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玉龙的尸体还在正门对面的椅子上,面对着门的方向,看起来跟疲倦的人小憩时候的样子没有什么区别。
程敏站在尸体面前,抱着双手,一直盯着看,看的很仔细,哪怕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不肯放过。
洛北看到屋子里的布置其实跟自己住的地方差不多,只是稍大了些,分为左右两个卧室,应该就是康氏兄妹各自住的地方。
康玉龙身后是一个长条桌子,上面有一个香炉,背后的墙面上挂着一把剑的剑鞘,只是里面并没有剑。
而在康玉龙身后大概一丈的位置一把剑倒在地上。
程敏蹲下身子,把脑袋伸到了康玉龙所坐的椅子底下,用手在地上搓了搓,然后撵着手指放在鼻子边又闻了闻。
洛北实在看不明白程敏查案的方式,只有坐在康玉龙左手边的椅子上。
很快,程敏从椅子地上钻了出来,正好看到已经坐下的洛北,眼睛一眨,好像在想些什么。
洛北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刚要起身,却被程敏拦住。
程敏的手很自然的摸了摸胡子,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想了一会儿,笑着对洛北说道:“别动,你这个位置坐的很好……”
然后他走到洛北身后,面向康玉龙的方向看了看。
嘴里“嗯”了一声,然后又快速的走到康玉龙身后的桌子边,两只手指抓了些香炉里的香灰捻了捻,又闻了闻。
“你发现了什么?”洛北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程敏眼睛转了转,笑着说道:“康玉龙死前,这个屋子里曾经有过三个人……”
“三个人?难道除了他们兄妹两个还有其他人来过?”洛北不解的道。
程敏笑起来有些神秘,稍稍沉思之后说道:“对,一定就是这样……”
他走到洛北面前,转过身看向康玉龙,开始解释道:“你看,康玉龙身子虽然是端坐在椅子上,但他的身子微微的向右侧倾斜,说明他曾经面向你坐的这个位置,那么意味着什么呢?”
洛北知道他的意思,于是说道:“也可能是他妹妹康雨坐在这里,他们兄妹两个人说话……”
程敏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假设。
“你说的也有可能,但你往那里看……”他一指康玉龙身后倒在地上的那把剑。
“那……应该就是前天夜里我看到康雨出门时手里拿着的那把剑……”洛北看着长剑,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情景。
程敏点头道:“这种可能最大,但你想过没有,那把剑为什么没有回到剑鞘里,而是倒在地上?”
洛北道:“也许是掉在地上了……”
“应该不是意外,如果康雨坐在你这里,那么她没有把剑还鞘,就应该放在自己的身边,你说不是吗?”
“也有可能是康玉龙……”洛北仍旧有些不服道。
程敏笑着看向洛北,说道:“那更不可能,康玉龙身中赤火蝎剧毒,身子虚弱甚至连普通人都还不如,他又怎么会无端拿着一把剑,更何况,你看那把剑倒的位置,至少距离他一丈远,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身后原本是站着一个人的……”
“所以,我推断这里曾经有三个人,应该就是在你看到康雨之后,她拿着剑回到屋子里,还没等她把剑还鞘,那个人就出现在屋子里,也就是坐在你现在的位置,而康雨则站在康玉龙身后……”
“可是……康玉龙死的为什么会这样奇怪,没有一丝
挣扎或是打斗的迹象,如果说康玉龙手无缚鸡之力,可康雨手里是拿着剑的,为什么也连一点动手的痕迹都没有……这是为什么呢?”程敏开始自言自语的说着,虽然想通了屋子里曾经出现过第三个人,但仍旧有很多疑团没有解开。
“康雨……康雨又怎么会不明不白的消失了呢?”
“不对,不是不明不白……而是那第三人在杀死康玉龙的同时劫走了康雨,或者说是他本来的目的并不是康玉龙,而是康雨,对这样就说得通了,康雨消失,而康玉龙只不过是间接死亡……”
“那也不对啊,你不是检查过康玉龙身上根本没有伤痕,他甚至连一点挣扎的意思都没有,就好像平常睡觉一样”洛北听他在那里自言自语的分析案情,突然的说道。
程敏来回踱步,然后走到洛北面前,俯下身子双手扶在洛北所坐的椅子上,然后把脸凑过来说道:“你知道这个世上杀人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有些是用钝器例如斧子之类的,那大多数是有几分蛮力但多是愚蠢之人所做的事情,而江湖上也有很多高手,用刀用剑,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武器,他们杀人很快,有时候甚至连血都不会从伤口上流出来人就已经断气了,但是这些都有一个相同点,就是会留下伤口,哪怕再细微也会有的……”
“当然,也有修为高深的人物可以催动内力将人杀死,但是都不可能出现像康玉龙这样的死法……”
“他轻阖上眼睛,好像一个疲倦已久的人终于可以睡上一个好觉,而且他的神情是安详的,这能说明什么?”
“现在我们的分析都是基于康玉龙是被害的基础上,所以如果康玉龙只是自己死亡的,那么一切都不会成立,那么他到底是被杀还是……”
案件的分析进入了最关键也最艰难的地方,如果这个问题找不到答案,那么所有的推论都会被推翻。
他知道洛北不可能给他答案,他也从没有指望洛北,自己几步走到桌子前,身手在香炉里抓了一小撮香灰,重新查看了一番,然后再一次蹲下身子,在康玉龙身子下面的地面上摸了很久。
洛北多这人的印象越来越不清晰,初次见面的时候,正是他刚从这间屋里子走出去,脸上带着一丝笑容,眼睛里是深邃的看不见底的光芒。
他的思维很跳跃,很犀利,洛北总觉得他那双眼睛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而此刻,他就像一个大孩子一样兴奋的钻到一个死尸下面,难道那地上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程敏从地上爬起来,他两只手上都沾满了灰尘,但他并没有急于除去肮脏的尘土,而是颇为兴奋,也十分仔细的撵着,不时又放在鼻子前仔细的闻着。
终于,他好像想明白了什么,走回到洛北面前,把两只手同时伸到洛北眼前。
“你看这两种香灰有什么区别?”
洛北抬起头看了看他,然后把目光放在他的两只手上,他左右两只手上都沾着粉状灰尘,细腻的跟任何香灰都差不了多少,如果单看起来,你根本不会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但是两种放在一起,就会呈现出细微的差别。
“它们的颜色好像有一点不一样……”
程敏笑着道:“不错,它们的颜色是不一样,一种是正常香灰的灰褐色,而另一种则是很特别的灰白色,区别就在于,一种褐色多一点,另一种白色多一点,如果是单看一种很难看出差别,但是两种放在一起的时候,起区别就会很容易看出来……”
洛北点头称是:“可是即便这两种香灰不一样,这难道就能解释康玉龙的死因?”
程敏沉思了半晌,然后神情变得有些郑重。
“这世上的香灰虽然多有不同,但其用途都不过如此,只是大多数人可能都不会知道,这世上曾经有过一种香是可以在无形中要人的性命的……”
洛北没有打断他,可是他还是停顿下来,似乎还有很大的犹豫是否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神情变得很是萧索,洛北还从没有见过他如此紧张。
“我说过,从事这个行当的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件案子是我没有找到真相的,也是这些年来一直藏在我心里的一个伤疤……”
“那一家人死的很惨,一场大火烧了一夜,全部都变成一片白地,一家老少数十口没有一个生还……”
“那最后的真相是什么呢?”洛北听的也心里一颤的问道。
“真相?”
程敏惨笑的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每一件事都能找到真相,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惨案,至少能给亡者一丝告慰……要说一场大火伤亡在所难免,但是一家人数十口,全部葬身火海,这本来就很不正常,当时这件事甚至惊动了朝野,可是,突如其来的开封惨变,让一切都就此被搁置,真相也就此掩埋……我第二次走出那个大门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过那座城,后来就来到了这里,当了个异族的小捕快,度日而已……”
“那一次我走了每一个房间,在一片瓦砾中查到了一种奇特的香,它本不该出现在那个地方,因为它一旦点燃足以让武功高强的人都失去抵抗能力,如果是普通人恐怕药力会更猛烈些,这让我想起……”
他闭上眼睛,好像回到了那个痛苦的回忆中,然后有些挣扎的说道:“而那种奇特的香本来就是江湖上的隐秘,甚至早已一百多年前就从未再出现过,它的名字叫……摄骨沉香……”
洛北轻轻的念道:“摄骨沉香……”
这个名字好像很奇怪。
“这种香之所以会呈现出灰白色,是因为它的主要成分是一种来自苦寒之地的动物骨骼,用这种骨骼磨成粉末,掺入其中,就可以让人完全的陷入麻醉当中,即便修为再高的人也难以幸免,所以,留下的香灰才会显示出与众不同的灰白色……”
“据说当年是某大门派专门研制出来为了对付一位江湖中的大魔头,让其暂时的失去武功,而那个门派如今也是声名显赫的正道大宗,所以自从那个大魔头伏诛之后便没有人再用过此香,没想到如今又再次出现……”
程敏的眼神变得深邃而空洞,他的手又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开始挼搓那两撇小胡子,甚至比每一次都要更加用力,洛北知道他还沉浸在当年的那场事件当中,看来他也并不只是看起来那么轻松和洒脱。
人可能都有一些往事留在心底,时间久了,以为会渐渐变淡,其实只是沉积的更深……
“为什么它会再次出现?”
程敏在心里问道,也许连他自己都很难发现,只要是自己紧张的时候,就会不知不觉的摸着那两撇胡子。
洛北被他逗的差点笑了出来,原来他手指上沾着香灰,也没多想就又去摸胡子,结果把两撇小胡子变成了白胡子。
程敏不知道洛北为什么突然滑稽的笑起来,看到自己手上的香灰才猛然想到,不禁也大笑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