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和荼鼠知南柚的心意, 施展大手段援救那些被压在山底,但侥幸未死,逃过一劫的人, 它们本事非凡,认真做起事来效率惊人,慢慢的,那些声声入耳的哀叫声停了下来。
半空中, 气氛剑拔弩张。
金乌原本还带着笑的眼神一变,陡然噙上了截然不同的意味,两个盒子在他手里转着, 流动出令人心动的灵泽和浑厚的气息。
他笑意收敛,高耸的颧骨突出, 原本慈善的面貌变得有些凶恶,他看着南柚,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蛊惑意味:“就不想先看看盒子里的东西再论?”
“还是, 怕一看了, 就忍不住心动答应我?”他话风陡然一转, 想到这个, 声音又轻快起来。
南柚才见了底下人的惨状,心情沉重, 又见他拿了玉面扇,一脸志在必得指明要孚祗,这对她而言, 疑是火上浇油。
“我宝贝很多。”她闭了下眼, 道:“什么宝贝,我都不缺。”
“孚祗于我而言,比任何稀世珍宝都来得重。”
少年侧目, 清冽锋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便似凛冬回暖,万物复苏,他垂着眸,周身气质肉眼可见柔和下来,像是画中出尘隽意的神仙人物。
金乌笑了一下,不以为意:“小孩言论。”
他似是不死心,又像是根本不相信,如竹枝一般干枯的手指当着南柚的面,挑了其中一个盒子的锁。
几乎是小锁落下的一瞬间,万丈流光爆发,盒中的物件生出了灵性,一嗅到自由的气息就始躁动,想着逃脱,金乌眼皮都没抬一下,一掌伸出,将灵物囚在掌中,而后伸过来,递到南柚跟,一笑,脸上的褶皱堆在一起。
“这是紫鸿古印,父君很想要它,几次找我,我都没应。”短短一句话,足以证明它的价值和珍稀程度。
金乌凑近,朝南柚挤眉弄眼,进一步诱惑:“若真如所说,这个从侍对你而言如此重,就更应该让他跟我走。”
“他留在你身边,没人像指点你一样指点他,没人像关心一样关心他,他只是个从侍,再厉害,再出众,只是个有点潜力的从侍。”
“只要他入我门下,我全心全意教导他,将毕生所学传授他,我不亏待他。”
不得不说,当金乌想要做成一件事的时候,可柔克刚,可用武力解决,有耐心费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人。
他还很捉别人话语中的重点。
南柚的神情松动了一瞬。
不是因为紫鸿古印,而是因为金乌的那两句可以算得上是承诺的话。
不可否认,能数次跟星主火拼,势均力敌,这头金乌,不可谓不强大,他膝下没有孩子,没有弟子,孚祗若是过去,便是唯一的传人,他能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苏醒记忆,恢复修为。
离开她身边,乌苏伤害不到他,而她实在想他了,可以随时去看他。
同在星界,所隔并不遥远。
初初成年的孩子毕竟稚嫩,在接触过数人的老油条面前,什么情绪都掩藏不住。
金乌趁热打铁,打了另一个盒子,这次倒没有闹出多大的动静,盒子里的东西静静地躺着,是一块五彩斑斓的石头,在光线的照耀下,映照在人眼里,晶莹剔透,好看得令人一眼心动。
“鸾雀族的宝贝,从你舅父手里到我手中,他们一直想要回去,但未能如愿,只要答应让他跟随我,这件宝贝,随时都可以物归原主。”
直到这一刻,饶是南柚知道这头老金乌绝没有表露的这样好相处,还是禁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
这等算计人心的本事。
真叫人害怕。
“金乌,够了,适可而止。”朱厌上一步,声音粗犷:“挑拨离间,强人所难,可不是你的作风。”
金乌摆了下手,嘿的笑了一声:“知道,我这都多少年没见到好苗子了,念在她是你们星界的姑娘,我这耐心和诚意,已经摆到了天上,站一边去,别插手,坏老夫的事。”
南柚看了下从始至终安静得不像话,初雪一样干净清冷的少年,漂亮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小小的身影,她动了动唇角,问:“孚祗,都听见了,自己来做决定。”
她抿了下嘴角,莫名有些紧张,声音里带着一点点的细微的紧绷之意:“想跟金乌辈走吗?”
谁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情况下,她会选择去问从侍的意见。
就连金乌本人,都有一瞬间的错愕。
这等同于将活生生的把柄交到他的手中。
只要眼前的少年说一句想,哪怕露出一丝丝意动,南柚再阻止,再不同意,乌苏都会将人直接带走,多留下那两样宝贝,不至于落下强抢星界姑娘从侍的名声,不让星主南咲动怒失了面子。
不止他没有想到,在一旁听着对话并不做声的乌苏眼里,闪过一抹诧异之色。
他们不懂的,孚祗懂。
她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温柔,信守承诺的姑娘,数千年前,捡回那根折柳枝的时候,她就说过,待日后,他有了自保的能力,想走,走,昭芙院的大门,永远是敞的。
让他自由地出,自由地进。
这么多年,她从未食言。
有她在的地方,永远都是惬意而轻松的。
这大概是他一拖再拖,不肯沉眠的原。
“臣留在姑娘身边。”
清润好听的七个字,尘埃落定。
金乌的脸色沉下来。
朱厌和乌苏上,声震慑,才将人运出矿山的狻猊感应到了这边对峙的情形,它化为本体,腾云而上,同为顶级凶兽,它虽年幼,但骨子里的高贵让它面对谁都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狠劲,除了南柚,其他的人,谁不曾真正放在眼里过。
“来的人还挺多。”金乌盯着狻猊看了两眼,有点心动的样子,但很快就断的打消了念头。
同为血统顶级的凶兽,它们都有属于自己一脉流传的秘和传承,他再心动,不可能让狻猊去学金乌术。
“罢了。”金乌突然摆了下袖子,换了副悲悯的嗓音,背着手走了两步,看着下方被夷为平地的山脉,叹息一声,道:“此次贸然出手,实为无心,却连累许多凡人失了性命,小老儿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接下来的几日,便都跟着两个小娃娃,该负担的损失就负担,该出力的地方便出力,如何?”
他一头实力不菲,成名万万年的金乌,真跟在南柚身边,不能强硬撵走。
更遑论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
原本算是微服出巡,现在这么一闹,乌苏现身不说,还引来了一头不怎么在乎脸面名声的金乌,南柚一个头两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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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月落星沉。
南柚处理完事情回到院子的时候,天已经很晚,檐角树梢头,挂着一串串的孤灯,照出一条条通向各院的小路。
她没有睡意。
布着水一样波纹的庭院里,吊在柴火堆上的茶壶咕噜噜冒着小小的水泡,声音带着某种节奏感,在静谧的空间里,任何微小的动静都被放大了数倍,再落到人的耳朵里。
她对月站着,小而细长的影子印在碎石小道上,良久,她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红色珠子。
一股无形的波动散发出去,将整座院子保护住,同时,在巧妙规避暗中窥探的视线。
“终于没了。”荼鼠从狻猊的背上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它拍了拍胸膛,警惕地探头探脑。
“右右右右。”半刻钟之后,等大家彻底确定没了那种被窥伺的感觉,荼鼠突然有点兴奋地跳到石桌上,两只小爪子抱着往倾,道:“它在你身上呢。”
南柚嗯了一声,软软的疑惑的语气。
荼鼠干脆伸出爪子,够着她的衣角,示意她往下看。
南柚低眸,瞳孔里映着一根不知何时轻轻缠绕在腰/身上红色绸带,还松松垮垮的打着一个别致的结。
“这是,我早上说的宝贝。”荼鼠吱了一声,有些心的模样,“它不想跟着那个老头。”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躲开金乌的探视,又让南柚和身边人毫察觉的东西,确实愧于这一声宝贝。
再退一步想,这还是它没有恶意,若是它有心想要伤害南柚,如此手段,根本防不胜防。
像是知道大家在想什么,荼鼠捎了捎头,支支吾吾半天,才交代清楚了事情始末。
身为能够感知天地灵宝的异兽,自然也有和他们沟通的术法,今日这根红色的绸带,远远跟着南柚的时候,荼鼠就感知到了。
“……它的作用不是打架,心恶念的时候,有藏匿屏蔽气息的能力,它是想伤害右右,今日根本近不了右右的身。”触及孚祗清冷的眼神,荼鼠身子抖了抖,有些委屈地解释。
南柚将那根红绸解下来,摊在手心里,触感比星界王宫顶级的天蚕丝都要顺滑,像是流水一样,能从指缝间泻下,垂落,随着风微荡。
“它唤什么?有什么效用?怎么毫无动静?”南柚仔仔细细观察了几圈,但并没有从脑海中寻出对应的印象,索性不再深究,侧首问荼鼠。
“它叫相思绸,听说能够在心心相印的两人之间建立微妙的联系,现在不动是因为它被金乌连着追了十几日,一丝气力都挤不出了,近一段时间,灵识都得缩回本体内沉睡,休养生息。”荼鼠慢吞吞地将自己知道的东西说出来,尽量表达清楚,想让南柚听明白。
南柚在心里默念消化完这段话,眼眸微亮:“可以当做礼物,送给父君和母亲。”
荼鼠见到她心,跟着笑弯了眼,连连点头,拿冰凉的小鼻尖去蹭她的脸颊。
突然,白日里累惨,一直趴在石桌旁软绒绒垫子上休息的狻猊将眼睛睁了一条缝,懒洋洋,一副想说话,又实在不想开口的样子。
“姑娘,乌鱼来了。”孚祗从院子里高大的树冠顶上眺落,动作轻盈,像是一片飘叶,像是一尾云燕。
南柚抬眸,疑惑地嗯了一声,低喃自语:“这才几日,怎么来得这么快?”
片刻后,桦引着乌鱼从小偏门里钻了进来。
“乌鱼哥哥。”南柚有些高兴地朝他招手,小脸上的笑意一如往常,没有想象中的疏远冰冷,没有怒意质问,她站在橘黄古灯下,比星辰更耀眼。
四目相对,形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悄声息变化了,又一阵恍惚的清醒,觉得什么都没变。
她还是她,他还是他。
乌鱼得到消息后,是赶着过来的,几日几夜的行程,他眼睛都没闭一下。
满脑子都是他的父亲,和她。
还有正在被王君大刀阔斧整顿的乌家。
这些人,这些片段,一帧帧在脑海中闪过。
良久,神情疲惫,稍显狼狈的少年笑了一下,哑声喊她:“右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