇把手里的筷子夹紧，努力平复着怒气。

云轻柔今日穿着一身杏黄色折枝花卉夹衫，下身是同色的缎织暗花攒心菊挑线裙，虽是偏房所出，但她衣着皆是跟自己一般。

“二姐姐，”云轻柔扑往云轻摇这边来，面上满是关切，“听说你落水了，有没有好些？”

云轻柔今年不过十一岁，面上仍有点婴儿肥，看起来温软又无害，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惜用全家的性命，换取她一人的富贵荣华。

“姐姐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身体还未未好？”云轻柔过来挽住云轻摇的胳膊，面上一派亲昵：“对了姐姐，我前些日子给母亲绣了荷包，母亲极为喜欢，我想着母亲喜欢的姐姐你也应当喜欢，便也给你做了一个。”

云轻摇神色复杂地接过那荷包，下意识放到鼻尖一闻，却是心下剧震！

欢宜香！

她也是后来嫁了人才知道那许多后宅腌渍事，这荷包里的香味，分明是能叫妇人流产女子不孕的欢宜香！

而如果算算日子，母亲上一世就是在这两个月里流产的！

那一胎本是个男婴，如果能出生的话，一定会是个粉雕玉琢的可爱娃娃，是她的好弟弟。而且父亲膝下无子，这个弟弟对他来说重要非常。

云轻摇咬紧了牙关，忽地把那香囊一扔，拍桌站起，“娘，你那个香囊在哪儿？”

“什么？”

云轻摇眼睛都红了，“就是云轻柔给母亲的那个香囊！”

茹夫人搞不懂云轻摇这样做原因为何，但她本就心虚，此刻便欲盖弥彰，先发制人哭诉道：“那可是你妹妹特意给你做的香囊，你不喜欢便不喜欢了，又何必扔了它？”

方婉却担忧道：“摇摇，你怎么了？”

方婉身后的方嬷嬷也赶忙道：“因着夫人要去寺庙上香，便把那香囊摘了，现在正放在妆奁里。”

茹夫人还在那里哭哭啼啼，方婉无奈，便叹了一口气，把云轻摇往怀里揽了揽，“摇摇，你看你把轻柔给吓得，到底怎么了？”

还好母亲没带着那香囊。

云轻摇放在袖子里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想对策，现在不是揭发茹夫人的时候，这欢宜香本就稀奇，知道的人甚少，便是叫郎中过来也不能分辨出什么。

想要保下母亲的孩子，还是先按兵不动的好。

云轻摇压下了心里的惊慌，平复了半刻才道：“我只是有些生气，轻柔妹妹三个月前便说要给我做香囊，还给我看了花样子，我等了许久，结果，结果她却是先给母亲了。”

“原是因为这个，”方婉对云轻摇素来宠惯，闻言便叫方嬷嬷去把那香囊取来，“那母亲把那香囊给你便是，以后可万莫要胡乱发脾气了，快去给你妹妹道歉。”

云轻摇怎么可能给她道歉？

“其实，我刚才发脾气也有别的缘由，”云轻摇依偎到方婉怀里，带着点委屈的泣音：“要不是妹妹跟我说池塘那里新来了一条鲤鱼，让我去看，我也不能掉进水里……”

云轻柔脸色一变，急着辩驳：“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话？”

云轻摇心底冷笑，面上却是朱唇一启，笑得灿烂无瑕：“刚才我也同你发了火，这回已经不同你置气了。”

“姐姐你为什么要污蔑我？”云轻柔还要再说些什么，方婉却拍着桌子打断了她。

“够了！我还想摇摇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去那池塘边上，原来是听了你的唆使！”

茹夫人见情况不受控制，急忙拉过云轻柔，跪下来给方婉赔罪，“姐姐先莫要生气，我想可能是二小姐记错了，轻柔她是不可能……”

“为什么说是我记错了？”云轻摇委委屈屈地看向方婉，“四妹妹真的跟我说过那池塘很有意思，不过落水就是我自己的事了，我也没有责怪四妹妹啊。”

茹夫人一口老血梗在喉咙口，她很想问问云轻摇，既然没有怪轻柔，你为什么又要把这件事给说出来！

最后方婉含怒斥退了云轻柔母子，又罚云轻柔抄写十遍女诫。

云轻柔走之后，方嬷嬷便把那荷包拿给了云轻摇，云轻摇眯了眯眼，贴着春画的耳朵说了几句话，春画点了点头，便把那两个荷包拿去处理了。

这样还不够，云轻摇又以屋里味道重为由，先是开窗通风，再焚上别的香驱味，直到屋里再没有那欢宜香的味道，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方婉在一旁坐着，任由云轻摇胡闹，云轻摇弄完这些事又净了手之后，才去方婉的身边坐着，靠在她怀里，又忍不住摸她的小腹。

弟弟可就在这里呢，母亲她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告诉她这个消息，才不那么突兀呢。

方婉不知道云轻摇想了这么多，她只是揽着云轻摇，低头时看见了云轻摇脸上的那道儿伤口，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着云轻摇的手道：“对了，你大姐前些日子给你送过来一盒春风玉露膏，说是对去疤有奇效，这现在正好能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