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授离开机械试行试实验点,此后一个多月,陆溪都没看到他。
人看不见,但消息偶尔传来。
自林教授离开后不久,陆溪就接到了来自首都的信。寄信人的署名正是林教授的名字。
陆溪一颗高悬的心放下来,没急着打开,而是先掂了信封的重量。
很厚实,里面应该装了很多东西。
她撕开一看,先是拿出了一张林教授手写的信纸,粗略的扫了一番,上面是林教授客套的问候,最后才提出了请求。
信封里其他的纸都是机械图纸,林教授请求她帮忙翻译晦涩难懂的外文,把图纸做个解析。
相比起一开始的试探,现在让她看的图纸倒是有种求助的意味。
和林教授这种专家发展友好的关系,对陆溪来说百利无一害,不管于情于理,她都不会拒绝。
这些图纸应该是复印件,上面清晰的墨香味萦绕在鼻间。陆溪拿出了笔,随后开始翻看。
图纸对林教授他们来说晦涩难懂,对陆溪来说却很一般般。
其中有些英语词汇很生僻且不经常用到,这属于专业英语的范畴,林教授对此束手无策,陆溪大学时却学过一门叫做“专业英语”的课。
工作很快完成,第二天陆溪就去镇上的邮政局把信寄出去。
求助得到回应后,林教授的信又接二连三寄来,除了给陆溪的问候,一般还少不了让她看图纸。与一开始不同的是,许是意识到总是这样白占她的劳动成果道德上很不过去,林教授后面会在信封里夹一些现金,以此作为酬劳。
感谢林教授的慷慨,陆溪手头上因此阔了不少。
林教授还说,陆溪的功劳已经向组织上报备,他最迟下个月就能处理好首都的事情。届时,希望能和陆溪成为同事。
陆溪就在这一封封来往的信封中,和林教授维持友谊。
“陆知青,原来你在这儿啊,害得我好找!”大队长气喘吁吁找到陆溪,显然为了找到她费了不少功夫。
陆溪把刚刚拿回来的信封放在身后,小声问道:“大队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有事,是有事……”大队长欲言又止,想和她说什么,但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把陆溪带进办公室。
“陆知青啊,我这里接到一个通知,是关于工农兵大学推荐名额的。”大队长开门见山,一开口就是一个重磅炸、弹。
陆溪也是吃了一惊,讷讷道:“今年轮到我们生产队了吗?一共多少个名额?”
陆溪是去年到的,她还没参加过工农兵大学推选,不知道其中的流程。
“就一个。”大队长第一时间和她说起这件事,心偏向哪里自然是一目了然的,“我副队长商量过了,打算推你。你这些日子的贡献,所有的同志都看在眼里,我相信他们都不会反对的。虽然你还没待满两年,但你的贡献足以弥补资历的不足。”
在推举工农兵大学人选时,干部的意见举足轻重,大队长加上副队长,那基本上可以算确定了。剩下的投票,只是微不足道罢了。况且,大队长说得对,如果单纯看贡献,她是这个知青点最有资格的人。
陆溪一时没有说话。
见她沉默,大队长以为她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心里虽然很不舍放她离开,但要一直把她留在乡下,那是毁人前途。是以,大队长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遵从内心的想法。
“这样,你先回去写张申请书,我和生产队的人商量商量,把章给你盖上,等过了春节,你就去报道吧。”
工农兵大学不仅是下乡知青最好的一条出路,也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大队长没想过陆溪会犹豫。
陆溪低声道:“大队长,能给我一点时间吗?我需要考虑考虑。”
“诶?”大队长一惊,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不过对她的要求有求必应。陆溪说要考虑几天,那就考虑几天。
回到宿舍后,陆溪拆开林教授寄来的信封,看完了林教授的问候,直接提笔给林教授写回信,没急着看图纸。
这封信主要告诉林教授工农兵大学的事情,主要有两个作用,一个是试探,二个是催促。
试探林教授想把她带走的愿望有多强烈,催促他如果下定了决心就赶快行动,不然她可是会跟别人跑的。
写完了之后,陆溪立即跑去邮政局把信寄出去,一点时间没耽误。
工农兵大学推荐名额虽然很好,但陆溪并不把它当成首选,反而极力避免去选这条路。
工农兵大学生主要是通过推荐的方式,这其中可操作空间很大,导致这个学历含水量很高。加上学员大部分都没接触过什么文化教育,所以在后来,社会上并不承认这个学历。
对于明显能预见的天花板,应该把目光放得长远一点。如果能直接跟林教授进入内部单位,那就最好不过了。
信寄出去后等待的日子是最难熬的,接下去几天,陆溪有空就到村头去看看送信员是否给她送来林教授的信,不过这当然是等不到的。因为一封信,一来一回,起码也要一个星期,她这刚寄出去,林教授哪怕给她回应,也要再等几天才能拿到信。
许是上天听见了她的祷告,信寄出去的第三天,陆溪就收到了林教授的来信。
鉴于她的信应该还没到林教授手上,所以这封信应该和陆溪的诉求没有关联。
她撇了撇嘴,掩下失落,慢吞吞打开信封。
——信封里面,居然是人员调动文件和一封介绍信!
陆溪微微一怔后,欣喜若狂。
这是林教授给她的机会!
看来林教授对她还是很满意的嘛。
再也没有迟疑,陆溪拿着介绍信和文件,欢欣鼓舞走进公社办。
在陆溪考虑的同时,工农兵大学推荐的事情也早在生产队里流传开来,大家议论得沸沸扬扬。
“听说了吗?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下来了,我们生产队有一个名额。”
“怎么才一个?”
“前些年收了那么多人,再收就装不下了。”
知青们小声嘀嘀咕咕。
“不知道大队长会把名额给谁呢?”
“谁知道呢?”语气有点羡慕,还有点酸。
有人怪笑了一声:“还用想,当然是她啦。”
虽然知青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所有人都反应过来,那个“她”指的就是陆溪无疑。
这句话一出,气氛诡异的沉默下去。
如果不是陆溪,那么他们中间,至少还有一个人可能被选上。可是有了陆溪,那么这就不是他们应该考虑的事情了。
虽然很羡慕,很酸,但不能否认,如果他们是大队长,他们也会选陆溪,毫不犹豫地选陆溪。
大家心里也早都心如明镜,把名额当成陆溪的囊中之物,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有名额,却没人去申请去竞争的原因。
他们竞争不过陆溪的,何必自取其辱呢?
一时间,只余一室沉默。
忽然,坐在边上一直沉默的厉清清怪笑道:“可是,陆溪来生产队不是还没到两年吗?”
“啊……是,好像是……没到两年。”
有人搭了腔,所有人都反应过来。
一般来说,要在原单位呆上两年,才有竞争申请工农兵大学的资格。陆溪是去年春节后到的,今年秋收刚过没多久呢,怎么算都不够两年。
那么,陆溪不参选的话,他们就有机会了是吗?
有些人的心思活络起来,原本死寂的心再度燃起希望。
可很快有人毫不留情的打破他们的妄想:“你们就别想了,也不想想,你们拿什么去和人家竞争。比票数,你们比得过吗?比功劳,你们比得过吗?说实话,如果是陆溪和其他人竞争,我毫无疑问是要投给陆溪的!别忘了我们生产队今年是怎么实现大丰收的。没有陆溪,你们办得到吗?”
言词犀利,一针见血。
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被说得面红耳赤,羞愧低下头去,再也不敢提这件事了。
是啊,哪怕不够两年整,但陆溪的能力摆在那里。有时候,一些死规定是不必卡得那么死的。被人戳破心思后,就没人再妄想了。
不管于情于理,这名额都该是陆溪的。
厉清清却气得差点摔筷子。她很想大声说,不够两年就是不够两年,凭什么要给陆溪优待?大家不都是工农阶级,平起平坐吗?陆溪做的那些事情,本就是理所当然,为什么要给她这么多优待?
可惜她终究不敢,只能愤愤离去。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些怂包不报名正好,只要能把陆溪拉下马,唯一报名的她,不就是成为唯一的赢家了吗?
厉清清一颗心活络起来,抑制不住内心的叫嚣。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她要把陆溪的真面目揭露出来,她要去找革委会揭发她!
革委会是专门抓作风问题的,这种事情很敏感,不管是谁沾上不死也要掉层皮。
陆溪,大队长,包括生产队所有包庇她的人,都应该得到惩罚!
厉清清孤注一掷,趁着夜色的遮掩离开宿舍,去了革委会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