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着,不过并没有变大,只是下的越来越凄迷。
汪锦瑜本想亲自护送秦希回到相府,哪知道秦希无论如何也不肯就此回去,偏要跟阮红玉一起到她的住处。
有些话似乎不好说,汪锦瑜只是表情微变,但就是这一闪即逝的表情变化,足以说明他心中所想。
阮红玉虽然名满京师,但毕竟还是个风尘女子,其实在那些有些权势的人眼中,妓*女就是妓*女,除去眼睛里的炙热的火焰,还有心里时而生出的羡艳之意,对于这些风花雪月当中的人他们仍旧是有着很深的芥蒂的,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层级观念古来有之,而且深藏在大多数人心中,故而常常讲究“门当户对”便是这个道理。
所以,阮红玉看得出汪锦瑜的意思,那就是像秦希这样的相府千金无论如何都是不该到她的住处流连,那样就像是某种“同流合污”一样。
她性子本就冲淡,对这些并不如何看重,但秦希不同,她是当今秦相的掌上明珠,本不该与自己这样的风尘女子有所往来,只是秦希性情爽朗对这些观念并不看重,所以两人自相识以来相处极好。
阮红玉刚想出言规劝秦希,然后就看到了秦希求救般的目光,她只好把话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秦希板起脸来,汪锦瑜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她就该真的生气了,于是只好与众人告别,独自先行离开。
天香楼外的桥边,马车终于停下。
阮红玉缓缓从车上走下来,牵着小来的手,经过几天的相处,她们之间好像多了什么,又像是少了什么,叶知秋实在是说不清楚。
小来站在叶知秋和阮红玉中间,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忍不住去看看她,似乎到了分别时候,她两边都一样难舍。
阮红玉看出了小来的心思,于是俯下身子,微笑的看着她,一双白皙而修长的手捧着她可爱的脸。
“小来,还想不到跟我回去啊?”
小来几乎不假思索的认真点头。
可是她的身子却还是慢慢的转向了叶知秋,在她小小的年纪中,还从未跟“老叶”分别这么久过。
阮红玉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落魄的剑士正站在那里,望着她们两人,一动不动就像个木头人。
她笑了,笑的柔和至极,这也是她多年来第一次体会到人生一世更为真切的情感,女孩和父亲之间只是那一刻的目光所及,就足以说明他们之间的生死相依。
她温柔说道:“我猜小来一定是想跟父亲在一起……”
小来再次点头,两次点头都是出于真心,其实此刻在她小小的心里也有挣扎,老叶无疑是这世上她最亲的人,而阮红玉也很好,要是两个人都能时刻在自己身边就好了,她挠挠头,困惑于选择的烦恼当中。
她之所以没有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是因为她明白,此时此刻,他们两人之间还未有交集。
“不过,姐姐答应你,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想见姐姐都可以……”
她从怀里出去一块看起来很旧的玉佩,玉质并不是很好,而且上面似乎曾被利器碰伤,留下了三道深浅不一的白色痕迹。
小来高兴的收下了阮红玉给她的“信物”,然后
大笑着奔向叶知秋。
回到熟悉的怀抱里,她还不忘了跟阮红玉摆手告别。
叶知秋紧紧抱着小来,手臂有些下坠感,但很快他就用力量平衡了这种“与日俱增”的沉重感。
小来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笑的高兴无比。
……
洛北下了马,看到小来与阮红玉、叶知秋之间的惜别之情,他也深受感染,抬头时正看到了秦希望来的氤氲目光。
秦希站在桥上,像极了当初二人在小商桥上告别时的场景。
只是那时候的她在洛北眼中还是个少年,而此刻却突然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
洛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过去跟她说些什么,毕竟相识一场,还有当初的那个约定,她是否还记得?
也许只是无心之语罢了,她年纪小,不忍离别,所以才说下了当初的那些话,大概早就忘了吧!
就算是她没有忘记,那么现在约定已经完成,他们彼此再见,又站在桥上桥下四目相望,还有什么呢?她是相府千金,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命运多舛的乡下少年,他们之间能成为朋友吗?她的朋友都应该是临安公子那般的人物才对吧?
阮红玉转回身,刚要去拉秦希,却忽然发现她眼里闪烁着的目光里好像多了几分复杂的心绪。
她淡淡的望去,就看到了桥下呆立的那个少年,粗布衣衫,并没有什么耀眼之处,就像是星河里无数繁星之一,汪锦瑜与他相比简直就是那轮明亮的皓月。
可是,秦希此刻的目光里似乎带着期盼,带着淡淡的犹疑,甚至还有什么,虽然不易察觉,但阮红玉还是捕捉到了。
“有什么话就直说,这般犹豫可真是不像我们的秦大小姐啊!”阮红玉故意加重了语气说道。
秦希这才反应过来,霍然明白,刚才自己流露出来的情绪正被阮红玉抓个正着,不禁立时红了脸,狠狠咬着牙装作很凶的样子。
“玉姐姐你又来取笑我了,今天我跟你没完!”
说完对桥下少年微微莞尔,不再逗留,追着阮红玉奔下桥去。
……
洛北与赵瑗和虞晗一起回到了韩世忠府上,叶知秋却拒绝了他们的好意,说是不喜与官府中人打交道,即便是名如韩世忠这样的人物,他也不愿踏进他的府邸。
虞晗知道,像叶知秋这样的人之所以不愿与他们有过多牵连,其实也是在躲避一些看不到的风险。
回到府上,他们所有的收获就只有那块杀生找到的铁牌。
可是,韩世忠看了之后也是一筹莫展,这铁牌太过奇怪,连他也未曾见过,但对于百岁阁的突然出手,这让他也感到无比意外。
按说百岁阁不可能不知道他们这一行人的身份,如此冒然出手,一定是有什么特别重要之事,不然他们不可能为此甘冒惹上官府的风险。
“百岁阁在临安暗夜当中已经存在了许多年,与官府一直相安无事,这一次敢于出手,我想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触动了他们,由此看来,很可能就是与这个东西有关!”韩世忠手里掂量着铁牌,说道。
“韩师伯说的对,也许我们可以从百岁阁身上查到点什么,不过我想的现在最为
关键的是大家出入一定要小心了,百岁阁既然出了手,就不可能随便收回去,在船上要不是有秦府千金和临安公子及时出现,恐怕大家凶多吉少!”虞晗沉思后说道。
哪知道一听他说话,韩世忠莫名提高了声音,皱眉问道:“什么?你们说的可是秦桧的闺女?”
虞晗不明所以,但从韩世忠突然变化的态度可以看出,他有些怒意,于是点了点头,说道:“韩世伯,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韩世忠“哼”了一声,冷然道:“没什么,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原来,朝廷当中对于与金国之间的是战是和大体分为两派,主战派是以韩世忠为首的武将,而主和派正是以当今宰相秦桧为首,两者之间虽然是政见不和,但也难免滋生不满情绪,故而韩世忠才会这般说。
……
秦希把下巴搭在阮红玉的琴架上,等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阮红玉命小蝶准备了糕点,一份给秦希,一份则留给疯女。
“我看我们的秦大小姐心思是越来越多了,不知道那颗七窍玲珑心里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呢?”阮红玉温柔的揉了揉秦希的头发,忽然发现眼前的秦希不仅仅是多了心事,好像一瞬间也跟从前那个小女孩不同了。
“玉姐姐,你说洛北他明明见到了我,为什么不肯走过来跟我说些什么呢?”秦希微微撅起嘴来,不解的说道。
阮红玉见她态度认真,也不忍开她玩笑,想了想后说道:“原来你是在想那个呆头鹅哪!”
秦希立即抬起头来,望着对面的阮红玉,问道:“呆头鹅?”
她笑了起来,倚靠在温暖的椅子上,说道:“对啊,你难道没觉得从一开始他就呆头呆脑的杵在那里,那不是呆头鹅是什么?”
秦希使劲儿的眨了眨眼睛,说道:“那依你的意思是说他并不是刻意不愿跟我说话的,而是因为他本就是那般性子?”
阮红玉修长的手指缓缓搭在了琴弦上,她在思索着少年的模样,然后把身子压低,脸差一点就贴在了秦希脸上。
“我说小希,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呆头鹅啊?”
这句话说的轻轻柔柔,但听在秦希耳畔,就像是一道猛然出现的雷声,她身子立即绷直了起来,稍缓没多久,她的脸也跟着红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阮红玉,眼前出现的却是曾经与洛北相识和相处的诸多场面。
她甚至不是很能明白,为什么会在君山云海对洛北说了那么多,而那些藏在心灵深处的心事,是连最亲的父亲还有兄长都未曾吐露过的。
也许就是因为自己突然从山坡上跃下时他能随之跃入茫然的云海之中,也许是他坐在自己身边静静的倾听着时那认真的模样,也许还因为其他的什么。
有些莫名其妙的情丝,它可能很小很细微,甚至连自己都毫无察觉,但情感的种子既然已经埋了下去,只要不死,就一定能开花、结果……
“哎!”阮红玉轻轻的叹息一声。
“没想到让我们秦大小姐情根深种的不是风度翩翩的临安公子,却是那个呆头呆脑的傻小子,看来情之一物果然是难以捉摸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