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最尴尬的人莫过于李婉。
当你被人骗身骗心还差点害死的时候,好不容易找到出路入了魔,还没热乎呢,就要看人秀恩爱,你怎么受得了?
李婉直接把脸埋到谢明瑶背后,懒得看了。
她觉得自己估计要等好久了,毕竟这对师兄妹看起来情深义重,师兄那般仙风道骨还温柔坚定,师妹怎么也得意思一下,感动得与他好好叙叙旧,好好纾纾怀。
但她还是错看了谢明瑶,谢明瑶唯一的反应就是笑了起来,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开心可以理解,但她的话就有点……
“你觉得你在亡羊补牢吗?”谢明瑶眼睛明亮道,“你觉得为时未晚是不是?”
说实话,在知道谢明瑶已经“死”了的时候,元晏心中郁结之深,连他自己都意外。
当看见她还活着,他最在意的不是她如何逃出去,又如何骗过了道尊,只是他终于可以有机会可以弥补她了。
在察觉到可能遇见她之后他便临时安顿了同门,一人独自寻过来,他没想到真能寻到,不可否认的是,确定是谢明瑶的那一刻,他心中除了诧异,更多的是欢喜。
她还活着,这真的很好。
元晏薄唇微抿,过了几息才涩然道:“你觉得晚了吗?”
谢明瑶红唇微扬,轻飘飘地说:“嗯,我觉得晚了。”
元晏身子僵住,苍白瘦削的脸上挂着难言的受伤。
这样的模样,这样的神情,李婉觉得谢明瑶该心软,不再说重话了,但她再次突破了她对女子的认知。
“元晏道长,你若想弥补我是真的非常晚了,但你若想我原谅你,也不是没有办法。”谢明瑶指着南狱腹地的方向道,“你之前选了苏芷汐,为她重伤昏迷,也害得我险些丧命。如今要我原谅你,可以,将苏芷汐送去南狱受苦,随后你也要经历我受过的所有苦,毁灵根,染魔气,人人得而诛之,除了修魔没有其他出路——你若走到这一步,我说不定真的会原谅你。”
这种要求简直比要元晏死都难。
要他受她的苦都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他那般从小仁心的人,怎么可能送苏芷汐去南狱魔修之地?
“师妹……”
“够了。”谢明瑶打断他的话,“既然做不到,就别再跟着我,我在这里还有点事儿要处理,处理完了就会走,你最好别让昆仑的人来烦我,否则我会更讨厌你。”
还得解决李婉的事,就不如先坦白了打个招呼,谢明瑶一点都不怀疑元晏做得到,他那种人,她看得太清楚了。
把傻呆呆的李婉从树上摘下来,谢明瑶带着她离开,走的路上,李婉抓着她的衣袖喃喃道:“你是如何做到对那位道长如此不留情面的?”
李婉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怎么忍心呢?”
谢明瑶扫了她一眼:“有什么不忍心的?”
“他是个好人。”虽然见了没多久,但李婉十分确定。
“是,他是好人,我不是,正因如此我才没什么不忍心的。”谢明瑶面不改色心不跳,那种不在意一切就不会被一切伤害的样子,让李婉说不出的心中感慨。
她拉着她的衣袖半晌,才小小声说了句:“你这样真好。”
谢明瑶只当没听见,以最快的速度回了镇上,找了间客栈潜入。
她把李婉扔到床上,一边活动筋骨一边道:“可以了,明天开始想想怎么报你的仇,解决了你的事咱们就走,得赶紧去南狱才行,那儿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南狱腹地,即便李婉这般深闺女子也知道,那是魔修的地盘。
李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淡淡的魔气萦绕,不如谢明瑶那么明显,但也不可忽视。
她真的做了魔,她真的有力量了吗?
如果有了力量,她要怎么报仇?
想到继母,想要一直想和自己抢嫡长女位置的继妹,还有爬了主子床嚣张得意的丫鬟,真面目被揭露丑陋不堪的未婚夫,李婉缓缓攥起了拳头。
她猛地站起来说:“我要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真面目,往后再没机会欺骗伤害任何人人!”
谢明瑶正坐在椅子上喝茶,闻言差点喷出来。
“就这?”她意兴阑珊道,“你只能想到这种地步吗?”将李婉上下一扫,她点点头道,“看你这身魔气就知道你也就这种程度了,不过没关系,有我在,我会让他们有刻骨铭心,一辈子难忘的回忆的。”
垂眸看着手中茶杯,谢明瑶喃喃道:“这种事情,我已经非常有经验了。”
而为她带来这种经验的人,其实此时此刻,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没有任何人能发现檀冰。
他孤立于深夜寂静的街道,轻而易举地便感觉得到昆仑弟子住在哪家客栈,也能知道谢明瑶此刻在哪里。
她竟然还敢在这儿。
她居然没跑。
是真觉得他不会下山,会守着祖训和规矩一辈子待在溶雪宫?
风吹起他长长的发丝,与在昆仑不同的是,檀冰此刻的双眸是红色的,缎子似的乌黑发丝也变成了白色,哪怕一身月色道袍依然孤高傲清冷,雅丽非凡,但那异于常人的白发红眸,处处昭示着他妖的真实身份。
谢明瑶近在咫尺了,他反倒不急着要抓她了,那种极度想要杀了她泄愤的心情,在真的靠近她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让她简简单单就死了,的确不足以解心头之恨。
落叶飘起,拂过他柔云似的衣袂,檀冰准确地望向谢明瑶所在的客栈,掐了个诀,一道蓝色的隐身符画出,人已毫无踪迹。
李婉经历了一团糟,到了客栈后很快就疲惫地睡着了。
谢明瑶知道自己需要快速强大起来,便也不睡,只入定修炼。
忽然,她察觉到什么,猛地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但在檀冰的视角里,他正弯着腰与她四目相对。
谢明瑶觉得好奇怪。
真的好奇怪。
为什么她什么都看不见,却总觉得有人就在附近。
她倏地站起来,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更强烈了,她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到处去摸,什么都碰不到,全是空气。
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谢明瑶不自觉想,难道她发癔症了?
不对,肯定不是,这地方毕竟不是现代社会,多的是奇幻的事情,所以她肯定不是胡乱发癔症,是真的有人在身边。
谢明瑶汗毛都竖起来了,心脏强大如她,遇到这种惊悚的事情还是有点反应的。
“李婉。”谢明瑶突兀开口,“你醒醒。”
令谢明瑶毛骨悚然的檀冰好像这才发现房间里另外一个人,缓缓侧身望过去,在床帐后瞧见了慢慢起身的李婉。
李婉揉了揉眼睛道:“天亮了?”
谢明瑶直接走过去坐到床边,凑到她耳畔低声道:“你有没有感觉到房间里有人?”
李婉愣了愣,回过神来睁大眼睛道:“没有啊,这里就我跟你,哪里还有第三个人?”
谢明瑶又皱起眉,难道是什么窥视的秘法?
不是有人亲自到了,只是谁在哪里看她?
如何看得见的?
是什么厉害的法器?
真讨厌。
不会是檀冰吧?
好像也只有他。
但……会不会是元晏?
谢明瑶左思右想后,直接跑到窗前把窗户打开,对着外面空荡荡的街道喊:“大师兄。”
几乎下一秒元晏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我在。”
李婉被她神神叨叨的样子吸引了,这会儿目光也是在她身上的,所以对于元晏的秒回复,她也是收到了的。
不知为何,大家都是入魔,但看谢明瑶,李婉咬咬唇,就觉得自己真是……太失败了。
谢明瑶倒是不意外元晏在,她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屋里,意味深长道:“你上来。”
“什么?”元晏站在廊下惊讶道,“上去?”
虽然他们住的是客栈,但房间里两个都是女子,也算女子闺房,他怎么好上去。
“我好怕啊,我觉得有人在这里。”谢明瑶故意道。
元晏听了立刻不再迟疑,眨眼间飞身而上,仙剑出鞘握在手中,眉目凛冽道:“什么人?!”
无人可以看见的檀冰静静凝着元晏,以及躲在元晏身后的谢明瑶,他当然知道元晏就在附近,他也想过他们的相处方式会是什么,但亲眼看见,还真是不及想象中半分。
掌心红光浮现,当即便要袭向元晏,元晏敏锐地望向他的位置,拧眉道:“有妖气。”
“妖?”谢明瑶刚念了一个字,李婉就跑到了她身边。
“会不会是傅清商?”她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自觉地寻求安全感,“是不是他或者他的同类来找我们麻烦了?”
……傅清商的确是妖,若是他那边的妖来了,那倒是可能不是檀冰。
不是檀冰就都好处理。
“怕什么。”谢明瑶反握住李婉的手,“有元晏道长在,只要来的不是妖王师无音,谁都不是对手,不是吗?”
元晏正凛冽对敌,突闻她的话,怔了一下,耳根有些泛红,握着剑的力道紧了紧。
檀冰注视着这一切,听着这些话,产生了一种将他们全部杀了的想法。
他正要将想法付诸行动,一股难忍的吐意涌上,他面色微变,最后看了一眼谢明瑶,修长如玉的手指捻了个法诀,谢明瑶的手腕便钻心的疼。
她闷哼一声吸引了全部注意,李婉和元晏都靠近在问她怎么了。
谢明瑶拉开衣袖,看见了手腕上的六棱雪花,雪花那么漂亮,那么显眼,也那么血腥。
雪花的痕迹陷进肉里,冒出来无数血珠。
谢明瑶阴晴不定地盯着它,元晏第一时间拿了丝帕为她止血。
“疼吗?”他微微皱眉,“这……是道尊给你的?”
谢明瑶没言语,元晏一边替她处理伤势一边温声道:“道尊给了你这个,看来是承认了你是他的弟子。”顿了顿,他试探性说,“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骗过道尊离开昆仑的,但既然他给了你这个,若你还愿意回头,我想他……”
“为什么它会灼伤我?”谢明瑶根本不在意他说的那些,只想着这个。
元晏慢慢道:“你如今修了魔,道尊给你的印记具有昆仑灵力,两者相斥,大约是因此才会被灼伤。”
谢明瑶思索:“不是谁主动干的对吧?”
“……”元晏抬眸与她对视,“你怀疑道尊所为?”他立即否认,“不可能,莫不说道尊绝不会做这种事,他此刻正在溶雪宫,距此千里之外,绝无可能如此。”
是的,人人都知道,昆仑道尊永远不能离开溶雪宫。
谢明瑶明白了,收回手看了看天色道:“那可以了,道长请回吧,趁着天没亮,我们还能休息会。”
她转身拉着李婉回到床上,没回头看一次元晏的神情。
倒是李婉看了一眼,她怎么觉得元晏有点羡慕她呢?其实他也想和谢明瑶睡一张床?
而且……道尊,是她知道的那个道尊吗?眼前的女魔修,竟然曾经是道尊的弟子?
……她到底遇见了一个什么人?
谢明瑶都下了逐客令,元晏是肯定要走的。
他走了没多久,天也基本亮了,如今李婉算是被魔修带走,更坐实了与魔私通的名声,谢明瑶很期待傅清商会在这上面做什么文章。
他又会不会发觉,此魔非彼魔。
街市上开始热闹的时候,谢明瑶丢下李婉,独自面纱遮面离开客栈。
走出没几步,她忽然瞥见街角处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雪白的发,红色的眸子,玉色的面具遮住了脸,于人群中唯一静止,明丽的骄阳落在他身上都黯然失色。
谢明瑶微微一顿,揉了揉眼睛再仔细去看,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是错觉吗?
方才明明在那里看见了一个人。
算了,爱有没有,与她也没什么干系。
按了按眉心,谢明瑶最后看了一眼街角的位置,确定无人,加快脚步离开。
她走后不久,街角处的人群自动让开,他们什么都没发觉,只是觉得自己不该在那里走,而他们不曾碰触的地方,檀冰玉色面具遮面,雪色发丝随风飘荡,缓缓抬起手,看着手中凛如霜雪的溶雪剑,思索着,该如何用这把剑剖出她的心才好。
他是真的很好奇,这样大的胆子,这样绝的情,她胸腔里面,到底有没有心在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