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公公小心的把寝殿的门关上,一招手把等在外面的太监宫女召唤过来,低声说道:“你们小心的在门外伺候,若非陛下有话,切不可搅扰,再过一个时辰煮一碗银耳汤来……”
这几名宫女太监近来一直心神不安,皇上身染重病,整个朝廷上下都担忧至极,宫闱之内的气氛瞬时变得紧张起来,只要是走近皇上寝宫,那都是要诸多盘查、回禀,哪怕就是送饭、送水的宫女伺候的稍有不慎便要人头落地。
这大概也正是这座皇宫之所以高高在上,足以让世人抬头仰望,但却又步步险峻,非一般人所能攀登。
毕竟,权力深处,到处都是危机。
萨公公缓步走下阶梯,望向天际,在皇宫里呆了太多岁月,他早就快要忘记了入宫前的那个自己。
一天的光阴最后好像都聚集在眼前的这片晚霞当中,他仿佛也看到了一个人的一生,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他的脚步也开始变得有些匆匆然,但这一次却不是走向平时他经常出入的地方,而是来到了皇宫里一处十分隐秘的偏殿,这里草木丛生,看起来不知已经有多少时间没有人打理,很难想象富丽堂皇的皇宫当中竟还有这样一个去处。
萨公公微微仰起头,看了看头顶上那块牌匾,上面写着“幽兰殿”,试想曾经也住过一位“空谷幽兰”,而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冷宫,就连常在宫中行走的太监、宫女也极少到这里来。
他没有犹豫,进了幽兰殿,顺手又把门关好。
在一棵长的很茂盛的树下,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男子正坐在那里,他的衣袍并未用腰带系起来,只是任它散开,显得宽大而松散,他的脸膛白皙且精致,此刻目光散漫的望着远处,如果不知道他是临安城名噪一时的暗夜杀手组织的首领,曾经统帅十二罗刹,无数训练有素的杀手,那么就一定会认为他是个优雅的美男子。
可是,自从那日黄昏百岁阁被破之后,他便消失不见,百岁阁似乎也彻底从临安这座城里消失了。
在暗淡而充满血腥的小楼里,找到了无数尸体,其中甚至还有百岁阁十二罗刹当中的两人,但是,有人说只要他还活着,百岁阁就不算真的灭亡。
萨公公一看到夜烬,他平时一向谦恭、谨慎目光突然变了,变得更加敏锐,也更加慈悲。
“义父,你来了……”男子缓缓的回过头来,起身拜道。
很难想象,一直以来百岁阁里最为神秘的“老菩萨”竟然深藏在这深宫之中,而且是当今皇上身边最受重用的太监。
就算是百岁阁最为重要的十二人里,也只有夜烬一人见过老菩萨的真实面目,故而除非必要,萨公公从不以真实面目见人,而今天,夜烬出现在深宫之中,想必也是有极为紧急之事。
萨公公眉间的担忧化作了慈祥之意,有些感慨的说道:“若是时间可以倒退回去,我真不该把你带进这临安城里啊!”
夜烬似乎也没有想到萨公公会这般说,但他一向宠辱不惊,只是摇摇头,道:“义父,我生来家国已灭,是个没有归处的人,得义父抚养才能有今天,在这临安城里虽不能行走于阳光之下,但伸手可杀人,也算得上我行我素了……”
“哎……”萨公公叹息一声,便不再说下去,因为他知道,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多余的情绪毫
无用处。
“使者可曾接出来了?”他问道。
夜烬点了点头,但目光却变得有些黯淡,说道:“接出来了,只是……”
他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撕心裂肺的场面,而那个人就是曾经满身骄傲,也满身煞气的牧煞。
“只是没有想象的那般顺利……”
萨公公微微皱了皱眉,他想不出“使者”安然无恙,又能发生什么“不顺利”的事情呢,莫非大理寺那些守卫还能威胁到杀人如麻的牧煞?
“牧煞被人废去了一身修为,此刻生不如死……”
“是什么人做的?”萨公公沉声问道。
夜烬咬了咬牙,说道:“牧煞现在已神志不清,但从他只言片语当中可以听出是个全身雪衣之人,而且只用了一招……若不是他根本就不屑于杀了牧煞,牧煞也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来……”
萨公公听罢沉思了许久,最后也犹豫再三,甚至有些不愿相信,但还是说道:“你觉得会不会是四大门派之人?”
夜烬没有回答,作为一个习武之人他自然知道隐居世外的四大门派,据说那些地方才是武林中的圣地,与他们相比,俗世之中的江湖根本就不值一提。
可是,他们不是多年来都不曾涉足俗世?又为何突然现身,难道在临安城暗夜之中横行多年的百岁阁真的在无形之中触怒了他们?
只是现在百岁阁已破,再来想这些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
“若是有四大门派出手,一切都将不可预知,但对我们来说已经不再重要……”萨公公的声音变得有些缥缈而沧桑。
“夜烬,你带着他们几人离开这座城吧,永远都不要回来,你不是一直都想过上那种天高地远,鱼鸟升平的日子吗?以后选择的权利是你自己的了,还有就是尤桀、冥汤已死,其他人身怀武功倒也不怕,牧煞修为已废,作为义父我没有办法照顾他,还是交给你这个‘大哥’吧!”
“义父……”夜烬声音也是变了,因为他听得出“义父”这是在向自己交代后事。
萨公公笑了笑,仍是满脸慈祥,然后说道:“我藏身这座城已经有太多个年头,即便有一天达成了目的,也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就算是落叶尚可归根……而我早就是这宫里的一片落叶,离开了这个地方便再也无根可依……”
他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对夜烬摆了摆手,是不想继续在这样的事情上纠缠下去,因为在他心里早已下定决心,不管最后成功或是失败,自己都不可能再离开这座城。
“派往秦桧府上的人可有消息传回,他有何举动?”萨公公突然问道。
“相府上下都在准备大婚之事,只是作为一家之主的秦桧不知为何却把自己关在书房当中,足不出户……”夜烬说道。
萨公公眼睛一亮,微微笑道:“据说是有人给他送去了一个礼物……”
“礼物?”夜烬有些不可置信,但自己也知道以“老菩萨”的神通广大,在这临安城里不管是皇宫还是相府都有其眼线,而且很多事并不是通过百岁阁来完成的。
“这个礼物送的时机很好,也许是有人想要借此震慑秦桧,让他自此之后小心行事,但实际上人心难测,也许反而让他这个左右摇摆不定的人加快前行的脚步也未可知……”
“当初四王爷战败之
后便立即遣派密使入临安,除了找到我的一支,还有另外的一支人马,两者之间是各自独立行事的,而我与秦桧实际上就是王爷分别安派在临安的两颗棋子!”
“可是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秦桧真的就这么容易就范?”夜烬问道。
萨公公笑了笑,说道:“秦桧为人心思深沉,曾两次出使大金,可谁都知道,像他这样的人绝不是许以高官厚禄就可以完全拉拢的,至于他为什么甘愿冒着成为大宋史书上最是令人唾弃的罪人之险也要如此做,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而他一直以来态度暧昧,想必也是心中犹豫不决所致!”
“那么这一次他就能真正出手?”
“这一次他已经无路可退,因为……”他站在幽兰殿的大树下,目光却望向整座皇宫里最高大、巍峨的那一座宫殿。
“义父的意思这也是宋朝皇帝的意思?”夜烬又问道。
萨公公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负着双手走了出去,在夜烬眼前,他身材笔直,犹如一棵青松,哪里还是那个在人前卑躬屈膝,小心翼翼的太监总管?
……
很快,朝廷上下又迎来一件大事,当今皇上生于大观元年五月乙巳日,而今已是绍兴十一年,算下来刚好是三十四岁寿辰。
刚好就在这两日,久卧病榻的皇上经过宫外一位游方医者诊病施药以后,竟很快好了起来,满朝文武无不称贺“这真是陛下洪福齐天”。
皇上走出寝宫,外面天气极好,阳光普照天地,万里无云,他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许多。
得知这一好消息,诸多大臣便要前来请安,都被他推拒门外,现在他只想一个人走走,身后只有太监总管萨公公。
萨公公双手插在宽大的袖袍当中,弯着腰,脚步很轻但也不近不远的跟在皇上身后,从幽兰殿离开之后,他便又变回了那个皇上身边的“老奴”。
皇上手扶在白玉栏杆上,眺望着眼前这座皇宫,正看到在云水阶下随武师习武的两个少年,一个白白净净身材微胖,一个瘦高但也很是单薄。
“璩儿一向不愿习武,想来也是难为他了,倒是瑗儿身体如此孱弱还能坚持不懈,真是有些意想不到啊!”皇上慨然叹道。
“他们练的可是太祖长拳?”他仔细一看又不禁问道。
萨公公也走到近前,向下看了看,说道:“凡大宋少年习武自然都是以太祖长拳作为根基,想必不会差了!”
皇上神色微变,若有所思,却也只是吐了一口气,便不再多言。
“陛下,过两日便是您的寿辰之日,不知这天子寿宴摆在哪里才算妥当?”萨公公见皇上心情颇好,便开口问道。
皇上转回身来,微微想了想,说道:“就在崇德殿吧,另外在嘉明殿朕要与秦相,汪老还有岳将军一同把酒赏月!”
“老奴遵旨!”萨公公应道。
“等等……”
萨公公正要退去,却又被皇上叫住。
他见皇上似有话要说,可又犹豫再三,便说道:“陛下,可是还有其他人在您心中犹疑未定?”
皇上看了他一眼,不禁笑了,摇摇头说道:“韩老将军在府中这么多时日,以他的性情想必早就烦闷不已,朕也有些想他了,就让他一起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