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锦瑜跟洛北一起被关进了大理寺狱中,那是一间很是黑暗潮湿的牢房,没有亮光,甚至连人都没有。
汪锦瑜把身子靠在墙壁上,捡起一根地上的茅草,摇摇晃晃的,看起来即使身陷囹圄也毫不在意。
洛北却不一样,在牢房当中来回的走,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虞晗一家,还有他让自己带给韩世忠和赵瑗的那些话,如果他被一直关在这里面,他就没有办法去完成这些“嘱托”。
“洛北,你就别来回的走了,晃的我眼晕,既来之则安之!”汪锦瑜依然微笑着说道。
洛北停下脚步,看了看他,对于这个风度翩翩的少年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以为纵然他是世上难得的佳公子,但也只不过是个富贵家的少爷,却没有想到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这般从容,这倒是令洛北刮目相看。
汪锦瑜笑着站起身来,他踱步到洛北身旁,凑近他耳畔,说道:“你放心,不出明天早晨就会有人前来接我们出去!”
他笑的很是神秘。
“我们俩的罪过很大,擅闯大理寺,而且还拿了块假的丞相令牌……”洛北想都不敢想,这些事哪个不是杀头的大罪?
汪锦瑜却依然毫不在乎的摇摇头,看起来信心十足,不像是在故作镇定。
“你可知道为什么齐麟把我们关在这么个地方却一直没有提审,只是把我们‘晾’在这里么?”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处置我们……你若是还相信我就养好了精神,等着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洛北对他的话也有些将信将疑,不过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跟他一起躺在潮湿的茅草床上,似乎汪锦瑜说的不无道理。
显然他们两个被关的这个地方与大理寺其他牢狱并不相同,这里甚至好像除了他们两人再无其他人,所以才会这般安静,要不是曾在玄青寺里独自面对过黑暗和寂寥,他甚至也会发疯,不过汪锦瑜却好像个没事人一样,躺下去没过多久便鼾声四起。
直到第二天,完全安静的狱中终于有了脚步声,洛北感觉自己已经能每个人脚步的深浅之间细微的分别。
没过多久,就有一张脸出现在他们面前,这张脸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那两撇八字胡,这是洛北和汪锦瑜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认定了的。
可是现在却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因为那最为引人注目的两撇小胡子竟然变得从左正明脸上完全消失了,让他的脸变得干干净净,虽然看起来更清爽了许多,但……这种感觉实在是没有办法形容,就好像是你早就习惯了一种东西,它虽不好看,可在你的印象里就该是那种样子,而现在它变了,变得你好像一下就不认识了。
汪锦瑜瞪大了眼睛看着左正明,洛北觉得他从未如此失态过。
然后,他居然开始大笑,笑到弯下腰去,差点跌倒在地上。
左正明嘴角出现一丝嫌弃的笑容,明显是在说“我能变成这番模样还不是因为你……”。
“咳咳……”
在左正明身后传出两声咳嗽声,洛北听得出那并不是真正的咳嗽,而是一种“提醒”。
当然,汪锦瑜也能听得出。
他止住了笑,突然变
成了乖巧懂事又满是委屈的模样,洛北不禁在心底感叹,这个少年还真是“善变”。
果然,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老者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素袍,双手整理了一下衣襟,完全是一副在岁月中沉淀过的儒雅之相。
汪锦瑜低着头,眼睛往上翻了翻,看了一眼老者,叫道:“祖父……”
洛北这才明白,来的这位老人正是汪锦瑜嘴里的那位“祖父”,也就是当今丞相秦桧的师父、前丞相汪伯彦|。
老者淡淡的看了他两眼,然后又打量了几眼洛北,说道:“真是胡闹……”
说完了这四个字,老者便转身离去。
剩下汪锦瑜和洛北面面相觑,之前汪锦瑜之所以那么有底气,是因为他知道事情一发生左正明就会到府上告知祖父,而祖父是断不会让自己最是钟爱的孙子流落天牢而不管的。
可是,现在祖父来了,却只是留下四个字就转身离开,他实在是搞不懂了。
左正明也笑了笑,说道:“你以为齐大人铁面人的称号就是白叫的?你们要想安然无恙从这里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看看我就知道了……”
他手下意识的摸了摸那两撇曾让他深以为傲的小胡子的位置,现在已然葬送在齐麟手上。
“不过汪老出面,很快你就可以走了,这一点毋庸置疑……”他补充道。
听他这般说,汪锦瑜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正要落地,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左正明说的是“你”而非“你们”。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左正明摇摇头,说道:“什么意思你还能不懂?”
然后便也转身离去。
剩下的就只有煎熬,汪锦瑜转身坐在地上,他看着洛北,脸上、眼中都写满了愧疚。
洛北却摇头说道:“这件事本来就不该把你牵扯进来,你能帮我这么多已经很是感激,现在至少你能先出去……”
汪锦瑜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洛北,你越是这样说我便越是心存愧疚,本来我还在自信满满,谁知道……”
洛北叹息一声:“出不出去倒也没什么,这里虽然明为天牢,实际上也不比那座山洞还要差,何况人世间既不和睦,也无自由,哪里还不是一处无形的牢狱,只是虞晗让我替他做的事就……”
“要不你把事情告诉我,我一出去便替你去办,如何?”汪锦瑜眨着眼睛,真诚无比的说道。
洛北看着眼前这个风度翩翩、遇事从容的临安公子,忽然想起了一个场面,在长长的逃难队伍当中,他是那么的显眼又出类拔萃,还有那个女孩最后决绝的眼神,让洛北终生难忘。
原来眼前的少年不正是当初买下了小玲的那个公子吗?想不到人生的缘分竟是这样的奇怪,本来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人却是这样的相遇,怪不得花魁之夜第一次看到汪锦瑜牵着马而来的时候他便有些眼熟,原来他们早就不是“第一次”相见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的脚步声再次传来,没过多久,左正明便带着两名黑衣人来到门前,他熟悉的打开铁锁,然后闪在一旁,任凭两人走进狱中。
这两个人其中之一洛北也认识,正是那次逃难途中跟在汪锦瑜身边的卫士,最后的时候他
丢给卖掉女儿的父亲一块散碎的银子,冷笑着离开。
“小少爷,快跟我们走吧,老太爷正在外面等你!”
汪锦瑜仍然看着洛北,眼中不舍,但他也知道,这里不是以他们意志为转移的地方,不知道祖父要怎样说服齐麟才能把自己放出来的?
脚步声渐行渐远,大牢当中就只剩下洛北一个人,他也没有来得及把虞晗嘱托之事告诉汪锦瑜,不是他不信任,而是那些人确实没有给他这个时间。
……
朝堂之上,关于到底是要和议还是“直捣黄龙”争论不下,其中各有理由,本来皇上也只是高坐旁观,哪知道这时候声威并重的韩世忠突然站了出来。
他说完了一番话之后,那位年老的王大人气的脸色铁青,却好像被堵住了嘴一样说不出来话。
皇上见韩世忠出列跪倒,也站了起来,对于这位性情耿直的老将军他心中是又爱又恨,既感恩又不知要如何对待。
当初“苗刘之变”仍记忆犹新,这也是为何他能在韩世忠几次三番当众与自己争执却不曾降罪的原因,因为他念着韩世忠的好。
所有支持议和的文臣都望向了闭口不语的丞相秦桧,而秦桧则缄口不语,一时间朝堂之上又变得安静起来。
“韩爱卿快快请起,有什么话都起来再说!”
皇上瞥了一眼萨公公,萨公公自然会意,小跑着下了玉阶,伸双手搀扶韩世忠,却发现韩世忠根本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无奈之下只能尴尬的望向皇上。
皇上也极是无奈,只能把目光移向秦桧,然后又坐了回去,说道:“众位大臣争议不下,不知道秦相有何见解啊?”
秦桧一听,赶紧出列,行叩拜之礼,说道:“臣方才一直在思索一件事,深以为此事若能明了,是战是和便也容易得到答案……”
皇上奇道:“爱卿平身,所思何事快说来给朕与诸位臣公听听!”
秦桧微微侧目,见身旁的韩世忠没有起身,便也没有起来,继续说道:“我等在朝廷之上讨论战与和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许有为利益,为荣誉,为一雪前耻,也为家国和天下黎民……”
“那么大家有没有想过,综其所有,不管是主战或是主和,若为自己则为私利,若为他人便是公心,而朝上争执也好,下朝互为敌对也罢,一旦战、和有了定论,都当不计前嫌为国出力,诸位大人互为脊柱,则我朝不论战、和皆可安定天下……”
他随即拜道:“臣请陛下拟旨一道,今日朝上大家可以各抒己见,但若有人敢在事后因政见不合而私自寻仇,可视为欺君……”
秦桧话音一毕,群臣立即傻在当场,有人心想这确实是个老狐狸、老谋深算,有人则佩服不已,也有人深感此人心思深沉、不可捉摸。
皇上手轻拍在龙椅上,目光深沉,说道:“秦相此言深慰朕心,就按此言昭告天下臣民,无论战、和,当有臣、民一心……哎……朕思念父、兄良久,无一日不盼攻入敌军腹地,只可惜如今天下疲敝,若是为赵家私事而让黎民陷入苦难,朕实为罪人,故而心意不能决断,还请诸位卿家体谅……”
皇上“哀叹”一声,神情衰败,似极是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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