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吃饱了的两人都心满意足的靠着床边坐在地上,杀生摸着自己的肚皮,咧嘴笑道:“半月楼的醉仙鸡还是那么好吃,上次吃还是两年前,我就一直没忘过这种味道!”
洛北看着杀生,心想他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居然还能记得住两年前的味道。
他轻挪了挪自己的位置,生怕杀生靠的太近,把他那一身的油渍蹭在自己身上,然后好奇的问道:“不是说出家人不食荤腥的吗?”
小和尚把嘴巴张的老大,自己好像也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洛北如此一问,竟也一时回答不上来。
不过,他眼神转了转,心里很快就有了答案,然后又咧嘴而笑,说道:“师父说过,一般的出家人自然是要恪守清规戒律的……”
“像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样比较高深的境界,哪里是一般的出家人能悟透的……”
“那你的意思你已经算是境界比较高的出家人了?”洛北问道。
杀生天真的脸上露出一丝傲然之色,洛北看在眼里竟颇有些滑稽。
“那是当然,不过师父总是比我境界还要高些的!”
洛北在心里长长的出了口气,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倒是口气不小,要不是看他一脸天真,估计还以为他是哪里来的骗子和尚。
“你师父应该是个很有意思的和尚吧?”洛北想了想问道。
杀生眨着眼睛,露出一丝狡黠的意思,然后竟叹了口气说道:“老和尚境界倒还算不差,要是不来抢小和尚吃的就好了!”
洛北无言以对,他实在想象不出这到底是怎样一对师徒。
两个人在屋子里就那样坐在地上坐了很久,洛北发现跟这个天真无邪又有些奇怪的小和尚说话很轻松。
至少没有复杂和阴谋,不像那些成人的世界里,口吐莲花,心里却尽是污垢。
洛北问杀生道:“小师傅,你从哪里来?难道你一人出来,你师父就不担心么?”
杀生干笑了两下说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一个人偷溜出来也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这次确实走的远了些,我也是问了好多人才找来这里的,不过总算没有白来……”
“至于寺院在哪里,我实在说不清,反正要走好几天的路程才到莲花寺!”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杀生挠了挠光头,眼里的目光变得有些忧色。
“你要不说我还真没想这个问题,我也真该回去了,出来这么久,师父他应该很担心的!”
“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洛北突然问道。
杀生认真的看着洛北,眨了眨眼睛,然后在洛北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把那只油手拍在了洛北肩上。
“好啊,杀生喜欢你,师父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洛北看着那个油乎乎的掌印,心里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是一阵悲从中来。
“莲花寺……反正从今以后我心中再无挂碍,就跟着杀生一起去见识见识那位佛法精神,想必人也很有趣的……的高僧吧……”
在心里想象着杀生师父的样子,可无论如何也很难跟想象中的“高僧”联系起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境界非凡”的高僧?
他还是很难想象,不过既已打定主意,便去见识见识又如何?
……
半月楼外,程敏下马,简单望了望那座古香古色的江畔高阁,
整了整衣襟,脸色有些微微的紧张,不知道来到此处要见的是什么人,竟让他这般郑重。
他刚踏进半月楼的大门,就听到江畔一声马嘶,显得极是高傲兴奋,他骑来的那匹战马闻之一阵惊慌,似乎被外面的马嘶声吓的不轻。
牵着马的伙计好不容易才拉住马缰绳,程敏有些吃惊,不知道哪里来的神骏马匹,要知道他骑来的这匹马也算得上军中战马里的良品,能让它变得如此惊慌说明那匹马举世少有。
要不是楼中自己要见的那位人物实在是太过尊崇,他一定是要出去亲眼看看外面的那匹神骏马匹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里地处交通要道,什么样的人物没有,骑着天下良种倒也不那么奇怪”想到这里,他走进半月楼。
江畔,浩荡的江面上水势汤汤,孤帆远影。
在视线的最远处,是远山、水面、天际连成一片的巍巍碧空,仿佛也笼罩在迷茫的云雾之间。
洛北抬头远望,天地相接处青山瑟瑟,他淡淡一笑,一拍红珊瑚的马颈,两人一马便已沿着江岸的道路奔了出去……
已经不知有多少日子没有骑上红珊瑚的马背,想不到这马果然极有灵性,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它居然还能寻踪而来,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刚好就出现在眼前。
摸着红珊瑚身上柔软顺滑的鬃毛,心里竟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洛北想起曾经一起纵马而行的秦希,不知道他跟随父亲回到家后心里的那些负重是不是已经卸了下来?家里的后娘还会不会继续为难他?
好在他爹宠他爱他,相信不至于让他受了委屈吧!
杀生坐在他身后,红珊瑚脚步极快,四蹄撒开便如一阵疾风,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杀生差点跌了下去。
他一只手抓紧了洛北的后襟,另一只手却紧紧扶住身后的一个包裹,咧着嘴生怕人掉了下去,更怕人没掉下去身后的包袱先掉下去,里面鼓鼓的不知是装了些什么东西。
杀生的手抓住洛北后襟的时候,让洛北下意识的感到一阵不适,想起他那只油腻腻的手,心下一凉,不过很快便又释然。
“既然决定要走这条非常路,又何必再拘那些小节!”他在心里想到。
“洛北,我们不……不急……要不就慢……慢点……”
杀生大概是因为吃的太饱,这会儿坐在马背上,既快又有些颠簸,倒有些想吐的感觉,于是颤颤巍巍的在洛北身后央求着。
洛北大笑道:“红珊瑚一旦撒开了马蹄就一定是无法慢下来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杀生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心中虽然一阵苦涩,但也没有办法,毕竟此刻生命财产安全都牢牢的掌握在别人手中,还能在说什么呢?
“谁心里苦谁知道啊!”叹了一声气,他也不敢多说话,生怕说多了把好不容易吃饱的醉仙鸡都吐出来。
……
越往北走,洛北就越会发现,这条逆流而上的路就会变得越发难走。
因为这条路上的人就像一条小河里穿行不断的溪水,有人行色匆匆,有人拖家带口,有乘着华丽的马车,也有徒步甚至以人力拉着手推车。
但他们没有停下来,甚至不敢停下来,因为在他们身后,往往是年迈的老人,年幼不知事的孩子。
富人脸上仍有油光,而穷人则面色青黄,不说荤腥,哪怕填饱肚子都是极大的困难。
可不管贫富,他
们都在争前恐后的沿着那条苍茫看不到尽头的路一直走下去,因为身后的战争将摧毁一切。
显然,这些人都是逃难之人。
所以,跟这些人相比洛北和杀生是特别的,因为他们正逆着人群,逆着潮流北上。
越往北洛北就感到越心惊,看着那些又饿又累的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的人,他忽然心生怜悯。
可是,当他看到偶有善心之人去搀扶跌倒路边的人,并送上清水和干粮的时候,在虚弱到极致的人稍稍缓过气来以后,竟然直接抢光了善心人所有的盘缠、清水和干粮,甚至从地上捡起石头把人活活打死,他已不知道该怎样形容。
只能感叹一声,活在这样的乱世当中,人命不如狗,善良有时候换回的却是人性中最真实的一面。
其实,真正让人背后发凉的是,做出这样有违人性的事情为的不过是一个活下去的可能性。
人群像鸟群一样,仿佛要在在北方寒潮来临之际,大举南迁,除了一幕幕惨景外,看起来竟也有几分壮丽色彩……
这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那些逃命的人暂时停下脚步围在一起,似乎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路杀生都没怎么说话,可能一来因为坐在马背的他上一直处于难受中,也许更是由于这条路上实在是有太多艰难,让这个天真的小和尚都无言以对。
红珊瑚的速度好不容易减下来,杀生却突然干呕了几下,俗称晕马。
洛北感觉到身后一只小手正在紧紧拉着自己的衣襟,他回头一看,差点笑出声来。
只见杀生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嘴,小小的身体正在不停的起伏喘息。
“要不我们也去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顺便你也好休息一番”洛北说道。
杀生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拼命的点头。
于是,洛北和杀生跳下马背,然后在红珊瑚轻轻的抚摸了两下,红珊瑚会意,便到路边啃草去了。
路上行人虽多,洛北倒也不怕有人能将红珊瑚拐走。
人围了不少,不过好在他们两个个子不高,总算一层层的挤了进去。
只见人群当中,一个相貌堂堂的少年,看起来应该跟自己年纪相仿,不过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不但能抵挡初春的寒风,更是显示出高贵雍容之态,他身后站着两名黑衣人,面无表情,甚至是有些冷漠,但目光敏锐,手里紧紧握着长剑。
洛北看得出,这两个人武功都不弱,应该是专为保护狐裘少年的。
少年神态自然,相貌堂堂,给人的感觉不仅仅是富甲一方的富家公子,他的笑容极是温和,眼神里精光闪闪。
就像一块尚未有太多修饰雕琢的美玉,洛北乍一看少年,心里不禁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之感。
而此刻,一个穿着单薄破旧衣衫的枯瘦中年人正跪在他面前,双手就停在少年脚边,既不敢用他那双沾满污秽的双手去碰少年干净贵重的鞋裤,又好像生怕少年抬腿而走。
在他身旁一起跪着的是一个穿着破烂的少年,长头发蓬乱的散在肩头,脸上似乎许久未得清洗,黑一块白一块的。
枯瘦的中年人拉住少女的手颤巍巍的说道:“闺女,你好歹求求这位公子爷,就行行好把你买了去吧,爹在这里给你磕头啦!”
说罢,竟然真的在少女面前扑到地上,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