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 许淮颂给刘茂打了个电话,确认负责周俊案的同事在不在律所,得到肯定回复后,就开车过去了。
刘茂转头把这消息一说, 通厅里, 三三两两伸着懒腰, 准备下班的律师们齐齐顿住动作,像被命运扼住了咽喉。
刚关掉台灯的一位率先把灯重新打开, 说:“突然想起来还有个文件没发, 你们先走吧。”
紧接着,刚阖上笔记本电脑的一位也一拍脑袋:“哎,瞧我这记性, 漏了个报告没做。”说着也坐了下去。
一瞬间, 整个通厅如风过草伏。
一分钟后,一切都回到了半个钟头前井然有序的状态,只是噼啪啪的键盘声和哗啦啦的翻书声, 更加激情饱满了。
提着包站在门口的刘茂,叹了口气,也回了办公室。
前台两个年轻女孩跟着忙活起来。
“你说许律喜欢喝什么呢?”
“咖啡吧?”
“浓缩?美式?拿铁?摩卡?”
“每种都准备了就错不了, 你这么兴奋干什么?”
“哎呀,上次许律回国, 你肯定不在吧?见过本人,你现在就不会这么淡定了!”
半小时后本人出现。
两人整装待发,刚要以八颗牙完美笑容热情迎接, 咧嘴笑到一半,只露了四颗就僵住了。
律所正门,她们的许律牵着一个女孩子,脚下生风地来了。
被牵的女孩子全程没看路,偏头笑着跟他说话。上台阶的时候,他手使了把劲,扯了她一下,说:“走路看脚下。”
女孩子撇撇嘴,把手从他掌心抽回,有那么一丝强词夺理的架势,嘟囔:“还要我看脚下……手是白给你拉的吗?”
然后,她们看见,她们的许律笑着把人家女孩子的手又给夺了回来,说:“那我看。”
两人连四颗牙的笑容也没了,振作了一下才恢复正常表情,在许淮颂和阮喻经过前台的时候齐声说:“许律好!”
许淮颂停下来,跟她们说:“叫个人去我车里把夜宵分给大家吧。”
两人赶紧应“好”,在他离开大厅以后才垮下脸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上一眼刚沦陷,下一眼就失恋……”
“是我在这里为他准备了浓缩美式拿铁摩卡,他却为我带来了重磅狗粮……”
两人抱头痛嗷一声。
刚拐上楼梯的阮喻听见这点轻微异响,回头望了一眼大厅的方向,问:“她们怎么了?”
许淮颂想了想,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可能是有夜宵吃很高兴吧。”
两人上了二楼通厅,许淮颂带阮喻站在门外往里望了一眼。
立刻有一群人站起来招呼:“许律。”
许淮颂朝他们点点头,回头跟她解释:“这边是通厅办公室,会议室在楼上。”
阮喻也向朝她投来目光的众人点一下头,然后扯扯许淮颂袖口,示意他赶紧走。
他低头看一眼她的手,笑了笑,转头上楼,路上问她:“给你找个休息间,还是你想跟我去会议室?”
“会议室吧。”
许淮颂点点头。
两人到的时候,刘茂和陈晖以及另一名女律师已经等在里面。几人打过招呼后,有助理进来送咖啡。
阮喻见了,欲言又止地看了许淮颂一眼。
对上她的目光,他接咖啡的手一顿,摆摆手示意不喝:“给我白开水吧。”
刘茂看看阮喻又看看他:“终于知道养胃了啊。”
许淮颂飞个眼刀子过去:“你一个民事律师在这儿干嘛?”
“哎?那你一个司考都没考过的在这儿……”
许淮颂脸一黑,刘茂瞬间打住,顾及着他的面子没说下去。
阮喻抿着嘴,抬头望天花板止笑。
白开水到位,几人进入正题。
负责这个案子的刑事律师叫张玲,看上去四十出头,相当干练的模样。
阮喻听陈晖称呼她为“张姐”,想了想记起来,这位大概就是许淮颂第二次回国那天,在工地上碰到麻烦,导致陈晖匆匆赶去,没法送他们来律所的女律师。
张玲递给许淮颂一叠文件,说:“跟委托人谈完以后梳理了这份资料,你先看看。”又转头跟陈晖说,“小陈讲一下细节。”
陈晖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一边写在上面写关键信息,一边讲:“按委托人的说法,被害人遇害时,他本人并不在现场。案发前二十分钟左右,正在驾车的他与被害人起了言语冲突,因此把车停在山路边,下车透气。”
“冲突原因?”许淮颂问。
“被害人在车上翻看委托人的手机,发现了几条暧昧短信,疑似是证明他出轨的证据。”
“出轨行为确实存在?”
“确实存在。”陈晖点点头,“委托人说是一个月前有一次,他在与被害人激烈争吵后作出的酒后冲动行为,之后就与对方断了联系,也就是一夜情。但对方时不时会来与他通信。”
许淮颂点点头:“继续说当时的情况。”
“委托人称他下车后,被害人跟着下了车,与他从言语冲突演变为肢体冲突。她指甲里那块皮肉,就是当时从他小臂蹭下。”
“接着,被害人放狠话说‘一定有办法叫你后悔’,回到车上驾车离开。”
“五十分钟后,身在路边的委托人接到被害人父亲电话。原来是被害人父亲在接到女儿求救电话后,无法再次联系上她,在这段时间内报了警,并辗转多个渠道取得了委托人的手机号。”
“被害人父亲情绪非常激动,开口质问他把自己女儿怎么了。通过对话,他得知半小时前,被害人曾在电话中向父亲求助说‘周俊,放开我’。他当时第一反应联想到那句‘一定有办法叫你后悔’,误以为这是她从中作梗。”
“于是,他拨打了被害人手机。电话被已经赶到案发现场的警方接通。他通过警笛声判断被害人确实出事。也是在那通嘈杂的电话里,隐约听见‘行车记录仪芯片失踪了,发现一把羊角锤’这样的话。”
“委托人匆匆挂断电话。结合以上,怀疑被害人拿死报复了自己,并打算通过指甲里的皮肉,羊角锤的指纹,以及那通求助电话,把自己的死归咎于他。所以,他选择了躲藏,并在半夜迫于无奈,借了路边夜宵摊老板的手机向颂哥你和阮小姐求助。”
许淮颂皱了一下眉头:“是什么导致他坚定地认为这是被害人的报复?光凭一句威胁性话语,不至于得出这个结论。”
“对,这是本案的关键点。”陈晖点点头,“据委托人陈述,他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被害人曾经有过类似行径。”
“就在一个月前的那次争吵,两人不欢而散前,被害人向他发出过同样的威胁,并确实在朋友圈发布了割腕照片,虽然最后证明是小打小闹吓唬他,但还是给他留了阴影。”
“这是对委托人有利的证据。朋友圈还在吗?”许淮颂立刻问。
“删了,不过也许有目击人,或者有机会恢复。”
“警方那边的进展呢?”
“暂时没发现第二嫌疑人,警方倾向于怀疑嫌疑人改编了真实情况。他们认为,被害人驾车离开属于相对安全的行为,遇害更可能发生在委托人描述的那场肢体冲突中。”
阮喻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
许淮颂捕捉到她表情变化,问:“怎么了?有看法可以说。”
她低低“啊”了一声:“就是觉得‘驾车离开相对安全’这个说法虽然合理,但不太合情。一般情况下,驾车方当然是强势群体,可在这个案子里,得考虑到驾驶人是一名初初得知男友出轨的女性。”
许淮颂点点头:“你继续说。”
“按照周俊的描述,我觉得被害人应该是个性情急躁,容易冲动的人,这样的人怒气冲冲驾车离开后,真的能把车开出多远吗?如果我是她,知道男友……”
许淮颂咳了一声,眼色疑问。
本来挺严肃的场合突然变得诡异,刘茂发出“嗤”一声笑。
阮喻拨了拨刘海,清清嗓子:“我是说,在那种情况下,被害人可能开出一段路后踩了刹车,停下来自我冷静。意外也许就发生在她停车后呢?”
张玲点点头:“我认可这个推测。”
许淮颂也“嗯”了一声。除了拿自己代入这个例子以外,是挺值得认可的。
张玲继续说:“目前了解到的情况就是这些,后续调查取证要等一个月后,案子进入起诉阶段。”
许淮颂点点头,翻着资料跟她探讨细节,直到近十点,看见阮喻掩嘴打了个哈欠。他合上文件:“不早了,今天就这样吧,辛苦。”
张玲和陈晖一起下了楼。
看两人回来,底下通厅的律师们如蒙大赦。
有人感叹:“不错嘛,十点不到就结束了,我以为按许律的作息,你们要聊到三更半夜。”
陈晖一边收拾资料,一边“啧”了一声:“这你们就不懂了,知道什么叫‘短板效应’吗?许律睡觉的点在半夜,但人家阮小姐困了,那可不得按女朋友的作息来吗?”
有人“哗”出一声:“刚才那个,真是许律女朋友?”
“哎我怎么听这姓氏这么耳熟呢,前阵子,我们律所是不是接了个姓阮的委托人?”
“这么一说,好像是见过啊,刚才我就觉得眼熟来着。”
“怎么回事?律师跟委托人原来是能成事的吗?为什么我这么多年接了这么多桩案子,一个也没成?”
“呵呵,你也不看看,你接的都是什么离婚案。”
“能不能叫许律给我们讲讲追委托人的心得啊?”
“就许律那种性冷淡风,估计是人家妹子死命倒追的吧?”
许淮颂和阮喻下楼的时候,刚好听见这最后一句话。
阮喻还没什么反应,原本要拐下楼的许淮颂默了默,松开她,转头进了通厅。
一群八卦人士秒变严肃脸:“许律好!”
许淮颂“嗯”了一声,在门边沉默着站了很久,久到众人以为他要因为这些闲言碎语发火的时候,他却笑了笑说:“第一,完整履行律师职责与义务的基础上,在无伤大雅的环节,可以适当迁就委托人的诉求。”
众人一愣,一头雾水。
许淮颂继续侃侃而谈:“第二,可以借助谈案。以公事为由额外约见委托人,推荐选择吃饭时间会面。”
有人低低“哗”了一声,明白了他在回答什么。
“第三,可以偶尔撒谎。比如在委托人家楼下,为了支开同事,叫同事接一通紧急电话,说律所出了岔子,接着,顺理成章单独进入委托人家谈事。”
不知是谁带了个头鼓掌,通厅里一片掌声雷动:“许律,高啊!”
许淮颂朝他们点点头,微笑:“早点下班吧。”说完一回头,就看楼梯边的阮喻一脸“快哭了”的表情。
他牵过她的手往楼下走:“怎么,知道我当初故意支开陈晖骗你很委屈?”
“这个不重要了……”阮喻瘪着嘴摇摇头,“我又不在乎被不认识的人议论,他们是你下属,你的面子比较重要啊,干嘛……”
干嘛为了维护她的颜面,特意去解释到底是谁追谁的问题。
许淮颂笑着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我跳起来就是一个宠溺暴击!
律师a:这还是咱们认识的许律吗?
律师b:年纪轻轻就精神分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