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瑶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溶雪宫。
她眼前一片模糊,怎么好像看不清东西了?
糟糕,要是眼睛不好用了,那可太耽误事了,她现在还不太会修魔,没办法依靠魔修的神识视物,现在又不能立刻将莲灯拿出来问个究竟,谢明瑶有些急切地爬起来,手探向前方,缓缓碰到了另一人冰冷的衣料。
“……檀冰?”她猜测着,嘴里残存着血腥味,语调沙哑,处处透露着病态。
这一身伤真是除了不疼,哪里都很真实。
“我好像看不见了。”谢明瑶轻轻抚过那人的肩膀,衣料冷而柔软,衣料下的手臂肌肉手感很好,隔着衣裳倒是真的看不出来他如此有料。
谢明瑶手上顿了顿,凭着眼前模糊的景象靠近他:“我这是怎么了?”
他终于有了回应。
“你伤得很重。”
“比上次更重?”
上次当然是被抓回来关进仙牢那次。
那次和如今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但檀冰没有如实告诉她,他只说:“本尊会治好你。”
谢明瑶抿抿唇没说话,只是靠近他气息所在的地方想要看清他。
渐渐的,她也就趴在了他身上,哪怕如此,他依然只是个模糊的影子。
这破灯搞出身上的伤就算了,怎么还把她眼睛搞瞎了?
正寻思着要让檀冰离开,偷偷和莲灯见一面,就听他问:“你怎会闯入镇邪塔。”
没人会找死,所以檀冰并不认为谢明瑶是故意进去的。
谢明瑶一脸天真无邪地望着他,身上的衣裳虽然除掉了血迹,但看着如今的她,檀冰依然可以回想起她满身是血的样子。
那样的她好像和记忆里的他重合了,这种微妙的彼此融合的感觉,让他甚至都没冰冷诘问她的想逃。
相较以往,现在的檀冰有种难以言喻的、细微的、难以察觉的纵容。
谢明瑶如此敏锐,自然有所察觉,但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很纯真地说:“我见你不对劲,好像很难受,便想着去山下寻宗主或者长老们来帮你,我怕你出事,好担心的。”
她拉住他的衣袖,靠在他冷冰冰的怀中,鼻息间淡淡的檀香和莲花香令人心安舒适。
“我本想走正门,又怕守门的人不准我下去,不信我的话,所以就想去找和上次苏芷汐带我下去时那种小路,还真被我找到了……”她好像很高兴,“我就顺着路下去,谁知路的尽头不是昆仑,是……”
似乎勾起了可怖的回忆,谢明瑶一个劲儿往檀冰怀里钻,浑身都颤抖。
檀冰双臂垂落,并未抱住她,但也没有将她推开。
“我也不知道那儿会是什么镇邪塔,那里面好恐怖,有个大家伙,长得像蛇又像龙,它好恶心,好可怕,它让我……”
她说到这里实在说不下去了,把脸埋进他的前襟,很快,他的衣襟一片潮湿。
若这是演技,那演技也太好了些。
若这是真的……
她当时毫不犹豫地跑开,头也没回一次,在溶雪宫乱跑误入镇邪塔,并非是想逃走?
他在淬心池便发觉她进了镇邪塔,没立刻过去,一是身体还不允许,二是想让她吃点苦头。
只有吃过苦头,她才会学乖。
问她为何误入镇邪塔,也是想引出她又想逃走,满口谎言这件事来。
可她的解释,每一个字,每一滴眼泪,都与他所想的不同。
檀冰挺直脊背坐在床榻边,风吹起殿内轻纱白绸,他于白绸间的脸如真似幻,俊美无俦。
“你担心我?”
谢明瑶清晰感觉到后腰搭上了冰冷的手,刺得她微微战栗。
“你怕我出事?”
她呼吸一窒正要回答,便听他继续道:“我以为你巴不得我出事,这样才好逃离昆仑。”
谢明瑶猛地抱住他:“怎么可能?”她情真意切道,“我怎么舍得你出事?”她侧脸蹭着他的颈项,他的呼吸始终平稳,好像不会因为她的暧昧动作或者“诚挚”话语动容分毫。
“和你说些实话。”她忽然压低声音,靠在他颈间低声道,“你突然出现在镇邪塔里,轻而易举击退那些邪物来到我面前的时候,真的很……”
她停顿了一下,才阖了阖眼接着道:“真的很令人心动。”
檀冰一直平稳的呼吸终于有了丝丝变化,虽然细微,但谢明瑶离拿那么近,感觉清晰无比。
她说的倒也真是实话。
那样出现的檀冰真的很令人心动。
拿到莲花灯,离开昆仑就不再是什么大问题,只看她什么时候想走。
既然随时都可以走了,那就可以想想走之前还有什么事要做了。
视线好像清晰了一点,她慢慢可以看清檀冰如玉修长的颈项,上面还有淡淡的伤痕,她愣了愣,想到这是她曾经咬的。
她手落在那伤痕上,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还没好?”她回忆着书里的内容,“修士难道不该什么外伤都会很快就好,并且没有留疤的困扰吗?”
檀冰这次回答得很快,清冷的声音微哑,很动听。
“本尊和他们,不一样。”
谢明瑶听得耳根发痒,慢慢抬头,凭着清晰起来的视线凝视他:“那以后会好吗?”
模模糊糊的好像看见他低下了头,他漆黑如墨的发从肩头滑落,柔软微凉的发丝有几缕被风拂过他的面颊,那样一个透骨清寒的男人,此刻却因这几根发丝而泛起一种复杂的脆弱。
“不会。”
他答得很简单,方才便落在她腰间的手一直只是放在那,不曾真的揽住她。
谢明瑶也不在意,直直看着他道:“不会?为什么?只是咬伤而已……还有之前你在淬心池,那是怎么了?看上去很难受,现在好了吗?”她好像很伤心,“你那时叫我滚……”
檀冰忽然推开她站了起来,转过身似乎要走,谢明瑶视线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她看着他修长瘦削的背影,手撑着床榻说:“你要走了?”
“你可以看见了。”
她可以看见了,所以不能再靠的这样近了吗?
谢明瑶猜测他话里的深意,用心地盯着他的背影,好像真能从一个背影上看出什么。
“我重伤在身,你不在这儿守着我吗?你说会治好我的。”
檀冰没有回答,他径自朝外走,谢明瑶下了床想站起来,但腿太软险些摔倒,只能坐回床边。
抬眸望向前方,本该已经消失的人还在,只是离得很远。
谢明瑶稍稍思索,便知道该说什么来给他最后一击。
她换了个忧虑的声音,低低地说:“那只告诉我,你现在,已经不难受了吧?”
虽然是句没头没尾的话,但他们彼此都知道,问的是檀冰在淬心池的变化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檀冰站在殿门边,迎面是昆仑的皎月和几百年如一日的寒风。
他不觉得冷,只一步步走下台阶,如柔云般繁琐清雅的道袍衬得他身形越发清俊隽永,禁欲冷情。
很久之后,谢明瑶才听到一句犹在耳畔的回答。
“无需担心。”
他走了,只是送了这句话过来而已。
谢明瑶缓缓弯起嘴角,脸上半点柔弱担忧都没有了,她仰躺到床上,抬起手来看着自己细瘦的手腕,仔细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走肯定是要走了,走之前总得让檀冰得到一点教训。
他让她觉得令人心动不假,但之前对她的折腾和掣制也不假,随意丢她进淬心池,在深渊之上吓唬她,玩弄她于股掌之上,她这样讨厌被人桎梏的性格,真的不止一次想过之后要如何折磨他,羞辱他。
这都不止是想想而已,她都会付诸行动的。
可能那些事现在回想起来,在别人看来也没什么,对谢明瑶却不一样。
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会永远记得哪怕一毫厘的仇怨,绝不会让人在她这里占了上风。
这是她保护自己,让自己坚不可摧的方式。
想到这里,谢明瑶坐起身将床帐放下,对着储物戒低声道:“莲灯,若我现在唤你出来,那个很强的人能发现你吗?”
储物戒里没有回应,谢明瑶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对方这才慢吞吞地给了回复:“若你不想他发现,我会尽力而为。”
“那你尽力一些,然后出来见我。”谢明瑶当机立断。
很快,一阵金色的雾气从储物戒里升起,雾气散去之后,莲灯亮着微弱的火焰出现在她面前。
“如此,他大约一时片刻发现不了异常。”莲灯里传出虚无缥缈的声音,“有何事要吩咐贫僧吗……主人?”
她说自己是他的主人了,他还真叫起主人了。
谢明瑶觉得好有趣,笑了笑说:“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说之前倒要先问问如何称呼你?”
这莲灯里的神魂属于一个和尚,谢明瑶亲眼见过了,虽然看不清脸,但衣着打扮不会错。
之前看书太草草了事,一点都不认真,毕竟她真的觉得挺恶心的。她知道的情节不多,哪怕还记得也不详细了,所以还是先搞清楚莲灯的具体身份比较好。
莲灯很快低低道:“贫僧法号莲舟。”
“那你还记得自己变成这样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吗?你以前是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大约很难,莲舟许久都没回应。
谢明瑶知道时间不多,也不再磨蹭:“你慢慢回忆,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说也不迟。当务之急,我想问你,能不能将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昆仑?”
“昆仑……”莲舟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半晌才道,“主人要出去的话,贫僧可以做到。”
谢明瑶正要高兴,就听莲舟说:“但主人恐怕要吃些苦头。”
爸爸在这里吃的苦头还少?谢明瑶根本不在意,直接道:“没关系,你可以开始准备了,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唤你带我离开。”
莲舟应是,谢明瑶也担心时间长了檀冰会发现异常灵力波动,说完事就把莲灯收回了储物戒。
不启动的时候,这盏灯就和一盏普通的灯没有区别。
做完这一切,心里有了底,谢明瑶看着窗外的月色缓缓扬起了嘴角。
夜晚啊……真的适合做很多事情。
再次打开储物戒,这次拿出来的可不是莲灯,而是……
檀冰的轻纱外衫。
那次两人在淬心池岸上和水下交锋,她脱了衣裳,他便丢来这外衫罩着她。
之后苏芷汐抢走了这外衫又被她捡回来,那时候她就觉得未来能派上用场,现在……果然用上了。
轻纱外衫质地极好,丝滑而轻薄,谢明瑶缓缓铺开,将它整个蒙在身上。
檀冰……好师尊,你好好等着,弟子会让你有一个毕生难忘的回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