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红玉从桥上走过,正看到神情落寞,独自倚在前边的洛北,不禁让她联想到了自己,还有当年的李师师。
李师师命运波折,也是几经辗转,后来在开封城破之后,出家为尼,她的一生可谓一场悲欢离合,但她却是幸运的,因为作为历史上的千古名妓,又有几个能有一个好结果呢,即便有人为其赎身,大多也都是始乱终弃,唯有她,深受钟爱。
想到这些,阮红玉心中说不出的凄然,让人看到顿生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在洛北呆呆的目光下,她淡淡的笑着,垂着头静静的离去。
在别人眼里,她眼里带着光,脸上挂着笑容,永远都是那么的倾城美丽,也唯有这寂静无人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落寞的情绪。
这时候,她恰好看到和衣而卧的杀生,在桥边还在酣睡,也许是因为缓缓降下的雾气,让杀生感到了些许寒意,所以他双手抱的很紧。
阮红玉看了洛北两眼,然后突然停下了脚步,解开系在身前的披风带子。
小蝶吓了一跳,感觉跟了上去,说道:“小姐,天气这么凉,你怎么又把披风取下来了?”
说着就要上去阻拦阮红玉,但却被阮红玉笑着拦住。
她没有去管紧张的小蝶,而是走到睡熟的小和尚面前,慢慢的俯下身子,轻轻的把披风盖在了杀生身上,然后又整理了一下,尽量把杀生的身子都盖在里面。
整个过程,杀生眼睛睁都没睁,身上盖上了厚实的披风,自然也就暖和了许多,原本紧紧抱住的双手也放松了些。
“好可爱的小和尚啊!”阮红玉盖好了之后站起身来,笑着小声说道,生怕声音大了把杀生吵醒。
小蝶知道拦不住小姐,但还是极不情愿的念道:“小姐,你心地善良也要顾全了自己才行啊,到时候要是染上了风寒,又该有你受的了!”
阮红玉美眸剜了一眼小蝶,却还是无法完全硬下心肠,笑了出来,说道:“你这个小丫头知道什么,与人善良何尝不是为自己结下善缘,何况这也是你家小姐我力所能及的小事情啊!”
小蝶撅起了嘴来,但她知道自己就算再劝什么也是无用,只好闭上了嘴,免得说的多了,小姐真的发起脾气,到时候伤了身子,可是得不偿失。
直到阮红玉缓缓离开,洛北仍望着她的背影,没有想到在这偌大的临安城里,竟有如此美丽又善良的女子,不顾自己孱弱的身体,在寒露之下义无返顾的把身上的披风盖在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和尚。
“看来这座城里还是好人多啊!”他不禁感慨道。
……
天色尚早,街上再无他人,洛北靠在桥边,闭上眼睛,心中却好像有什么在翻腾一样,越是觉得疲倦,就越是混乱。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还是睡着了,直到听到树梢上清脆的鸟叫时,他才恍惚醒来。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桥上桥下已经满是行人。
遥远的东方天际,一轮旭日正冉冉升起,阳光铺洒在长街的石板上,泛着耀眼的光辉。
河道两岸的垂柳柳枝生了嫩芽,轻飘飘的在风中摇摆,像是纤细的腰肢一样
。
树上的燕雀不停的蹿来蹿去,叽叽喳喳叫着,好像正在欢愉的唱着歌。
睡了一夜,洛北感觉全身都湿漉漉的,看来临安的气候与北方大不相同,除去清晨的雾气,这里的空气也更加湿润的多。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行人投来的目光,似乎有吃惊,有怜悯,甚至也有厌恶。
洛北被这些目光吓了一跳,发现自己睡在桥边已经成了众人眼里的笑话,于是赶紧起身,望着长街上缓缓如潮水一样的人群,车水马龙,烦乱当中又带着一丝有条不紊。
这时候他才发觉,原来从这里经过的人群目光里复杂情绪的来源并不是他,洛北低头,才明白过来,大家看的是还在悠然熟睡的杀生。
洛北一看到杀生,就立马撇起了嘴,想不到这个小和尚倒是心大,从昨夜倒在那里睡了以后,竟然一夜未醒,开始的时候还因为夜露微凉时而翻身,后来阮红玉经过把自己的披风给他盖了起来,就裹着红色的披风睡的那个舒坦,完全看不出露宿街头的意思。
众人的目光投来,洛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走过去,把杀生从熟睡中摇醒。
杀生还未睁开眼睛就慌忙大叫道:“我还没睡醒呢!”
“快起来了,大家都在看着你!”洛北急道。
杀生这才真正的睁开眼睛,瞪着一双圆眼,奇怪的看看洛北,又看看街头穿行的人们,他自然也看到了每个人目光里的不同,但还不在意的说道:“看我又怎么了,我又不会少一块肉!”
这句话一出,把洛北气个够呛。
还没等洛北说话,杀生发现自己身上的破旧僧袍居然变了,变成鲜艳的红色,他不禁有些奇怪,伸手摸了摸披风的材料,柔腻细滑,盖在身上不但挡住了风,更是极为温暖。
他这才恍然大悟,说道:“这是哪里来的被子啊,我记得昨天睡之前还没有,摸起来感觉可真好,怪不得我睡的那么香甜呢!”
洛北彻底无语了,这一晚上自己几乎都没怎么合眼,而杀生却睡的极好,这又要到哪里去说理呢。
这时候,杀生终于明白的感觉到路过的行人看他的目光里与众不同的色彩,并不只是因为他露宿街头,而是那件红色的披风。
试想一个穿着破旧僧袍的小和尚,躺在桥边和衣而睡,身上却盖着一件华丽无比的艳色披风,这是何等奇怪的情形?
在那一瞬间,洛北心中真的想躲的远远的。
但是,他不能就这样“抛弃”了杀生。
杀生好不容易彻底清醒了过来,两个人只好硬着头皮在众人的目光中穿梭而去。
好不容易在街尾某个不起眼地方吃了点东西,洛北就立即让杀生把那件披风叠好,这时候杀生才问道:“洛北,这件披风是哪里来的?”
洛北眼神一换,好像那个窈窕的倩影又出现在他眼前,说道:“是一个女子从桥上路过时看你冷的紧紧抱住身子,就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为你盖上了!”
杀生瞪着眼睛,问道:“这位女施主一定是个很好的人,你说我们俩是不是应该当面去谢谢她呀?”
洛北点头道:
“答谢自然是应该的,还有就是该把这件贵重的披风还给人家才是!”|
听他这么一说,杀生下意识的把手里的东西抱得更紧了些,但很快又放松下来,点头称是。
洛北知道,他不是不舍得归还,而是一直把这件东西看的很重要。
“可是,你认识那位女施主吗?我们又该到哪里去寻她呢?”
洛北摇摇头,说道:“这一点我还真的没有想到,我们俩初到此地,偌大的临安城里要想去寻一个人还真是不容易!”
在他们旁边也在吃东西的一位中年人一直都在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这时候忍不住上前搭话道:“二位一看就是外乡来的吧?”
洛北一怔,回身去看那人,一脸的不见外,还没等洛北说话,他又笑嘻嘻的问道:“这厢一看两位就是外地来的,所以对临安城里的大情小事都不怎么熟悉,嘿,别的不敢说,要是您二位想要找这件披风的主人,那我还是能帮上几分小忙的!”
洛北心中还有些狐疑,对于完全陌生之人自然不敢轻信,于是拱手道:“先生的意思是说您知道这披风的主人是何人?”
那人头点的像拨浪鼓一样,嬉笑道:“其实今早儿您二位还在桥边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当时很多人都在看你们,其实看的也不是你们两个人,而正是这件披风,因为它实在是太显眼了,而且在这座临安城里太过出名!”
他面上露出得意之色,仰着脸说道:“你们二位尚且年少,又是外乡来的,自然所知不多,这临安城里有一个地方那是比皇宫还要出名,那就是顺着河岸一眼就能看到的天香楼,而天香楼里最出名的人是谁呢……”
“那自然就是阮红玉,玉姑娘,二位有所不知,这件披风质地极好,做工细腻,那是出自临安城里最有名的苏韵娘之手,而且每种样式从来只有一件,就算是你愿意花再高的价钱那也是绝无二件,你们手里的这件嘛……那正是咱们天香楼花魁阮红玉之物,这是万万不会错了的!”
洛北和杀生都没有想到,吃了个路边摊还真就遇到了好事之人,他们俩一句没有多问,那人就详详细细的把披风的由来、主人,还有天香楼的位置都一五一十说了个遍。
洛北很难想象,这人是不是平时没有人愿意听他说话,所以一遇到自己都说个不停。
好不容易告别了那人,他就和杀生按照指点一路来到了位于繁华热闹之处的天香楼。
这时候,洛北才发现,原来这个地方就近在眼前,正是昨夜花魁之夜停泊花船的所在。
当他们站在天香楼下的时候,太阳已经居于天空正中,抬眼望去,有几分灼热之感。
天香楼不但是临安城里最著名的青楼,也是远近闻名的酒楼,这里白天来的多是为了上好的酒肉,只有到了晚上,才是寻花问柳的最好去处。
高门之前,有引渡客人招揽生意的小生,满脸堆着笑容,说起话来让即便是第一次来到临安之人都像是有种回家的感觉,故而这里的生意向来都是极好的。
当然,有很大一部分客人都是为了夜晚才开启的那一部分生意而来的。
……